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生日会
酒店大堂里人来人往,郝韵不知关好彩收拾行李得花多少时间,索性找了张沙发坐下,从书包里拿出雅思题集,低头开始刷题。
许是因为那颗被挤丢了的耳机,或是因为其他,她一直沉不下心,不少单词变得艰涩难懂,落笔断断续续。
过了不知多久,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擡头,先看到走在前头的外婆。
外婆身后,是郝韵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的关好彩。
关好彩毫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跟外婆讲了一声,拉着行李箱去前台办理退房。
李静芬走到小孙女面前,说:“等很久了吧?早知道刚才应该让你先回家才是。”
“来都来了……”郝韵把东西收回书包里,声音淡淡,“要是我提前走,待会儿有人又要嫌我没心没肺。”
晚高峰,李静芬提议坐地铁回去,说这样不会塞车,关好彩当然不乐意,说她行李那么重,怎么可能去挤地铁。
恰好酒店门口有辆的土落客,关好彩赶紧叫门童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里,鱼似的钻进车里,李静芬没辙,只好也上了车。
郝韵看着已经坐了两人的后排座,默了片刻,拉开副驾驶位的门。
的土果然在半路塞死了,一动不动,计价器的数字一直在跳,李静芬嘴里不停嘀咕,“坐地铁的话早就到了”“没公主的命又要犯公主的病”……
关好彩忍。
她已经很疲惫了,窗外的灯火万千在她眼里就像一支不停旋转的万花筒,加上司机开开停停,关好彩有些难受,阖上酸胀的眼,由得外婆碎碎念叨,一句话都没反驳。
没想到,眼皮子一耷下来,关好彩竟有了些许睡意。
——要知道,她已经连续多晚失眠,得靠药物才能睡着,可睡眠质量并不好,醒来时总会恍惚好一阵子,脑袋里像装了团挥之不散的雾。
她倚着车门,额头侧抵在车窗玻璃处,就在外婆的唠叨抱怨中,稍微睡了会儿。
再睁眼时,车子已经靠边停下了。
关好彩眨了眨眼,辨认着窗外的街景,骑楼,饼铺,写着「恩宝路」的路牌。
她离开太长时间了,明明是从小看到大的风景,却觉得陌生。
“师傅,我给现金。”李静芬打开钱包。
“不用了,我扫码。”郝韵的动作比外婆快,手机对着司机的二维码一扫,支付成功。
司机:“收到,多谢靓女!”
李静芬:“师傅,车后面的行李箱蛮重的,麻烦你帮我们拿一下。”
“无问题!”
李静芬推开车门,这时才发现,身旁的关好彩像魔怔了似的,一动不动。
她拍拍她的大腿:“喂,下车啦,到家了。”
关好彩回神,擡起手,指尖在玻璃上朝着道路左前方方向敲了两下:“……怎么不让司机开过去?”
外婆家其实还需要往前走一小段路才能到。
李静芬下了车,帮关好彩把车门开得更大一些:“你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不饿我们也饿的啊,吃碗面再回家吧。”
的土走了,外婆和“二五妹”走进街边面店,关好彩站在店门口,再次怔愣住。
面店面积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厨房。
此时站在大片玻璃后的男人,是被她昨晚用一句“关你鬼事”结束对话的向天庥。
关好彩往后退了两三步,擡头。
红底招牌,四只字金光灿灿,「向记面家」。
八点多,面店里食客不少,有几位是李静芬熟悉的老街坊。
包括店员林爱卿。
她边传菜边招呼道:“芬姨!现在无位,但是应该很快有人要吃完了,你稍微等一下!”
“不急,不急。”李静芬冲厨房里的向天庥挥挥手,“庥仔!”
向天庥把看着店门口的目光移回来,手里的漏筛在锅边重重敲了几下,米黄竹升面在筛里蹦跶,水珠飞溅。
他把面倒进碗里,多走两步,弯下腰靠近出餐口,对李静芬说:“叻婆,你们先看看吃什么,云吞和牛腩快没了,你要的话我先帮你留起。”
“得得得,那你先帮我留几粒云吞!”
林爱卿见门外站着位年轻姑娘,戴鸭舌帽和口罩,脚旁搁着一行李箱,以为是游客,快步迎上去,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问:“靓女,几多位啊?现在店里无空位,要稍微等一下哦,有位了我喊你!”
李静芬忙唤住林爱卿:“她同我一起的啦!”
“哦,一起的啊!明白,我等下帮你们收拾张桌子。”林爱卿走近李静芬,小声问,“这是你家外地亲戚?”
李静芬张了张嘴,几秒后才答:“……她是好彩啊,我大孙女。”
“欸,原来是好彩啊!”林爱卿惊诧道,“我以前还在这住的时候,好彩才那么大一个豆丁,现在变得好成熟哦!我记得你讲过她在上海成家了,是回来看你吗?”
“呃、呃……”
李静芬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店里响起“叮叮”两声,还有向天庥的声音:“卿姨,十号枱。”
林爱卿应了声“好”,让李静芬和郝韵再等等,然后去忙了。
过了一会,有一桌客人吃完起身离开,林爱卿手脚麻利,很快把桌子清出来:“芬姨!来这里坐!”
接着招呼还站在门口的关好彩:“好彩,来,有位啦!”
关好彩对曾经熟悉、如今陌生的这一切仍有些不自在,还想跟外婆说让她们慢慢吃,她先回家,但那位店员阿姨已经帮她把行李箱推至店门口的一个角落里。
林爱卿殷勤道:“你的行李放这里就好,不会有人拿的,放心哈。”
关好彩吞吞吐吐地道谢:“多……多谢。”
林爱卿笑问:“你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关好彩抿紧嘴,她当然不记得。
林爱卿倒是不在意对方的沉默,主动介绍自己:“我还未嫁人之前就住在你们家隔壁巷子,马小兰是我阿妈,以前在恩宝幼稚园里当煮饭阿姨。”
关好彩有了些印象,对“恩宝幼稚园”。
她是三岁那年来的外婆家。
那会儿她的亲生父亲关云霄,还有她的亲生母亲黄昭君各有情人——嗯,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讲,就是“开放式婚姻”“各玩各的”。
她那时候话都说不清楚,也不知自己已经成了父母的“障碍”,只知道从某天开始,她便在福元二巷的外婆家住了下来。
长大后才听亲戚们说起,她那对父母常常把她一个人留在家中,实在太多安全隐患,是外婆看不下去了,把她从黄昭君那要到了身边亲自带着。
隔年,关好彩进了恩宝幼儿园。
这附近的适龄小孩都在这里上学,包括现在正在锅炉旁煮面的向天庥。
孩童时期的记忆许多都忘光了,关好彩对幼儿园那几年印象最深的,是每个月幼儿园老师会给当月生日的小孩统一举办生日会。
关好彩是五月,硬奶油蛋糕上有啫喱糖浆勾出来的「生日快乐」,缀一圈糖樱桃,关好彩作为“寿星女”坐在中间,旁边是同为“寿星公”的向天庥。
那个班级里,五月生日的就只有他俩。
而且他们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1995年5月5日。
关好彩与店员阿姨寒暄了几句,眼角余光正好扫到厨房里的那位“老同学”。
她依然没有实感,无法相信这个目前去当“男菩萨”都绰绰有余的靓仔,是那个吃蛋糕吃得满嘴奶油的小胖子。
也是巧了,向天庥正好擡眸,两人的视线隔着一道玻璃撞在一块。
此时,锅炉里蒸腾起一团明显的白烟,像谁的心事在那烈日炎炎之下蒸发殆尽。
关好彩莫名心惊,赶紧移开目光。
下一秒她又懊恼,为什么要避开啊?
不就是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她拒绝了向天庥的告白,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李静芬走过来,朝厨房扬扬下巴:“庥仔你是记得的吧?”
“……嗯。”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现在还有联系吗?”
“早没联系了。”关好彩努了努嘴,“本来就没有那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