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般的悲伤灌满夜晚,溺水的两个人嘴对嘴,仿佛在为濒死的对方做人工呼吸。
许飞燕边与雷伍深吻,边用睡衣袖子去给他擦去眼泪和鼻涕:“你哭得比朵朵还惨,丢不丢人哦?”
雷伍想起自己刚才的样子有些懊恼:“丢死人了,你千万别告诉你哥,不然要被他笑好几个月的。”
之前还敢笑话胡军哭成个那狗样,现在他自己不也是这样?
“噢噢,有人害羞了。”许飞燕眼角泪花闪烁,捧着他的脸傻笑。
雷伍的下巴贴着块肉色胶布,许飞燕指尖轻点那处:“这里还疼不疼?”
“你亲多几下就不疼了。”雷伍鼻尖拱了拱她的鼻翼,两人滚烫鼻息交缠。
“怎么比朵朵还会撒娇啊你?”
嘴里是埋怨,嘴唇还是熨上了胶布。
吻着吻着差点又要过了火,雷伍先松开了她,头埋在她肩颈处喘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一封封泛黄起毛边的信纸,在睡梦中吟唱的童谣,苦口婆心的劝导,分给他一半的苏打饼干……雷伍没办法忘记。
老头的愿望好简单,他不求家人能原谅他缺席了这么多年,只希望能见见长大了的孙女。
雷伍想帮魏老头实现心愿。
可他支吾了一会都开不了口。
许飞燕轻轻拍着他的背:“先去洗个热水澡,眼睛会舒服一点,想说什么,洗完澡再说。”
“好……你能别走吗?”
许飞燕捏住他温烫的耳垂扯了扯:“嗯,要给你煮点什么吃吗?”
“好啊,想吃点甜的。”
听见浴室里淅沥沥水声,许飞燕才叹了口气,走进厨房。
冰箱里还有一点芋泥和杏仁奶,都是昨天剩下的。
元旦假期他们在试各种材料搭配,光是芋泥的制作就试了好几种芋头,荔浦的江永的乐昌的,每一天厨房里都灌满芋头香气;因为考虑到有些客人会有乳糖不耐受的情况,许飞燕提出杏仁奶可代替牛奶,与传统食材搭配度也比燕麦奶高出很多,但缺点是成本过高,所以暂时确定的底汁是用鸭屎香奶茶和小火慢熬九十分钟的冬瓜茶。
杏仁奶在奶锅里温热至冒出第一个小泡,就倒入芋泥。
许飞燕觉得市面上太多甜汤甜点都过甜,单拎其中一个品类出来还不觉得,但半碗下肚已经齁得喉咙发痒,所以在制作底汁和基础配料时都严控糖分份量。
杏仁奶中和了芋泥的甜度,木勺一圈圈绕,许飞燕的思绪也跟着绕。
她大概知道雷伍刚才想说什么。
直至奶液再次冒泡白烟袅袅时,腰间环上了一对温暖手臂。
雷伍一开口说话都带着湿热水汽:“好香哦。”
“嘿,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雷伍接过她手里的木勺继续搅拌。
许飞燕直接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回抱住他的腰:“你想去找魏大爷他孙女吗?”
“许浩,别磨磨蹭蹭的,快来洗澡!都九点了,就算明天不用上学也不能这么晚睡啊!”
周青对着客厅喊话,听见许浩应了声“哦”,却好久都没等来他影子,她只好亲自去客厅逮人。
许浩正趴在沙发上玩她手机的宾果消消乐,一双小腿在半空愉快晃来晃去。
周青走过去一把抓走手机,许浩急忙抗议:“啊!还差一点就能过关了!”
“喊了你多少遍了?你爸都快洗完了,你再不进去等会就自己洗!”周青捏着他后颈跟抓猫崽一样,带着他往主卧浴室走。
许浩还在挣扎:“我刚才那一关你别碰啊,等我自己过!”
“知道啦祖宗!”
周青没好气地把他推进去浴室,关上门,没一会里面就传出两父子嘻嘻哈哈的笑声。
从许浩幼儿园大班开始,淋澡这个任务就交给许超龙了,儿子渐渐大了,最好由爸爸带着他洗澡。
想想这时间也是过得够快的,许浩刚出生的时候好小一只,周青把他放盆里洗澡时总心惊胆颤,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小胳膊小腿给折了。
这会儿个猴孙样,都快能上房揭瓦了。
她坐在床边,把刚从阳台收下的衣服一件件叠好,也跟着一起笑。
只是笑着笑着,一想起那件事,嘴角就会慢慢下耷。
收拾好衣服后两父子还没完事,周青走出客厅,她的手机安静躺在沙发上,已经自动熄了屏。
她刚坐到沙发上,这时张莲从外面推开了门,嘴里还哼着曲儿。
周青见老太太心情好,她也愉快一些,笑问:“看来今晚让你领舞了?”
张莲坐在小凳子上,把舞鞋脱下:“嘿,说中了,今晚我和阿娟领舞。”
周青真挺佩服母亲的,才来这么一个月,已经能成为星洲公园广场舞的C位,这样也好,她一直希望这个城市能让母亲也感受到归属感,在这里长住才不会觉得无趣。
“跳归跳,你可得自己把握好度,怎么也是做过手术的人了,小心点好。”她叮嘱道。
“知道啦。”张莲正准备去卧室拿换洗衣物,忽然停住,问周青:“丫头,你和王言旭到底怎么了?”
头皮嗡一声麻了半边,周青心跳加速,还得佯装淡定地反问母亲:“什么怎么了?”
“我刚跳完舞一看手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王家小子,我打回去问他什么事,他说有事想找你,但你之前的手机号总是关机,问我是不是有新的手机号码。”
又是一阵麻意袭来,周青开始觉得发寒:“……你给他了吗?”
“没呢,我想说你没给他号码估计是有什么事,我还问他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因什么事闹矛盾,结果他又不吱声了。”
张莲突然看一眼主卧,再看回女儿,低声问:“你上次说删了他微信,前些日子又突然换手机号码,你跟妈老实讲,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周青强颜欢笑:“没事,删微信是俩人聊不到一块,你知道的,他现在那么红,朋友圈早就跟我不一样了,价值观也不同。手机号码不是说过么,我原来那联通在屋里总没信号,才换成电信。”
张莲吁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什么身份啊,要是还跟他聊得来,那也不合适啊……咱可不能犯迷糊,你晓得的吧?”
一颗心都蹦到嗓子眼了,周青甚至都觉得母亲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什么,急忙否认:“妈!你在说什么呀,犯什么迷糊……真是的,哎哟你快去洗澡,我等你衣服一起洗呢!”
“行行行。”张莲起身,嘴里还嘀咕着“这小子老找你干嘛呢总不能是借钱吧”。
等母亲离开,周青才察觉自己喉咙酸涩到已经开不了口,她憋了一肚子话,却连个能诉说的对象都没有。
王言旭这个名字如今一听见她就要打寒颤,不是因为她心虚,而是因为心里深处有抑制不住的恶心。
之前周青只是单纯想逃避不想面对他,即便王言旭说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她怕他的联系方式在手机里会不小心让许超龙看见,所以把他微信删了电话拉黑了。
周青觉得完全斩断联系就能各过各的日子,典型掩耳盗铃的心态。
那晚的事周青一开始不愿回想,可后来逐渐产生怀疑时,她再去努力回想,却发现记忆蒙上了雾,灰蒙蒙一片怎么都看不清。
饶是她酒量再差、再怎么醉也不可能完全意识不清啊?
——那天晚上我是不是被下药了?
这个想法一跳出来,周青立刻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只是稍微搜了几个网页而已,她就已经顶不住,冲到厕所把刚吃下没多久的午饭吐了精光。
那天家里只有她和母亲在,母亲见她吐时还十分惊喜,问她是不是有了。
她洗了把脸,眼角通红一片,也不知是因为呕吐的关系,还是因为其它情绪。
治标不治本,王言旭隔三差五就换个手机号码打过来或发短信来,周青越来越心寒,索性拔了原来的手机卡,换了个新的号码。
现在王言旭竟然直接找到她母亲那?
如果她产生的怀疑并不是没来由的臆想,那王言旭这家伙……怎么还有脸找过来?!
好像有条冰冷蟒蛇沿着脚一直往上爬到周青的脖子,慢慢收紧,快要让她喘不过气。
周青咬牙按开手机,页面还停留在许浩玩一半的游戏画面,她把窗口收到后台,点开了浏览器。
这半个月来她一直在翻看各个和她类似的案例,受害者多是与网友初次见面被下了药,之后失去意识遭受迷奸。
那些案例下面的评论都阴阳怪气的,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是有多寂寞才想去约网友”、“这不就是送上门吗”,甚至还有不少求链接求渠道的人。
遇上受害者和她一样是三十岁左右的少妇,评论就会说“不守妇道能怪谁”、“她老公才惨吧头顶青青草原”、“你婚内出轨你活该”。
周青上个礼拜还通过审核进了一个QQ匿名互助群,里面基本是被下药迷奸的受害者,让她心惊的是,除了和网络案例一样是遇上陌生人下药的,另外大部分受害者都是遭遇熟人作案。
朋友、同学、同事,甚至还有亲人。
人面对陌生人时还能有一定的警惕心,可面对熟人,往往会松懈下来,防不胜防。
几百人的群里,只有十分之一的受害者报了警,其中还有人已经和对方达成了和解。
不选择报警的原因有许多,大部分是因为取证极其困难,就像周青这样,一开始压根没往迷奸方向想的人太多了,她们大多会觉得是自己酒后乱了性。
其中有一个女孩说出自己的经历,她和男朋友交往时已经提出了自己不接受婚前性行为,男朋友也说他能接受,两年来一直相处和谐,她甚至觉得自己遇上了这辈子的Mr.right。
就在他们交往两周年纪念日时,男朋友在家亲手准备了烛光晚餐,她喝了不少酒,再清醒时已经和男朋友睡在床上了,两人都是赤裸着身子。
男朋友说两人都喝多了,情到浓时实在抵挡不住,还搂着她安慰说以后一定会更加爱她呵护她。
生米煮成熟饭,女孩只能这么接受了,可有一天在男朋友与兄弟的聊天记录里,女孩看见他们在讨论什么神仙水,一开始她还以为是SKII的神仙水,后来觉得不对劲,才联想起纪念日那天的诡异之处。
神仙水、听话水、乖乖水……全都是迷奸水的别称。
女孩气得去报警,但警察说单凭这么一句话和她的一面之词根本没法立案,还劝她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别一吵架就报警。
男朋友也一口咬定那晚是双方自愿,反过来说是女孩有被害妄想症,这样要怎么继续交往下去。
看着女孩的经历,周青回想到王言旭当时也说过类似的话,可她遇上这种口说无凭的事,除了把互助群当树洞倾吐心声之外,现实中她还能与谁提起呢?
隐约听见浴室的水声没了,周青赶紧把浏览器窗口关掉,抽张纸擦了擦眼角,提醒自己等会看见丈夫儿子时要笑脸迎人。
浴室中。
许超龙半蹲在地,拿浴巾给儿子擦身子,嘱咐道:“再玩一下下游戏就要去睡觉了知道吗,别老惹你妈生气。”
许浩没好气,拉着长音说:“知道啦。”
“你乖乖听话啊,下个礼拜就放假了,我和姑姑商量过了,寒假找几天带你和朵朵去长隆玩,好不好?”
小男孩突然不吱声了,许超龙疑惑,因为长隆是许浩从一年前就嚷嚷着想去的。
他给许浩穿上睡衣,套裤子的时候许浩趴在他耳边,细细声问:“爸爸,我会听话的,你能不能让妈妈别给我喝‘听话水’啊?”
许超龙停了动作,睁大眼问:“……儿子,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