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生块叉烧
最终两人去吃潮汕砂锅粥。
吃一半时,向天庥手机来了个电话,竟是黄德才黄伯。
他心里一咯噔,赶紧接起。
黄伯声音有些虚弱,说他睡一半起来想上厕所,结果刚下床就摔了一跤,整条腰都是麻的,起不来身。
“庥仔啊,我、我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但我给我儿子打了电话,他没接……”
向天庥从黄伯的哽咽中听出了他的恐惧和脆弱,立刻回答:“黄伯,你别紧张,电话也别挂断,我现在就过来,大概十多分钟就能到!”
他边说边对周秉比划手势,周秉已经习惯这种情况了,之前也有许多次,向天庥吃饭吃一半就被老人们的紧急电话叫走。
周秉无奈地扬扬手:“去吧去吧,我吃完自己回去就行。”
向天庥点点头道谢,走了。
车速很快,也好在半夜的路况良好,不到二十分钟他就来到黄伯住处的巷口。
中间向天庥让手机一直保持着通话,柔声安抚黄伯的情绪。
跑上楼后,他从黄伯家门口装满杂物的花盆里找到备用钥匙,开了门。
黄伯已经冷静了许多,手脚都能动,就是撞到了尾椎骨头,疼得起不来。
而且或许因为他刚才太慌张,失禁了,裤子湿了一滩,昏暗的小房间里充满了难闻气味。
黄伯尴尬无比,不停道歉,畏畏缩缩,和平日中气十足的模样天差地别:“对对、对不住啊庥仔,半夜三更打电话给你……你扶我起来就行了,地上那、那些脏东西你不要碰到,等它干了就好……”
“你同我客什么气?”向天庥先扶起黄伯,让他在塑料凳上坐好,不顾黄伯劝阻,拿来拖把,把地拖了一遍。
黄伯裤子和衣服都湿了,向天庥蹲到老人身前,帮他擦干净身子,再换上干净睡衣。
“行了,你看还用不用去一趟厕所?我背你过去。”向天庥问。
“不用不用,你扶我上床就行……”
“好,跌打酒放在哪里?我帮你揉一下腰。”
黄伯眼眶全湿了:“庥仔,真的太麻烦你了……”
“呐,你再说这些我就不开心了啊。”向天庥半蹲,拉着黄伯的胳膊搭自己肩上,“来,慢慢借着我的力站起来。”
黄伯心里一阵酸一阵痛,向天庥给他擦跌打酒时,他一直在骂儿子:“真是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他……上个礼拜我山长水远地跑去看孙子时,他问我这套旧屋什么时候转他名下。我说等以后我去卖咸鸭蛋*了,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啊,他居然说,那迟早都是,不如早点过户,以免将来国家又有什么新政策……”
向天庥安安静静地揉着药酒,过了会儿,黄伯不骂了,还打起了呼。
他停了动作,帮老人翻了个身,轻轻盖上被子。
担心黄伯需要帮忙,这晚向天庥没离开。
他打算明天下午再开店,给父亲发了条信息报平安,接着在客厅的红木椅上睡下,靠垫做枕,外套当被。
隔天早晨,黄伯已能自己下床走动了。
向天庥提前在“平安结”的群里留言问了其他义工,赖海洋说他早上没事,可以来替向天庥照顾黄伯。
赖海洋是早上七点到的,同行的还有孙琳,向天庥讶异:“你怎么也来了?”
孙琳举起装着豆浆油条的袋子,面上笑盈盈:“给你送早餐啊。”
赖海洋调侃道:“她啊,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问我几点要过来。”
孙琳瞪他:“因为你有前科啊,上次活动迟到了好几个小时的人是谁啊?”
赖海洋是健身教练,孙琳是宠物店老板,两人都是一年多以前加入“平安结”的,因为工作时间比较弹性,两人参加活动的次数比较频繁。
向天庥接过袋子,打了个哈欠:“能来就行,黄伯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昨晚自己被自己吓到,精神不太好。我让他今天多休息,赖教练,白天就麻烦你了。”
赖海洋举臂展示了一下二头肌:“交给我吧!”
孙琳瞄一眼掩着门的卧室,小声问:“他儿子不来了吗?”
向天庥默了几秒,摇头:“他不来了,说是等晚上下班再过来。”
刚刚黄伯有给儿子打电话,这会儿子是接了,黄伯跟他说了昨晚发生的事,但儿子觉得既然现在黄伯能走动的话问题应该不算太大,说等下班再进一趟市区来看看黄伯。
黄伯打电话的时候向天庥就在一旁,到底是忍不住,他拿过老人的手机,跟黄伯儿子告知这个月来黄伯的身体情况,建议家属有空多陪陪老人,或者带老人去医院做个更详细的体检。
黄伯儿子敷衍地应“好”,很快找借口挂了电话。
……
孙琳就是来送早餐的,她的宠物店在向天庥家附近,向天庥顺路送她过去。
“哎,我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很有限,就算做到随传随到,做到隔三差五送温暖,做到熟知每位‘老友记’的喜好又如何?他们骨子里最渴望的,说到底还是家人的关心和在乎,我们这些外人啊,做再多都抵不上家人说一句。
“所以现在的后生越来越不想生孩子了,像我,结婚可以,生孩子达咩哟。要是我生了个孩子,辛辛苦苦把他养大,结果长成黄伯儿子这样,那我真的是会老年抑郁……”
孙琳说了不少话,回头发现向天庥一句都没回应,只皱着眉望着对面马路。
车子往前走,他的目光还没收回来,脑袋越来越偏。
她急忙提醒:“嘿,你在看什么?”
话音刚落,向天庥已经打了转向灯,方向盘一转,把车急停在马路边。
“抱歉,你在这等我一下。”向天庥边说边解安全带,推门下车。
旧区马路不算宽,向天庥看好时机跑向对面,双手一撑跨过隔离栏,大喊一声:“爸!”
马路对面是尚未开门的「向记面家」,向秋牵着向子瑜,就在门口站着。
向子瑜先看到小叔,眼睛亮起来:“细叔!阿爷,是细叔!”
向天庥跑到他俩面前,惊讶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早过来?我昨晚给你发了消息说早上不开店,还有子瑜怎么还没去幼稚园……”
他还没说完,向秋扬起手,甩了他一巴掌。
啪!
像是火山爆发,向秋红着眼冲他吼:“你到底去哪里了?店不开就算了,信息不回,电话不接,还关了机,你是不是想把我吓到睡棺材啊?!”
时间尚早,阳光被骑楼廊檐遮去许多,只堪堪来到向天庥的脚边。
他身体冰冷,脸颊火烫,耳鸣嗡嗡,世界震荡。
向子瑜被爷爷突如其来的发怒吓傻了,泪珠子不停往外掉。
无法控制的情绪涌上来,他气得推了无理取闹的爷爷一把,大声吼:“阿爷你不可以打细叔!阿爷你好坏的!”
小孩是用了全身力气的,向秋踉跄两步,背撞店铺的玻璃门上。
这一撞,也让他稍微清醒过来。
大庭广众下打了儿子一巴掌,他后知后觉的悔恨,双手不停颤抖:“天庥、天庥……我怎么、我怎么又……天庥,阿爸对不住你……”
“没事的,阿爸。”
向天庥压下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展臂,把好像快要破碎的父亲抱住:“是我的错,没留意到手机没电了,想着昨晚跟你发了信息,你就会放心……我才要跟你讲对不住。”
向秋还在发颤:“天庥……我又发病了对不对……对不住,对不住……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你一不接电话,我就胡思乱想……”
向子瑜搞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只哇哇大哭。
他也后悔了,后悔那么用力推爷爷:“对不起阿爷……”
向天庥眼眶湿润,一手继续揽着消瘦许多的父亲,一手把侄子也拉过来抱住:“好了好了,这一大早的就在路边闹成这样,被街坊们看到,要讲上半个月八卦的。”
“对不住……对不住……”
向秋被自责和自我厌恶裹挟,不停地跟儿子道歉。
忽然,他说了一句:“天庥,要不然、要不然你还是把我送去老人院吧?”
向天庥一眨眼,那些蓄不住的眼泪便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