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要去找魏老头孙女的时候雷伍联系了张建辉,在素菜馆那晚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和微信。
孙女叫魏春燕,雷伍能记得清楚,除了因为小老头总挂在嘴边,也因为孙女名字里面有个燕字。
春天的燕子,很好记。
前些日子魏天明来田滨殡仪馆处理手续时,张建辉给他递烟打探过他如今的生活,夫妻俩原本在省城打工,前两年离开城市了,但没回村里,在魏家村最近的县城用攒下来的积蓄盘了家烤串摊,经营情况还算不错。
张建辉又打探,女儿多大了,留省城了吗。
魏天明摇头说,女儿今年二十二了,跟他们一块回的县城,也在店里帮忙。
再多的就没说了。
魏老头的个人物品还存放在田滨,既然他儿子不要了,那监狱就要负责处理掉。
雷伍提出想带上那些小老头珍而重之的信件去找魏春燕,想找天回田滨取,张建辉不同意,说都出去了哪有再回来的道理,过了两天,雷伍收到他托人送出来的文件袋。
薄薄的几张泛黄信纸,被妥善收在透明文件袋里。
魏天明的具体地址张建辉也没有,只知道一家三口定居在咸聿县,店铺说是开在老城区。
小县城位于云南与四川交界处,面积不大,许飞燕在大众点评上搜了下,有登录在app上的烤串店才四家,但这个县城不是什么旅游景点,不排除魏天明的店铺是那种当地人都知道、游客不知道的店铺。
别说许飞燕,雷伍以前也没去过云南——祖国的大好河山自然风光以前不在他的喜好选择之内,两人搜索了几条路线,最后选了用时最短的路线,从水山市直飞两个半小时到宜宾,再从宜宾坐两个半小时的车到县城。
其他的线路要么得坐九小时高铁,要么得转一趟飞机再转车,太花时间和精力。
其实两人也不确定这次去能不能找到人,张建辉把魏天明的手机号码也给了雷伍,但为了避免给张建辉惹上麻烦,雷伍决定等到最后实在找不到人,再考虑打这个电话。
雷伍问许飞燕,如果真找不到人,白跑一趟怎么办。
许飞燕笑道,那就当出去旅游散散心呗。
高速路两侧的风景与南方有些不同,天似乎好低,低到站在山顶上举起手就能触到翻滚的云朵。
许飞燕一开始还挺新奇,渐渐开始犯困,脑袋瓜子一点一点的。
中途停了次服务区,重新开车时雷伍揽住她的肩让她倚着他睡,车上虽有暖气但他还是把风衣盖在许飞燕腿上。
冬天干燥,许飞燕发顶的毛发不听话地翘起几根,在雷伍脸旁挠啊挠,狗尾巴草似的,他轻轻去抚平,才碰了碰,许飞燕便咕哝了一声含糊,雷伍怕吵醒她,就由得那毛发胡乱翘了。
“兄弟,你们夫妻俩去咸聿县干吗呢?我们那小破地方没什么好玩的呀。”开口说话的是司机,师傅姓杨,中等身材,皮肤比雷伍还黑。
“去找人。”雷伍压低了声音:“师傅也是咸聿县人?”
“对,我常跑县城附近机场和高铁,你之后回程需要车的话,可以直接找我,平台派单你晓得的,抽的钱太多了……直接找我的话我给你算便宜一点哈。”
雷伍先应承了下来,扫了杨师傅的微信以作备用。
杨师傅话匣子一开就源源不绝,给客人介绍着县城里的地道苍蝇馆子,又说他虽然不跑县城内,但如果雷伍需要的话他可以介绍其他师傅做他们的专车司机。
雷伍问他:“那有没有什么夜宵档口值得一试的?我老婆晚上喜欢吃吃烤串什么的。”
“烤串那必须得有!等会停车了我给你推一家的名片,我常去吃的,你报我的名字,能打个八九折吧!”
“行啊,那先谢谢你了,这店是在老城区还是新区呢?”
“在老城区,开了有好多年了,我从小吃到大的一家店。”
好多年的老店啊,那就不是魏天明的那家了。
雷伍道了谢,再问:“杨哥你晓不晓得有烤串店是这一两年刚开起来的?店老板是从外地回来的。”
杨师傅思索了一会,摇头:“我倒是没怎么留意新店。”
“好的,没事。”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杨师傅又说起,他有一兄弟刚开始创业,做的杂酱肉帽他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淋在热腾腾米线上大大嗦上一口,那叫一个绝字。
光形容就活生生把雷伍给说饿了,问他这米线店在哪条街上。
结果杨师傅摇摇头,说他兄弟只做线上不做堂食,真空包装的杂酱肉帽寄到全国各地,在这样一个疫情后时代,算是拼出了一个新商机。
雷伍觉得这也是个商机,就跟杨师傅打探了这家店的位置,在百度地图上查了下,发现离他们住的酒店就十分钟路程。
许飞燕在车子出了高速后才完全醒过来,睡眼惺忪地问:“到哪了?”
“快进县城啦妹子,你老公真是没话说,你睡多久,他就有多久动都不敢动,估计这会腿都麻了吧。”司机朝着后视镜笑。
许飞燕还没完全清醒,一时没反应过来师傅的称呼,窗外的天全暗下来了,她眨着眼适应车内昏暗,细细声问雷伍:“你脚不舒服怎么不叫醒我,换个姿势也好啊。”
雷伍在空间局限的车厢里伸了个懒腰,顺势捏了捏她印出衣服印子的脸蛋,凑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多大事,今晚你帮我捏捏揉揉就好了。”
许飞燕白他一眼,朝他大腿用力掐了一把。
让你不正经。
走了一段有些颠簸的县道,车子进了老县城,这里被大山环绕着,城被中间一条南北方向的河流分割为两半。
披上夜色的县城宛如归山巨兽,沉沉睡在大山旁边,脚边流淌着蜿蜒湍急的河流,有辆绿皮火车从巨兽背脊上哐啷哐啷跑过,伴着哗啦啦河水声,给这样的小城平添了不少生气。
“我们这啊没高铁没机场,但老火车站还是有一个的,小时候一见河对面有火车来,我们就开始撒丫子跑,看看是火车跑得快,还是我们一群小龟蛋滚得快。”杨师傅兴致勃勃地聊着童年趣事。
雷伍哈哈大笑:“杨哥你刚才还说这儿是个小破地方,看起来可不觉得啊。”
“哎,生在这长在这,以后也要死在这,它再落后、经济再差,那也是自己的家乡,有老婆有娃娃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你说对么兄弟?”
雷伍转过头,看正趴车窗对着奔跑的绿皮火车拍视频的许飞燕,笑了笑:“是啊,那里就是最好的。”
县城小,能选择的酒店不多,雷伍订了老城区中心一家,酒店装修有些年代感,但内部房间去年刚翻新过,灯光温馨明亮,布草干净整洁,拉开窗帘,就是湍流不息的关河和隐在浓厚夜色中的层层山峦,河对面也有居民区,星火点点闪烁。
酒店毗邻县城老区最繁华的斜坡老街,两人放下行李后就去老街觅食,雷伍饿坏了。
山城夜里冷到不行,许飞燕怕冷,把自己裹成颗小粽子,雷伍牵着她的手放进自己外套口袋。
两人沿着斜坡往上,窄街上车来人往,两旁的商店灯火通明,吃饭的地儿不多,奶茶店倒是有几家,门口都围着不少小年轻。
雷伍砸吧咂吧嘴:“现在的人是喝奶茶就能喝饱是吧……”
许飞燕怕雷伍饿过头,随便指了一家米线店问他:“要不吃这家?”
雷伍仰高脖子望向店铺里,饭市也只有小猫三两只,老板刚给一客人上了一碗杂酱米线,他看着汤面浮着的油花和细碎肉沫就没什么胃口。
他牵着许飞燕继续走:“再往上走走呗。”
来到一条横巷巷口,突然吹来阵寒风,但寒风中裹着一股浓郁肉香,两人不约而同眼睛一亮,对视一眼,跟狼嗅到肉味一样朝着味道来源走去。
巷口有一家店,招牌白底黑字写着「山食」,简单的两个毛笔字磅礴大气,香味就是从里面传来。
只不过很明显不是一家食铺,门口和店里都堆满了泡沫箱,箱面贴着快递单,一辆金杯停在店门口,穿着顺丰工作服的小哥正把一箱箱货物搬上车码好。
店内有两男人也在帮顺丰小哥递箱子,一个年轻小伙,身材跟五福差不多,另一个男人高大健壮,身高比雷伍还壮一些,大冷天里也只穿一件单薄黑衫,皮肤黝黑,五官立体深邃。
店铺深处是透明可视的厨房,阵阵香气就是从里面传出。
许飞燕拉下围巾,直接问:“老板,你这里是卖什么的呀?”
年轻小伙忙着搬货,头都没时间擡起:“抱歉啊我们不做堂食,我们主要卖杂酱肉帽,另外还有一些小菜,像虎皮凤爪之类的……”
雷伍一听到杂酱肉帽,就想起刚才杨师傅在车上提起的那创业的兄弟,他对着那高大男人试探问道:“真的不做堂食吗?杨哥说你做的肉帽淋米线好吃到不行。”
果然,高大男人停了动作,擡头反问:“杨哥?开车的杨新伟?”
雷伍点头。
男人又问:“听你们口音,是从广东来的?”
“对的,刚刚到这,饿坏了又不知吃哪家好,要是你这没堂食,那有没有其他店铺推荐给我们?”
“既然是杨哥介绍的……”男人单手叉腰,右手扯起领口随意抹了把汗:“等我们搬完这些货就准备吃晚饭,今天炒的码子剩了一些,要是你们不介意,就一起吃碗粉?”
两人当然不介意,许飞燕狗鼻子闻一闻,就知道这肉帽不得了,没想到雷伍和司机聊得那么广,连这网店都有提及。
这么看来在县城里找个人的难度或许没那么高?
金杯塞得满满,油门一轰就走了,年轻小伙简单打扫了一下店铺卫生,支起只折叠桌,还给客人倒了两纸杯水,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真没做堂食,店里只有白开水。”
许飞燕捧着纸杯暖手,笑笑:“你们愿意收留我们吃饭,感激不尽了。”
年轻小伙介绍了自己叫小峰,正在厨房煮米线的老板姓陈,雷伍问店名是怎么来的,小峰说,因为老板名字叫山野,山野之食。
雷伍这才想起,他和许飞燕还没有商量过甜汤店的名字要叫什么。
他看向许飞燕,发现许飞燕也在看他,纸杯里的热水蒸腾起白烟,熨得她双眼湿漉漉。
看来她也在想这件事。
很快四个大海碗放到桌上,筷子伸进碗内夹起雪白米线,米线会裹上盖在上方的红油肉酱,微辣的咸香味道在口腔里炸开,才嗦了几口,许飞燕就鼻尖冒出细小汗珠了。
雷伍真是有和所有人攀谈交际的能力,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和陈山野聊了许多,后来还问他这家店有没有想要扩大规模的打算,能不能加盟入股。
见陈山野饭后摸出喉糖,雷伍问:“在戒烟吗?”
陈山野点头:“回来后跟儿子相处得较多,慢慢要把烟戒了。”
“确实,我也是现在跟小孩相处多,就戒了。”
“你们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在桌底下的两只手相牵,雷伍正想着应该怎么解释,许飞燕已经先开了口:“是女儿哦。”
雷伍一怔,很快紧了紧手指,握紧了许飞燕的手。
许飞燕回看他一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而眼神则比以前坚定了许多。
陈山野不收他们的钱,许飞燕一直坚持,最后直接扫了电脑旁的支付款码付了钱。
雷伍的微信里又添加了一人,他没加店铺的客服号,而是直接加了老板私人号,笑称以后一定会有机会合作的。
“对了,想打听一下,县城内有没有一家烤串店,估计是这两三年内新开的,然后老板是一家三口,不是县城人,这样一家店你们有印象吗?”他借机和对方打探信息。
陈山野也是刚回来家乡没多久,表示不知情后看向小峰。
小峰想了想,走到门口,指着老街再往上的方向:“再往上走一段路有一条横巷,巷口是家小超市,拐进去往里走几步,就有一家叫阿明烧烤的店,老板不是本地人……”
阿明?
许飞燕拉了拉雷伍的手,雷伍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年轻小伙被屋外寒风刺得打了个颤,接着说:“但我记得那家店不只三口人耶,还有个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