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烂好人
“……对,我们这次给大家准备的礼物在戏台那边,只要去回答几个问——”
“向天庥!”
被打断话的向天庥转过头,关好彩站在几步之外,紧握手机,表情严肃。
他点头示意她稍等,把传单给了阿伯,提醒对方去摊位答题领礼物,再站起身,朝关好彩走去。
“怎么了?”他问。
“我外婆骗我说今天要去浸温泉,结果现在人跑到上海去了。”关好彩眉心紧锁,语速很快,“今天的活动我得先缺席了,不好意思,等下次有活动了我再参加。”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去哪里?当然是赶去机场啊。”
关好彩低下头,划拉手机确认航班信息,“我要买下午的航班去上海,外婆没怎么出过远门,在那边人生地不熟,普通话又说得不咸不淡,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别人沟通……我得去把她带回来啊。”
“如果你是担心叻婆在上海的出行,你可以放心,她全程身边有我的一个导游朋友陪同。”
向天庥看着她因过度惊诧睁得圆又大的一双眼,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酒店、机票、行程,我都提前替她安排妥当了,返程航班是明天傍晚。”
关好彩自我消化了一会儿,哑声问:“……你早就知道她要去上海?”
向天庥点头:“本来我想陪她上去的,像你说的那样,叻婆没怎么出过远门,我——”
他没能把话说完,关好彩大声打断他:“不是……你哪位啊?”
一瞬间,仿佛有把大铁锤兜头兜脸砸过来,把向天庥打得头昏眼花。
他看着眼前一气愤时就会勾起嘴角冷笑的女人,好似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蝉鸣如浪的夏天。
“你凭什么这么做啊?”
怒火不停往上蹿,关好彩咄咄逼人,声量渐大:“你是李静芬的监护人吗?你凭什么给她订机票?凭什么给她安排行程?你知道她今年几岁了吗?知道她未曾试过独自一人坐飞机吗?向天庥,你是以什么身份这么做?”
周围人的目光被她长枪短剑般的质问吸引过来,离得近的那位阿伯,本来已经拿着传单走了,这会儿停住脚步,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她。
向天庥手脚冰凉,脸却是烫的,嘴唇莫名发麻,连张开都有些困难。
他攥了攥拳,长吁一口浊气,再开口时声音极哑:“李静芬,1954年生,今年六十九。七月社区老人统一体检,她的血压血脂血糖都正常,平时少有病痛,就是腰有旧患,常需物理治疗和牵引。
“前几个月中秋前,她频繁搬货导致腰患复发,这事请问你知情吗?
“对,我不是她的监护人,顶天了不过是个社区义工。那么关好彩你自己要不要反省一下,为什么你外婆不找你这个监护人、而是来找我这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帮忙订机票?”
关好彩哑然。
他俩自小相识,但像这样子深且长的对话,从未有过。
向天庥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直接往她脸上呼了一个巴掌,能发出脆响的那种。
体内藏得挺好的那些刺儿开始往外冒,让她的话语也变得越发尖锐:“她找你你就要帮吗?好好笑,你是圣母还是耶稣?
“上次你说我还和小时候一样,习惯性拒绝别人,那你呢?你到现在还是学不会怎么拒绝人吗?”
*
“好彩外婆,你说你大老远地过来,不跟我们提前讲一声,还带那么多东西来……”
李母斜眸瞥一眼李静芬带来的那大包小包,浅笑道,“都怪我,这段时间生病了,不然应该是我和李岩他爸爸去广州找你的,真是不好意思啊。”
“哦,原来是因为亲家奶奶*你病了,怪不得这两天我给你打电话,都没有打通。”
李静芬也淡淡笑着,“李岩是不是也生病了啊?我给他打过电话,也打不通的。”
李父送茶过来,一边把茶杯放到茶几上,一边温声解释:“好彩外婆,你应该知道,最近李岩因为隐瞒离婚的事被推到风口浪尖,公司受到了一些影响。这些天他都在忙着公司里的事,可能因为这样,才没接到你的电话,你大人有大量,别怪他。来,快喝茶。”
李静芬对李父的印象还行,可惜李家不是他话事。
“谢谢亲家老爷*,你别忙活了,我就是来跟你们见个面,坐一小会就走了。”
李父坐回妻子身旁,关心问道:“路上辛苦了吧?”
“不辛苦,我这次过来,有一位朋友替我安排得妥妥当当,楼下还有位靓女导游等着我。”
“那就好那就好——”
李母清咳两声打断丈夫的唠嗑:“外婆,我们就不拐弯抹角了,你这次特地过来,是想跟我们聊什么呢?”
李静芬这是第二次来李家,和她住的那栋小骑楼不同,李家家住高层,前无遮挡,阳光充足,客厅亮堂,她不用戴老花镜,都能看见堆放在墙边的几大包纸尿裤和婴儿用品。
她收回视线,缓缓开口:“我想先跟你们讲声对不住。”
李父李母皆愣。
“你们是知道的,好彩是我从小带大,不过因为我们之间隔了一代,有很多事情一直缺乏沟通。”
上海比广州气温低很多,李静芬捧起茶杯暖手,垂眸笑了笑,“怪我,我总觉得好彩她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是因为她有足够的能力。她一个人能在另一个城市站稳脚跟,不需要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太婆瞎操心,所以我也很少真正地去问过她,她到底过得好不好。
“我不知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与李岩离婚的事,但我确实是近期才知。之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怎么跟你们沟通过,这同样是我的问题,我得给你们道歉。”
李父忙开口:“好彩外婆,你千万别这么说,他们的事我们是——”
李母侧了侧身子,撞了一下丈夫的膝盖,堵住他的话:“其实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俩的事,也教训过李岩,说他怎么能如此胡来……哎,全当两个后生有缘无分喽,外婆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李静芬对着两位前亲家颌了颌首:“嗯,我这次来不是来吵来闹的,好彩在这件事上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让你们不开心了,我替她给你们讲声对不住。”
她把没喝一口的茶杯重新放下,嘴角提起,但语气没什么温度:“我也不是来给两个年轻人‘箍煲’*的。既然离婚已成事实,我便希望两个后生能好聚好散,不要有太多的误会或争拗。
“好彩回来后,没跟我讲过半句李岩的不是,也麻烦你们跟李岩、还有你们的新儿媳说一声,说话做事都要对得住天地良心。”
*
“我拒绝不了叻婆。”
面对关好彩那长满尖刺的质问,向天庥选择了压下那些糟糕的情绪,稳住声线回答:“她说她因为这次这件事,才发觉自己原来离你那么远,对你的事有那么多的不了解。”
他直视关好彩,将每一个发音都讲得清晰,不让她错过任何一个字:“叻婆说,她有些害怕了,怕把你弄丢了,所以她明知自己没出过几次远门,还是选择了自己一个人前往上海,去帮你善后。”
关好彩哑了一会儿,问:“善、善什么的后?”
“我不知道,叻婆无同我讲。她只说凡事都要有个结果,不能糊糊涂涂地过日子。”
额头出了汗,向天庥擡手,屈起微颤的指节蹭了蹭额角,接着说:“关好彩,我确实‘谁’也不是,但叻婆不一样,她是你外婆、你家人,你得给她多一些信任。
“你要嫌我是个烂好人,没关系,我无所谓,不过也请你明白,我帮的不是你,我帮的是叻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