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舱里等着乘客们一一落座时,许超龙刷到了C市警方情况通报的微博,周青卸载微博了,他便把手机递给她看。
“王某某……”周青呵呵干笑两声,继续读:“经公安机关调查,综合现场证据、被害人陈述、其他证人证言等证据,王某某的行为涉嫌构成猥亵罪……目前该案正在进一步开展深入调查,警方将坚决一查到底,对此类犯罪事件将依法严厉打击……猥亵罪是判多少来着?”
没等许超龙回答,周青已经打开百度搜索了,看着看着皱起眉头:“猥亵未遂才五年以下,还可能从轻……妈的不是吧,之前有个外卖员偷抱小女孩,才判十五天?!”
渐昂的声音引来前排乘客的回眸,周青清了清喉咙,压低声音:“要是我当时有察觉不对劲第一时间报警的话,那就……”
许超龙打断她:“哪有那么多‘要是’和‘如果’?你已经做得很棒啦,天有眼,他自己做了坏事终会有报应的,就算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
他拿回手机,搭在她肩头的手掌拍了拍:“翻篇了翻篇了,回去后安心过你的小日子,他要敢再出现在你面前,我就派店里的高矮胖瘦四大金刚上场,给他套个麻布袋打一顿……哦还有一个雷伍,还能派雷伍咬他。”
听他越说越离谱,周青气笑,拍了他手臂一巴掌:“我要去跟飞燕投诉,说你把雷伍说成哮天犬了。”
“嗯?这么说,飞燕岂不是二郎神?”许超龙也乐了,凤眸笑成细长弧线。
周青看了他好一会,脑袋噗通斜倚在他肩膀,嗯唔了一声:“我困了……”
“那睡一下,到家了我喊你。”
周青一下子就睡了过去,睡得沉,连飞机起飞时的推背感都没能唤醒她。
这次她没有梦见那腥臭黏湿的鱼砧板了,没有砍断她脖子的大菜刀,鱼缸里的水变得很清澈,缸底铺满七彩玻璃珠子,在她鱼尾尖尖映出绚烂彩虹……
在回市区的高速公路上,周青接到了张莲打来的电话。
母亲说,那天险些被王言旭糟蹋的那姑娘打电话给她道谢。
那金棕卷发的姑娘叫阿湘,不是本地人,楼下的房子是租的,两个月前认识了住楼上的王言旭,也认出了他是视频平台上很红的KOL。
恰好阿湘是个独立美食vlogger,也有当主播,但一直没签经纪公司或平台,小有名气却远不及大红大紫,一开始她想着和王言旭搞好友邻关系,指不定以后能沾点资源的光。
阿湘没隐瞒过自己的感情状况,朋友圈中常会出现异地男友的相片,这两个月来两人在电梯里经常遇到,微信上也偶有聊天,熟稔起来后,有时阿湘包多了饺子炖多了牛腩,就会问王言旭要不要,要的话就留给他当宵夜,她自以为邻里关系还能发展成朋友或合作关系。
阿湘开玩笑地问过他,说大佬能不能带带她,她一个人像孤儿仔一样拍摄剪片开播下播,赚的钱才勉强在这个城市过活。
王言旭说自己合作过的红酒品牌商最近正想找美食vlogger合作,家里还有一箱产品,问阿湘愿不愿意来试试酒,可以拍条小片给品牌运营看看风格合不合适。
后来就发生了那天晚上的事。
她一开始就留了些心眼,红酒瓶塞是她开的,还不动声色检查过杯子。
王言旭也喝了,第一杯阿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第二杯开始,她便觉得神志不清。
她想起身离开,但那时已经手脚发软,王言旭欺上来的时候,她用最后的理智抓住红酒瓶砸到他头上。
最终还是没能逃开,王言旭把杯中剩下的红酒都灌到她口中,之后她就几乎没了意识,而再醒来时人已在医院。
警察跟阿湘说了昏迷后发生的事,她本来想当面谢谢张莲,没想到她已经动身回县城了,只能通过电话道谢。
“不是,你说这小王八蛋是不是有病啊,怎么整天要用这种方式跟人处对象呢?按道理说他长得好看,还能赚钱,有房有车,正正常常去交个女朋友不行吗?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欢他这类型的吧?可他非得用药迷晕人家是怎么个回事啊?”
周青的手机连着车内蓝牙音响,老太太纳闷不解的声音灌满车厢,两夫妻互看一眼,许超龙很快看回眼前宽敞公路,耸了耸肩,不屑地用气音说,说不定还真是有些什么难言之隐呢。
难男同音。
隐约有什么画面在周青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没抓得住。
她问张莲:“那阿湘的案件有没有新的进展啊?”
“哦对!有好消息!”
张莲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比广场舞小姐妹们推荐她站领舞位置时还要开心:“那姑娘的手机原来一直开着什么录音软件,把王言旭的声音全录进去了!那臭小子这次可算是逃不掉了!”
顶流网红的视频号被封禁,微博拒绝评论,淘宝上有挂他相片带货的商家都出了声明,说将与劣迹KOL不会再有任何合作关系,还有“热心群众”将王言旭接过营销的品牌和商品都整理了出来,仿佛等这一天等了许久,要把他从神坛顶端拉下来,折了他的羽翼,让他再也无法飞起来。
没人在乎王言旭的违禁药物是从哪里来的,没人过问那受害者如今情况如何,更没人问还有没有其他受害者。
和许多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一样,知名网红涉嫌猥亵意图强奸的新闻也就占据了一两天热搜,石头在湖面荡开几圈涟漪,等它缓缓往湖底下沉时,湖面就会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这事就这么完了?那也太便宜他了。”许飞燕不停刷着微博,贝齿愤愤不平地咬着柠檬茶的吸管。
她和雷伍刚准备去店铺检查装修进度,正好赶上工人们放饭午休,他们就先到上次“相亲”的隔壁茶餐厅吃个碟头饭。
周青从C市回来的那天就找她谈话,她以为是聊孩子家庭的事,结果不是,是另一件周青遭遇的难以启齿的事情,许飞燕才听到一半已经气到脑门发胀,恨不得立刻举起键盘加入网上谩骂的队伍中。
她没跟雷伍说嫂子其实是受害者之一,表现得自己只是一个对这种事情鄙夷到极点的路人。
“那也没办法,谁让现在的社会问题那么多,每天都有新的话题,新闻还一个比一个劲爆,网民就像一条条每天都在饿肚子的鲨鱼,一闻到血味就一窝蜂冲过去,吧唧吧唧一通乱咬,接着等闻到下一滴血的味道,就松了口,又一窝蜂冲到另一块食物那去。”
雷伍把烧鹅髀最下方连着骨头的那块腿肉夹起,放到许飞燕的窝蛋免治牛肉饭上:“至少他现在的事情有被曝光出来,而且他好歹算个名人,如今成了过街老鼠,可那些没被曝光的受害者又有多少,你和我都不知道。”
许飞燕把瓷盘推到桌子中央,舀了几勺咸香牛肉末到雷伍盘中,左右环顾见周围没人,才细声问他:“你们之前里头有这类的犯人吗?说强奸犯在里面的待遇是最惨的是吗?”
“你想想就大概知道了,谁能待见得了这种?一个个都是有老婆有小孩的,尤其是碰小孩子的那些人渣,牙齿都要让人打烂的……我的屋子是没进来过这种,要有,估计那群大老爷们就坐不住了。”雷伍翻了个白眼,阻止她再舀肉酱:“好了好了,你把肉都分给我了你吃西北风啊?”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啊……”许飞燕嚼着牛肉饭,腮帮子鼓鼓:“如果遇上事的是我,那你会怎么做哦?”
“我不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
“只是如果!”
雷伍呲了一声,调侃道:“那我们又要隔着玻璃才能见面了,每个月就跟那什么牛郎织女一样,这次可能也得坐上十来年。哦,对了,前提还是你得先跟我结婚,是你自己说过的,‘现在探视管得很严,像普通朋友这样的关系是没办法取得探视资格的’哟……”
他故意掐紧嗓子,学许飞燕的语气说话。
许飞燕被逗乐,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到底有设计师监工,经过短短十天,店铺的装修已经初具雏形,两人基本每天都会过来看一眼,以便与设计师和施工队伍及时进行沟通,许飞燕也会将试做的多出来的甜汤带来给师傅们当下午茶点心。
如今整体结构和楼梯已经完成,水电布线也完成了,目前瓦工进场,今天开始铺厨房和洗手间的瓷砖。
许飞燕在楼梯上上又下下,想象着这温暖的小店会陆续迎来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她在厨房忙碌一整天,偶尔透过开放式的玻璃窗口往外看看,就能瞧见客人们脸上的笑意……
雷伍从厨房走出来,余光看见许飞燕站在二楼夹层边缘,那夹层还没封墙,他赶紧皱眉提醒:“你往里挪一点,别等会摔下来。”
许飞燕心情不错,开玩笑地问他:“这高度,我跳下来你能不能抱住我呀?”
“来来来,你试试看。”
夹层离一楼地面也就两米五左右高度,雷伍伸长了手臂也就还差一点就能够着许飞燕,他说着说着已经撸起了卫衣衣袖,露出结实的麦色小臂,作势真的要去抱她。
今天刚来的瓦工师傅不清楚他们的关系,笑着打趣道:“你们小夫妻这么恩爱,将来这甜汤店开起来生意一定红红火火。”
许飞燕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恩爱就会红红火火啊?”
师傅笑道:“小两口感情甜得跟糖一样,做出来的甜汤岂不是甜得客人入心入肺?那生意必须得好啊。”
监工的设计师给师傅解释店主两人只是男女朋友关系,师傅也是个爽朗人,坚持说那肯定也好事将近。
雷伍自己不抽烟,但该有的礼数必定不少,他给瓦工递上烟,笑得乐呵呵,说承你贵言啊师傅。
无论店铺的事情多忙,他俩每天下午依然会准时去幼儿园接朵朵。
许飞燕一直用的电动车其实是跟他哥借的,她最近想要另外买一辆,把电动车还给许超龙,方便哥嫂接送小孩。
恰好雷伍也准备买一辆电动车。
因为上个礼拜有一天许飞燕来月事,从一早开始肚子就不舒服,送完朵朵回家后她躺在床上面色青白,雷伍便自告奋勇举手申请下午放学去接朵朵的任务。
朵朵见到是雷叔来接倒也没太大排斥感,雷伍骑的是共享助力车,朵朵能站在他身前脚踏的那一块小空间,手扶住车头,其实路上挺多家长都会这么载小孩,但偏偏那天交警严查,逮住了雷伍说共享助力车不能这么载小孩,而且没有头盔也很危险。
雷伍真诚认错,交警罚他穿荧光小马甲在斑马线举小旗子,举了十五分钟才放他走。
两人从店铺离开后就去了趟小牛实体看车,最后一人挑了一台,雷伍的是黑灰色,许飞燕的是珠光粉,但没有直接在实体买,因为网上旗舰店买能便宜好几百块钱,等送到门店再上门自提就好。
三点五十分,两人准时到了幼儿园门口,不少家长已经候在铁门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雷伍下意识地朝人群最外围的地方扫视一圈,目光骤停,眉心蹙紧。
他又看见了第一次来幼儿园时遇上的那个保安阿伯,就是许浩说跟他关系挺好的那位,但元旦前那次文艺汇演,保安阿伯不在了,上个学期直到放寒假,雷伍都没再见过他。
反而是这学期开学后的下午放学时,雷伍不时会在幼儿园附近看见他,阿伯穿着不知多久没洗的黑棉外套,胡子邋里邋遢的,眼神有些涣散,像是人在梦游状态中,不知不觉就行到此处。
雷伍在狱中见过太多类似的眼神,是对未来没了希望、日子得过且过的眼神。
许飞燕见他不走,拉拉他手指:“怎么了?”
雷伍回神,摇摇头说没事,再擡眸时,那位阿伯已经不见踪影。
见到几个点头之交的妈妈,许飞燕主动跟她们打招呼,几人也扯起笑回应她:“啊,朵朵妈来啦。”
几人的眼珠子似乎是对着许飞燕,但其实都偏往“朵朵爸”那边,飞快从他头顶扫视至脚上,接着又飞快移开目光,继续小声窸窣她们刚才的话题。
许飞燕跟她们没熟到能唠家常的那种程度,没把几人的微小异常放在心上。
可雷伍有。
当其中一位妈妈的眼角余光第四次与他对视上的时候,雷伍有预感,鲨鱼闻到血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