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许飞燕回来,三人往酒家门口走,门外停着辆没熄车的S350,一身材高挑的男人正倚在车旁抽烟。
马煜见到唐苑淇,掐了烟头笑迎上去:“来啦。”
唐苑淇走到他面前,主动想跟他介绍雷伍,没想到马煜已经伸出了手:“雷少,好久不见。”
雷伍难免一愣。
马煜他是真不熟,但水山市太小,尤其十几年前,富家子弟能去消遣的地方就那么几家,擡头不见低头见的,雷伍见过几次马煜和他家老幺,两家人的老子做同一行生意,即便明面上不显,暗地里多少有勾心斗角,所以小辈也只能是点头之交。
而且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雷伍没想过马煜会这么主动。
他递手与他交握:“好久不见,叫我雷伍就好。”
马煜脸上一直挂着笑:“我没料到苑淇中午是和你们一起吃饭,早知我也来蹭顿午饭了。”
雷伍客气回答:“下次吧,有机会的。”
马煜没有过多打量审视雷伍外貌和衣着的变化,他看向雷伍身侧的女子:“这位是?”
雷伍牵回许飞燕的手,同马煜介绍:“我女朋友,姓许。”
马煜同她打招呼:“许小姐你好。”
男人的礼数恰到好处又不会咄咄逼人,许飞燕点头,微笑回应:“你好呀。”
“你们现在要去哪?我送你们回去?”提议的是唐苑淇。
“不用了,我们骑车来的。”雷伍擡擡下巴,指向路旁树荫下停着的一排共享助力车:“你们去忙你们的,过几天我去律所找你。”
“行。”唐苑淇转头对未婚夫说:“那我们走吧?”
马煜替她拉开车门,关上门后对两人说:“届时我和苑淇的婚宴,还请你们多多赏面。”
雷伍应承:“一定。”
黑色轿车先开出一段距离,在红灯口停下时唐苑淇才开了口:“原来你还记得雷伍?我上次问过他,他说知道你名字,但没有往来。”
“对,见面能点点头就算不错了,毕竟我爸以前总在家里骂雷伍他爸,搞得好像有什么血海深仇,其实不过就是客户来来去去的问题,做生意嘛,哪能避免同行竞争。”
马煜这时候想想都觉得挺可笑,那时候老头子还总拿雷伍来刺激他们四兄弟,说把他们四个的脑袋瓜子缝起来都抵不上一个雷伍,又说好在雷广没把厂子直接交给儿子,要是给了他,马家的厂子早就要关了。
唐苑淇听了直笑:“你家老头子就这么不待见你们呀?说得你们跟四个草包似的。”
马煜听了也不恼,倒是阵阵清脆笑声让他嘴角也跟着扬起:“但他确实说的没错,你看,现在我两个哥哥都只想拿钱逍遥快活不管事,老幺又是那副德行,只剩我在公司给他们做牛做马……你真别说,可能老头子现在还希望雷伍能当他亲儿子吧。”
唐苑淇笑得更开心了,车厢里的空气都被传染得欢快暖和。
马煜侧过脸去看她。
正午的日光落在她蓬松发顶,那棕红卷发闪着璀璨金芒,她笑得眼角弯弯,睫毛是翩翩飞舞的蝴蝶。
察觉到停留许久的目光,唐苑淇侧过头:“……干嘛老看着我?”
马煜轻咳两声,指了指副驾驶座车窗:“没有没有,你看那边。”
车子停在左转车道,车窗望出去能看见非机动车道,而雷伍和许飞燕各骑一辆助力车并排停着,两人不知聊到什么,许飞燕松了车把,只留脚蹬地,双手在胸前比划着动作,脸上神采飞扬。
而雷伍则一直侧脸望着她,眼神专注且着迷,嘴角笑意渐浓,最后笑得宽阔肩膀轻颤。
实在看不出两人只是重逢一个多月,反而会觉得他们好像已经在一起好久好久,久得旁人无法再插足半分。
直行绿灯亮起,两辆助力车驶了出去。
唐苑淇听见马煜问,“你羡慕他们吗?”
她没回答,直接反问:“你呢?”
“嗯,还蛮羡慕的。”
马煜右手松开方向盘,牵住唐苑淇搁在大腿上的左手,朝她笑了笑:“羡慕他们能一起骑电动车,要不找一天我们不开车,也试试骑小电动?”
唐苑淇勾起嘴角:“好啊,下次试试看吧。”
他们婚礼的时间逼近,唐苑淇懒得往返大城市,直接在本地找了个婚纱工作室定制。
工作室创办人是两姐妹,两人都在米兰呆过,疫情前回了国,后来回不去,便索性不回去了。
唐苑淇进了试纱室,马煜在等候室等她,工作人员为他送上茶水后离开。
马煜起身走到窗边,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打了几次那边都没有接,马煜看了眼手表,那边是凌晨一点多,他直接给对方发了条短信,没一会对方就回拨了。
“三哥,刚才在忙哈,才没接到你电话……别砍我下个月的生活费啊!”
马煜不跟对方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阿渊,十年前你是不是有去个什么……温泉别墅趴?”
“啊?十年前的事我哪记得啊,我连昨天吃了什么都记不得……”马家老幺云里雾里。
马煜捏住眉心,耐心地提醒弟弟:“雷伍,雷家入狱的大儿子,你还记得他吗?”
马渊猛地打了个颤,这下整个脑袋都清醒了,吞吞吐吐地否认:“我、我我……谁啊这是,我不记得了……”
马煜知道草包老幺掩饰自己时的怂样,他边按开手机录音软件,边故作轻松地跟他“讲八卦”:“哎其实我也忘了这人了,是刚才我在路上偶遇他,才想起来他的事,原来他出狱了。阿渊你是不知道,他整个人瘦得都没型了,穿得邋里邋遢的,整个人跟个乞丐一样。”
马煜眸色渐沉,但语气不变:“我才突然想起,好多年前我和爸在书房谈事情,你冲进来一脸慌张,说有事要同爸讲,是关于雷伍的事……后来爸让我出去,我就没听见你们说了什么,阿渊,我就是突然好奇当时你跟爸说了什么事啊?”
马渊听见雷伍如今过得潦倒,唏嘘得来又有几分心虚。
他推开身上的女伴,摸了床头柜上的威士忌润了润喉,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三哥,你看,这件事过了这么多年,当时我也没求证过……”
“没事,我就是特别好奇,你知道那感觉吧,突然想起来一事但又不清不楚的,挠得心痒。”
马渊这个时候竟还记得要谈条件:“那我下个月的生活费……?”
马煜把手机拿开一些,侧过脸暗嗤一声之后,才把手机贴回耳边:“三哥私下加30%给你。”
“okok,那我告诉你,你别传出去啊……哎算了算了,你都说雷伍都成个半废的人了,就算让他知道了也没多大关系……”
2010年的马渊在美国读大学,那年暑假回家没多久就有朋友约去一个温泉别墅开趴,那晚气氛到了,马渊很快喝到醉醺醺,跑进其中一空房间的浴室抱着马桶吐了个清光,吐完就困,直接倒在厕所里。
等他醒来时听见门外房间里有两男人在争论,虽然压着嗓子,马渊还是能听清他们说的内容。
‘雷伍撞的那人还没死,我们就这么走了……如果那人最后死了,我们是不是也有责任啊?’
‘蠢货!撞人的又不是我们,你给我记住,我们只是经过!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懂了吗?!’
‘但但、但是……’
‘没有但是!你想雷伍出事还是我们出事?’
……
颈后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马煜也没想到这事有这么意外的发展。
他轻咳一声,继续套着弟弟的话:“……也就是说,那个时候除了雷伍,还有其他人在现场?说话的那两人是谁啊?”
马渊纠结了一会,才说:“我只认出其中一个是邱博威,那天的趴是他搞的……”
这名字有点耳熟,马煜想了想,问:“日报社社长的儿子?”
“对……另外一个我不认识,估计是他的朋友。”
两人如此害怕报警,就是当晚他们也干了什么亏心事。
马煜心中有了答案,试探问:“那party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怎么他们那么害怕呢?”
电话那边沉默,看来老幺还没有蠢到极致,知道最重点不能说的事情是什么。
马煜干脆佯装紧张,语气急促起来:“是飞叶子还是溜冰?阿渊你也碰那些东西了?!”
果然,老幺立刻急着表明自己的立场:“没有!你别瞎说,我就只是喝了酒!”
哦,老幺没有,别人有。
马渊有些担心了:“三哥你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啊,连爸当年都叫我别多管闲事,管不来,你知道的吧……”
马煜心一沉,敷衍多几句就挂了语音电话。
说实话,他和雷伍确实算不上熟,今天会这么巧碰上面,才让他想起了这件陈年往事。
虽然刚听到的事情实属意料之外,但他本来以为,马渊知道些什么内情,例如雷伍是被冤枉的,或者替谁顶了罪,白白坐了十年冤狱之类的狗血剧情。
可惜并不是。
马煜叹了声气,把录音保存好,刚一转身,让抱臂站在门口的女子吓了一跳。
他轻唤:“苑淇。”
唐苑淇眼神有点冷,指了指门,戏谑道:“马生的警觉性不够啊,门没锁,婚后可要小心一点,不要让我听见不该听见的事咯。”
马煜无奈一笑:“又不是说什么机密事,而且也没想瞒着你。”
他把手机递给唐苑淇:“这是刚才的录音,你听一下,和你猜想的估计也有出入。”
唐苑淇走到他面前,仰脸静静看着他。
马煜没有躲闪她的目光,边点开录音,边解释自己也是刚知情。
录音结束后小房间一片寂静,马煜推开窗通风透气,从衣袋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问唐苑淇:“要吗?”
唐苑淇接过,衔进红唇间,马煜为她点上:“你打算怎么给雷伍说这事?”
火星明明灭灭,唐苑淇没说话,又点开录音再听了一次。
烟草味从窗外散了出去,马煜手撑窗台,安静等了一会。
片刻之后,唐苑淇把剩下半根的纸烟递到他嘴边。
马煜挑眉,就着烟嘴上的红唇印,把烟含进嘴里。
唐苑淇声音幽幽:“我考虑的不是怎么说,而是要不要说。”
开趴的邱博威、一口咬死车上只有他一人的雷伍、第二个月突然出国说要去游学一年的梁伊、急着撇清关系的那些富二代官二代、如今已经晋升省级高位的梁父和邱父之间的关系……
唐家经商,在官场上走动少不了,这里头的圈圈绕绕,仔细捋一捋就能清楚明白。
唐苑淇犹豫,因为当年的雷伍没办法扭转的局面,如今更加无法扭转。
而且他好不容易见到了太阳,回到了正常的生活,难道要将他再一次拉进黑暗中?
还不如把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咕噜一声咽下肚,让它烂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