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大餐,中午吃得简单一些,一人一大海碗的牛腩米粉把四个小伙吃得额头直冒汗。
胖子昌把汤全喝了,放下空碗时打了个响嗝:“今天太他妈热了吧,这好不容易入冬成功,才冷了几天,现在又热成这样……什么时候要再降温啊?”
“别嚷嚷了,说是明天就降温。”五福搭腔。
正午还出大太阳,晒得整个院子暖烘烘的,五福回头看许飞燕进厨房了,小声问身旁的胡军:“你订的东西什么时候送来啊?”
但胡军好像没有听见,低头啪啪按着手机,五福探过头想去看他是不是在跟哪个小姑娘聊天,胡军及时熄了屏幕,手肘抵住五福的窥探:“干嘛干嘛。”
“问你话呢,那东西什么时候送来。”
“哦,我下午回来时顺路去自提。”下午许超龙给四个小伙放了半天假,胡军要外出。
雷伍还在慢条斯理地嚼着牛腩,听他们鬼鬼祟祟的对话,挑眼问道:“你们订了什么?”
“蛋糕啊,生日蛋糕。”
雷伍一顿,这时才察觉到什么,咽下牛腩急问:“今天也有人生日?”
许超龙正在翘着二郎腿抽饭后烟,斜眼睨他。
胖子昌抢先搭腔:“燕姐啊,燕姐是冬至生日。”
坏了,坏了坏了。
雷伍放下筷子,掏出手机按开浏览器,眉毛拧得要打结。
四个小伙吃完收拾了碗筷准备去水槽洗了,问雷伍吃完了没,可以一并洗了,雷伍低着头扬扬手:“我等会自己洗就行。”
等人离开,许超龙才歪身子凑近他,压着声音戏谑道:“你不知道?这功课做的可不怎么样嘛。”
雷伍骂了个粗字:“她不是明天才生日吗?”
许超龙挑眉:“哟,还知道她新历生日呀。”
“你小子……怎么不告诉我她过农历生日?”
雷伍查到了许飞燕出生那年的日历,那年的12月22日农历是冬至,但今年则是21日过冬节。
他暗搓搓订的蛋糕是今晚才让送到家里,打算像上次那样偷偷放她门口,踩准点跟她说一声生日快乐,顺便再跟她说说甜汤店的计划。
好嘛,现在计划落空。
“我妹不怎么爱过生日,小时候在乡下,我妈会给她煮红鸡蛋和甜面,就算是过完了,后来我们都有了小孩,就更少折腾自己了。”
许超龙擡擡下巴,指在水槽洗碗的几个年轻人:“是他们几个说想谢谢飞燕这段时间给他们做那么多好吃的,才订了个蛋糕。”
雷伍端起大碗,一改刚才细嚼慢咽的模样,把剩下肉和粉扒拉进嘴里囫囵地咬。
许超龙好八卦,幼稚地撞了他一下:“喂,你是怎么知道她新历生日啊?你也没问过我啊。”
“我从她的……”雷伍及时刹住车。
哟喂,差点走漏嘴了。
他一口汤都没剩下,拿起碗筷起身:“吃完——洗碗洗碗。”
许超龙嗤笑了几声,也不追问了,去拿抹布擦桌子。
雷伍把大碗公洗净,倒扣几下把水珠甩掉,拿去厨房给许飞燕。
许飞燕正在处理番薯和芋头,擡头看一眼是他:“碗摞在旁边就好。”
“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啊?告诉你什么?”
“你今天生日啊,我不知道你是过农历生日的。”
锋利菜刀喀一声将去皮番薯一分为二,许飞燕没停下手中的活:“我也没准备过呀,都老大不小的了。”
雷伍抿了抿唇,语气诚挚:“……生日快乐。”
菜刀停住,许飞燕转过头,眉眼逐渐成了弯弯月牙儿,露出罕见的明媚笑容:“知啦,谢谢你。”
雷伍走回院子时,头顶的太阳正猛。
胖子昌热得已经脱了外套,剩一件短袖T恤,看了雷伍一眼,小豆眼睛眨了眨:“伍哥,你还好吗?……伍哥?”
雷伍回过神,连续摇了几下脑袋:“我?我没事啊。”
胖子昌指指自己的脸颊肉:“但你的脸好红哦。”
傍晚开始起了薄薄的雾,烧红的落日像条红尾金鱼,鱼尾鲜红似血,却让细网紧紧裹住,无法动弹。
车水马龙,导航地图上每一条主干道也是血红,每个人都赶着回家或去酒楼与家人团圆,家家户户点亮灯火,燃起的炊烟袅袅升起。
许超龙的车在路上堵了一会,回到店里时天已经黑了一半。
许浩拉着张莲的手,带她往前屋走:“姥姥、姥姥,我带你去看我和朵朵养的金鱼!”
“好好好,祖宗你走慢点……”张莲还是第一次来到许超龙的店,目光四处打量。
周青牵着朵朵跟在他们身后,一走进屋内,被干净整洁的屋子吓了一跳。
几个大老爷们平日都不怎么注意,茶几堆满杂物,烟灰缸不满出来都不处理,有时手上机油还没洗干净就往沙发上摸。
如今茶几干干净净,杂物和茶盘家伙分门别类地收在茶几下方,桌子上不再摆脏兮兮的烟灰缸,取而代之的是个金鱼缸,底铺洁白卵石,一红一白两条小鱼在水草中悠闲摇尾。
沙发套上崭新的深灰色绒面罩套,地面瓷砖缝都让人仔细清洁过,电视机旁的墙角摆了盆及人高的心叶榕……都是些简简单单的改变,却让整个小空间变得焕然一新,不再只有冰冷杂乱的机械感。
周青上个礼拜来店里还不是这模样,她悄声问许超龙:“怎么突然变了样了?”
许超龙笑嘻嘻,凑近她耳畔说:“领导来检查,总要整点面子工程嘛。”
“飞燕教你的?”周青笑着朝他腰间掐了一把,许超龙不爱注重细节,这么细心的事肯定是许飞燕安排的。
许超龙笑而不语。
院子里的大圆桌子已经支起来了,今晚比上一次打边炉时多了两张凳子,摆得整整齐齐,热热闹闹。
胡军外出,另外三人留在店里把院子和前屋整理干净,还乖巧地帮忙洗菜择菜,许飞燕省了好多功夫,只需熬锅高汤和做个糕烧番薯芋就完事。
听到人回来了,她洗干净手走出厨房,正好张莲从前屋走进院子,她迎了上去问好:“阿姨,您来啦。”
张莲喜笑颜开:“哎呀飞燕,我正想找你。”
许飞燕讶异:“阿姨找我什么事?”
张莲主动挽住许飞燕的臂弯,两人走到墙边,张莲才从裤袋里摸出个红彤彤的利是封,递给她:“阿姨早上才知道你今天生日……来,小小心意,你收下。”
许飞燕睁大眼睛,急忙拒绝:“不用不用!阿姨您这实在太客气了!”
这红包是长型的那种,不算厚,但也不薄,已经超过一个人情红包的金额了。
“丫头,你拿着!”
张莲力气大,几下就把红包袋塞进许飞燕的手心,紧握住了她的双手不让她推回来:“你给阿姨准备的荞麦枕和被子,阿姨要谢谢你的,连我亲闺女都不晓得我认枕头……她以前在家让她爸给宠坏了,心思远远没有你这么细腻啊,那床新被子盖着也好舒服的,肯定花了些钱吧?”
张莲收了些音量,有些忸怩:“哎,你也是不容易的,一个女人带着娃娃,听超龙说你正忙着找工作……阿姨会在这边呆到过年的,如果你在接送方面不方便,就跟你嫂子讲一声,阿姨去接了浩浩后,可以一并去接朵朵的,需要帮忙的时候记得开口,知道吧?”
许飞燕微微愣神,低头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双手。
妇女年轻时做的粗活多,布满皱褶的双手都是老茧。
她忽然觉得这双手和她阿妈的很像。
当初听到朵朵转述周母说过的话,许飞燕确实心有怨气,她哥不偷不抢,而且生活一年比一年好,虽说他抠门,但对身边人向来不计较金钱,该花的地方也没少花。
后来她跟阿妈通电话时抱怨过一次,可阿妈说,要是现在你远嫁到北方,先不说对方条件怎么样,光是这个距离,阿妈都会担心你在婆家过得好不好,毕竟那么远,你真出了什么事,阿妈没办法第一时间帮上忙啊。
亲家也不是有什么坏心思的人,家里就一个女儿,要真嫌弃你哥,当时怎么都不会同意阿青嫁过来,只要我们家对阿青好,问心无愧,人心肉长的,亲家慢慢肯定会理解的。
许飞燕想明白了阿妈想说的话,她紧了紧手心,握住利是封,笑容比那穿破了雾霾的落日还要灿烂:“嗯,知道了,谢谢阿姨。”
“飞燕,糖水快烧没啦!”
厨房传来一声叫唤,是雷伍。
许飞燕喊了一声“就来”,对张莲说:“阿姨你先前屋坐一下,我们还差一个小弟没回来,等他回来就可以开饭哈。”
“行,你去忙吧。”
雷伍手里揸着长筷,认真给锅里每一块金黄番薯和嫩白芋头翻身,让它们都裹上黏稠晶莹的糖浆。
糕烧番薯芋,他也好久没吃过,早上在蔬菜摊买菜时看见番薯和芋头,一想起就馋了,许飞燕说可以做,就买了回来。
见许飞燕喜滋滋走回来,手里还拿着个利是封,雷伍挑眉:“挺开心哦?”
“今天一直有好事发生,不开心很难哦。”许飞燕嘚瑟地向他扬扬利是封:“是阿姨给我的。”
雷伍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哟,那确实棒,关系大跃进。”
许飞燕刚把利是封塞进后裤袋,听他这一句,支起手肘撞他手臂:“上次还说你什么都没听到?”
她指的是和女儿在雷伍家楼下哭成狗的那一次。
雷伍假模假样地装作自己什么都没说过,指着锅问:“糖浆收成这样可以了吗?”
许飞燕斜瞪这脸皮比墙厚的男人,没好气道:“行,关火装起,最后把芝麻撒上就好。”
灶台边有一小碟炒香过的白芝麻,两人同时去取,指尖与指尖就这么碰在了一起。
两人皆是一愣。
雷伍自然是不想先缩手。
却没料,许飞燕也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