037没有奸也没有盗
半小时后,他们站在了“诚心烧鹅”门口。
向天庥的嘴角抽了抽,问:“就请我吃这个啊?”
关好彩挑眉:“怎么?太子爷现在吃不了平民烧鹅饭了?”
向天庥“啧”了一声:“是没想到大网红这么实在,平安夜来吃烧鹅饭。”
“谁规定平安夜不能吃烧鹅饭?”关好彩嘀咕一句,“而且又不是约会……”
向天庥没听清:“什么?”
关好彩说:“我说今晚这附近稍微好一点的餐厅肯定都被订满了。你看,这里就不同了,什么时候来都有位置。”
“烧鹅诚”其实也是满座的,折叠桌都摆到店门口了,只不过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店里已有客人用完餐走了出来。
向天庥擡腿往店里头走,说:“你刚说的那句话没这么多字,肯定不是说的这个意思。”
关好彩不敢相信,跟上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较真?”
向天庥抿嘴没答了。
烧腊店的事头婆瞧见向天庥,热情招呼:“哇,天庥!这里有位,你等等我啊,我来收拾!”
向天庥朝她点点头:“心姨。”
“诚心烧鹅”是夫妻店,铺头可窥见两公婆的名字。
菜市场旁的铺头豆腐润那么大,两人一直没请人帮手,老板诚叔日日斩烧味,斩到今时今日,一对麒麟臂不比健身的后生差多少,就是肚子也随着收入涨起来。
老板娘心姨亦富态了许多,颈前腕间金链熠熠,执枱动作依旧利落,声音则是被时间磨得沙哑:“看看想吃什么,我先去给你们留起,再晚一点渣都无啦。”
她刚说完,又有客人离席,她陀螺似地赶过去收拾。
向天庥看向关好彩:“吃什么?”
关好彩早上在陈婆家吃了一碗粥,在林婶家吃了苹果,后来饭点时去的那一家,阿婆还煮了鱼蛋面,分给她们仨一人一碗,就连最后的蔡阿婆都抓了一把奶糖塞给她们。
关好彩从早吃到晚,不过也因为今天体力消耗太多,肚子早就叽里咕噜叫起来。
她抻起脖子望斩料台,问:“我们点碟头饭?还是单点?”
向天庥淡声道:“两个人的话单点比较划算。”
当然不是,碟头饭便宜兼大份。
但向天庥觉得,平安夜,一对男女,各自吃一碟烧鹅饭或叉烧饭,那气氛未免也太像搭台的“工友”了。
关好彩轻笑一声,唤来心姨,点了一例烧鹅左下庄,半只豉油鸡,一碟时菜,两碗米饭。
心姨不用纸笔,客人念一次她就能记牢,她重复一遍,同时打量这位有点眼熟的靓女。
她什么都没问,走去前方明亮厨房,肘撞一下丈夫:“喂,衰佬。”
烧鹅诚头都没擡:“干嘛?”
“天庥来了。”
“我刚看到了啊。”
“他带了个靓女来吃饭啊!”心姨回头偷瞄,心中欢喜,“他可是第一次带女仔来吃饭,你觉得是他女朋友吗?不过那靓女好眼熟啊……”
“哎呀肯定不是,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哪有男仔会在平安夜带女朋友来吃烧味?”说是这么说,烧鹅诚也跟着回头睇一眼。
他愣了愣,手中动作都停下:“那女仔你认不出来?”
“认不出来啊。”心姨突然变了语气,气势汹汹地问,“啊?是你关注的哪个女主播吗?”
“痴线,我关注的主播都是成熟型的……哎呀哎呀别掐我肚腩!”烧鹅诚龇牙咧嘴,“她是‘芬芳土多’叻婆的孙女啊!小时候常来我们这边打包外卖的啊!”
心姨恍然:“啊!那不就是黄昭君的大女儿?怪不得觉得眼熟,她和她阿妈年轻时长得好像啊……”
“啊……昭君啊……”烧鹅诚从铁钩上取下最后一只油光发亮的烧鹅,声音莫名变得温柔,“好多年无见到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心姨气笑,一巴掌呼到丈夫后脑勺:“死佬!整天都在想什么东西?贼心不改啊!”
透明玻璃隔开了厨房那边吵吵闹闹,来吃饭的熟客早就对诚心两公婆的“互动”见怪不怪。
关好彩拿出自己的纸巾,擦了擦自己面前的桌面,擡眸发现向天庥直愣愣地盯着她看,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撇撇嘴,把纸巾翻了一面,把他面前的那一小块地儿也擦了,一脸不情不愿地说:“这样行了吧?”
向天庥忍着笑,问她:“干嘛突然想请我吃饭啊?”
关好彩把纸巾丢到垃圾篓里:“非要一个理由才能请你吃饭?”
向天庥微眯双眸:“无事献殷勤。”
关好彩接得很快:“两样都没有。”
没有奸也没有盗。
心姨先送来两碗老火例汤,常见的粟米红萝卜煲猪骨,汤料满满,猪骨有肉。
其他菜也很快上齐,小小桌子被摆满,心姨最后拿来米饭时,还多拿了两瓶维他豆奶。
向天庥疑惑:“心姨,我们没点饮料。”
心姨垂眸,视线一直落在靓女脸上,笑笑说道:“心姨私人送你们喝的。”
关好彩撞上她的目光,一下明白,心姨认得她了。
——小时候她同外婆来这吃饭,外婆都会点一瓶豆奶给她。
说她饮牛奶肚子容易不舒服,但饮豆奶不会。
她张了张嘴,轻声道:“多谢心姨。”
心姨笑得眼睛眯成线:“都是老街坊,讲这些就太见外啦!”
她又对向天庥说:“天庥,你等下要装饭就自己去饭煲舀啊。”
向天庥失笑:“知啦!”
心姨离开后,向天庥从筷盒里拿出两双筷子,一双递给关好彩。
关好彩接过时低声道:“心姨认出我了。”
向天庥“嗯”了一声:“很正常吧,几十年街坊,都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叔叔阿姨。”
关好彩不跟他客气,夹了烧鹅腿带骨头的那块“精华”,在梅子酱里滚了一圈:“谁跟你是‘我们’,向天庥,你别三分颜色上大红,整天想跟我扯上关系。”
向天庥习惯了她话中带骨,冷笑道:“对对对,没人跟你是‘我们’,我就是一搭台的路人甲,快吃吧,大小姐,肚子叫得比锣鼓还响。”
关好彩甩他一眼刀,将垂在脸侧的发丝掖至耳后,开始吃饭。
向天庥没比她好多少,今天活动来的人不够多,他多跑了几家,一整天马不停蹄,中午黄伯留他在家吃饭他都不得闲,在奔往下一家的路上囫囵吃了两个面包就算数。
两人埋头吃饭,桌上一时安静,到肚子填了半饱,才有力气聊天。
关好彩对林婶比较在意,多问了向天庥几句。
向天庥也详细说了一下:“除了‘平安结’,街道社区也很关注林婶的家庭情况,还有相关机构一直在跟进她女儿——”
关好彩忽然打断他:“白云。”
向天庥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关好彩抿了口豆奶,说:“林婶的女儿叫白云。”
向天庥停了几秒,点点头:“嗯,我们问过林婶自己的意思,她觉得她目前还能照顾得了白云,等到她觉得吃力了,就带白云一起去住养老院。”
关好彩扬起眉毛:“白云那么年轻怎么住养老院?”
“哦,那种叫‘托养院’,在白云……这个白云指白云区啊,在那边目前有一家托养院目前可以提供这种模式,老人能养老,同时有为身心障碍的人土专设的特殊托管。”
关好彩想到的问题很实际:“这种养老院贵吗?”
“比普通养老院贵。”
“林婶的养老金能cover吗?”
“她的养老金应该不多。”向天庥摇头,指尖在桌面轻点,“一个床位四千一个月,白云需要特殊托管,费用会更高。还有,托养院的价格每年都再往上涨,到林婶带白云住进去的时候,也不知道要涨到什么价位了。”
“政府补助呢?”
“只能覆盖三分之一吧。”
豉油鸡还剩一块鸡腿肉,关好彩不夹,向天庥也没好意思要。
筷尖朝那虚虚指了指,向天庥问:“鸡、鸡腿给你?”
“你吃吧,我今晚肉吃得足够多了。”关好彩夹了箸青菜,继续问,“那等到林婶……百年归老的时候,白云怎么办?”
向天庥夹起鸡腿,看了她几秒,答:“林婶说,会提前把老屋卖了,那笔钱用于白云的终生托养。”
林婶的老公早逝,亲戚鲜有来往,她无法把白云托付给他人,只能寄望专业托养机构。
这间目前装载着母女几乎所有回忆的小房子,将在林婶离世后,替她守护她的女儿。
关好彩认真思考起这种可行性。
这或许是现阶段能想到的最佳方案,可不稳定的要素仍然太多。
见关好彩不说话,向天庥吃完鸡腿,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才道:“放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会一直留心林婶的情况的。”
说完他便起身,端着碗去打饭。
关好彩“啊”一声,没来得及叫住他。
——向天庥的下巴粘了颗饭粒。
向天庥浑然不觉,装完满满一碗饭,还去厨房跟诚叔讨了一大勺烧鹅汁淋饭上。
关好彩目光随着他的背影而去,看了会儿才收回视线,继续夹她的青菜,没好气地嘟囔:“吃饭的模样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向天庥回来坐下,那颗饭粒还顽强黏着,关好彩看不过去,扬扬下巴提示道:“喂,你的下巴。”
向天庥正忙着把淋了烧鹅汁的米饭搅松搅散,擡眸问:“啊?怎么了?”
“你下巴啦,有颗饭粒。”关好彩指着自己下巴示意。
向天庥伸长舌头去舔,左舔右舔,舌头是挺长,但就是舔不着饭粒。
关好彩“啧”了一声,倾身伸手,直接把那颗碍眼的饭粒用力拨掉:“懒死你算了,舔舔舔,还以为你是个小孩吗……”
话音刚落,仿佛有雷电蓦然落下,在她后脑勺炸开。
整条脊椎骨头都麻了。
关好彩赶紧收回手,不再看向天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
而向天庥除了瞪圆了眼没别的能做。
他完全愣住,身体被一辆火车呼啸穿过。
哐啷哐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