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般的咆哮从手机张牙舞爪地窜出来,许飞燕站在许超龙身边都能清楚感受到胡军的挣扎。
她朝许超龙摊开手,示意许超龙把手机给她,做了个口型:我跟他说说吧。
许超龙摇摇头。
这个时候的胡军,肯定最不想让许飞燕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许飞燕没有坚持,但也没离开,听她哥对胡军说,“这样,你先忙你的事,开车要小心,不要心急。至于你阿姨这边,让我帮你这一次,之后我就不插手了,行吗?”
那边胡军安静了一会,讲了句什么,没刚才音量大,所以许飞燕听不清。
但她哥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胡军弓着背,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声音挫败又不甘:“哥,我不想让燕姐知道这些破事,太窝囊了太难看了……”
许超龙想对他说这不窝囊也不难看,终是化成一声轻叹:“我知道了,放心吧,没多大的事,这次就交给我吧。”
胡军与许超龙共事多年,知道他的性格,要是胡军阿姨没有来到他面前,他还可以当不知情,但人都来了,许超龙铁定没办法袖手旁观。
“一般……烂赌鬼他不会赌太大,欠钱到一个金额他就不敢再继续加码了……既然喊了那女人来要钱,都是虚报了金额的,譬如她说要三千,那就给她两千就可以了……”
胡军吸了吸鼻子,哑声继续说道:“龙哥,这钱我肯定会还你的。”
许超龙被他这么一大段逻辑清晰的分析惹笑,只不过更多的是心酸:“那肯定的,我才不白帮你,在你工资里扣,分期几个月,正好你别拿钱去充手机游戏了。”
胡军眨走眼里的水分,嘟囔道:“我有存钱的,回去我就还你。”
许超龙笑了笑:“行行行,知了,挂了。”
最后还是叮嘱他几句开车要小心,才挂了电话。
“怎么样?胡军让我们帮他吗?”许飞燕急忙问。
“他肯定不大愿意,但人都找上门了,我们不能不管。”
许超龙草草挠了把后脑袋,探头朝院子里看,很快缩回脑袋,压低声音:“这件事你尽量当不知情吧,他说不想让你看到。”
许飞燕愕然,但很快反应过来:“胡军要求的?”
“嗯,这小子脑袋就是一根筋,你要是对他没感觉,就找机会同他说清楚,委婉点,别太直接了,怕小屁孩失恋了受不住打击……”
许超龙嗤了一声:“毕竟没几个人能像雷伍那样,脸皮比墙还厚,能经得起你一次次拒绝的。”
脸皮倏地发烫,许飞燕睁大眼:“……你、你你刚才在厨房外面都听到了?”
想想不对啊,雷伍刚才都没有出声,他哥怎么能听到的?
许超龙白了她一眼,他妹怎么那么容易让人套出话来?
他迈腿往院子里走,敷衍道:“没听到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许飞燕红着脸,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胡军父亲和阿姨的事。
许超龙拉了张塑料椅,坐在曹双玉面前:“阿姨,你这次需要多少钱呢?”
曹双玉一听这句话,紧绷的肩膀终于卸了劲,颤巍巍竖起五根手指:“五……五千,但我只要四千就够了,那边一般都会报高一点……”
这个时候倒是实诚。
“阿姨,胡军在我这干活干了挺久,家里是什么情况我也清楚,这次他不在,我可以做个主帮你。但这钱说到底也还是胡军给的,希望你能明白,胡军他出来后过得挺不容易,现在是真想挺起腰杆过日子,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但他也还是有叫你一声姨……”
许超龙的语气越来越认真严肃:“我是不可能看着他又一次走上歧路,如果你们把他逼得狠,那我宁愿让他离开这里,去你们再也找不到的地方。毕竟他现在有手有脚,技术学得不错,去别的城市也能养活自己,要脱离你们其实不难。”
见曹双玉煞白了脸,一直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许超龙才拿出自己的手机:“我还是给你五千,你还四千,剩下一千你自己收着,买菜也好,买药也好,不要让他知道了……”
没料到曹双玉主动拒绝了,眼神空得连光芒都没有:“只要我有钱买菜,他就会问菜钱是从哪里来的……还是干脆不要有比较好,这样他也没钱去赌了。”
两兄妹相视一眼,最终许超龙给了她四千。
曹双玉弯腰鞠躬道谢,连连夸胡军有许超龙这样为他着想的老板真是他的福气。
许超龙哭笑不得,问她用不用陪她一起去领人,曹双玉摇头如拨浪鼓,忙道不用麻烦老板了。
雷伍一直站在一旁,直到妇人离开,他才动了动身子。
雷广以前至少一个月得去一趟澳门,最密集的时候,几乎整个月都在澳门度过,签证来不及签,就拿护照过关。
讲真,他曾经佩服过雷广的运气,赢多输少,而且输得最多的一次,不过是把前几日赢来的都还给赌场。
而当后来雷伍得知父亲欠下巨额赌债时,他心中嗤笑,其实哪有那么多好运气,上天额外给你的,总有一天会全部收回去。
虽然胡父只要了四五千,跟当年他偿还的金额根本没法比,但本质上胡父和雷广没有区别。
他和胡军也没有区别。
雷伍回了回神,正想走去和许超龙说话,突然看见许飞燕转身跑进了厨房里,没一会又跑了出来。
她怀里抱着一袋什么东西,直接从几人中间穿过,朝铁门方向飞快跑去。
“阿姨!阿姨!”许飞燕跑得很快,在路旁追上了曹双玉,把那袋东西塞到她怀里:“这些给你。”
曹双玉有些恍神,摊开袋口,传来浓郁的面包香。
袋子里装着几个面包,看得出来是刚新鲜出炉的,捧在怀里像一团团温暖的云。
“我想你可能饿了好久,刚才听到……声音了嗯。”
刚才给曹双玉敷冰块的时候,许飞燕听见她肚子里咕噜直叫,她挠了挠鼻尖,再指指脸颊:“还有这里,虽然时间有些晚了,但最好你还是用手机什么的拍一下照片,保留一下证据……我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但如果是胡军父亲动的手……”
听到这句话,曹双玉立刻焦急起来,不惜打断许飞燕的话,急忙否认:“不不不、不是他!”
看见她这样的反应,许飞燕更加笃定心中想法,但她叫不醒装睡的人,而且以她的身份去介入胡军的家事也有些尴尬。
她只能劝妇人一句:“阿姨,这种事就和赌博一样,不可能只有一次两次的,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店里找我们,我们可以带你去报警,去验伤,也可以给你介绍律师……一直来找胡军要钱,是解决不了事情的。”
曹双玉垂首,脸上被胡伟甩耳光的地方又火辣辣疼起来。
胡伟根本没让人扣起来,而且这半个月来打牌一直在赢,手头松动了不少。
他总说一定是要开始走好运了,和几个赌友约好了过大海去玩两把,说不定搏一搏,单车就能变摩托。
胡伟没胆去借高利贷的,就想到了跟儿子讨点“本钱”,但曹双玉不肯,说这样是欺骗胡军,胡伟便动了手,叫她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办法,怎么都要从胡军手里要来钱。
……
手里抱着的面包似乎还带着温度,曹双玉强抑住鼻梁的酸楚,哑声道:“谢谢你,麻烦你同小军说一声,是我对不住他……”
许飞燕拧起眉心,不明白曹双玉的意思,但也没有追问,应了一声“好”。
“车子停在茶叶铺门口,刚好有个车位。钱你算好了到时候直接转我就行,店里有事,我先走了。”
胡军把车钥匙抛给杜宏远,转身就要走。
杜宏远接住钥匙,急忙喊住他:“等等等等,有件事想找你谈谈呢。”
胡军看了看时间,有些焦急:“那你赶紧说。”
“你要不要去搞辆车,跟着我一起拉私活?”杜宏远递了根烟给胡军,开门见山道:“我现在客人太多,经常在接送时间上有冲突,想找人一起干。”
胡军顿了顿,接过烟,沉声道:“但我不想放弃汽修。”
杜宏远拿火机凑到他面前:“我知,但可以先试着捞捞外快嘛,你店晚上关门了,就可以来我这。跟你说,我接下来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办法接晚上的单了。”
胡军本来想跟他说戒烟了,听他这么一说,一时怔愣,烟就被点燃了。
他问:“怎么就没办法跑了?”
杜宏远吐了口白烟,黑瘦的脸上溢满爽朗的笑意:“我老婆又有了,晚上我得在家伺候着。”
胡军睁大眼,听到好消息也不禁扬起嘴角:“哎哟,杜哥哥宝刀未老,恭喜你啊!”
“嗐,我乡下七大姑八大姨都抱了好几个孙子了,我这还算晚的,我妈和丈母娘成天催。你呢?女朋友还没有一个,哥哥还等着你那顿喜酒呢。”
忽然想起早上发生的事,胡军鼻梁又翻涌起酸涩。
虽然他麻烦许超龙别让那人看到他家里的不堪,但那个时间她多半会在店内,要完全隐瞒几乎不可能。
杜宏远继续劝:“你过多几年就三十了,不趁着年轻赚几个钱,要怎么娶老婆买房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这种有案底的人,连外卖小哥都没法做,只能跑黒的……”
指间纸烟没被吸过,只干烧起细细的白丝,窜进胡军鼻腔里,像钩子一样,勾出他压了许久的烟瘾。
胡军垂头看它一会,终是把烟衔进嘴里,浅浅吸了一口气。
太久没抽了,烟滚进喉咙里火烧火燎,胡军被呛到,咳了好几声才停下。
胸口发烫,眼角飙泪,胡军声音嘶哑:“我可以帮你接晚上的单子,休息日也可以,但我上哪搞车子?”
“哎哟我的傻弟弟,”杜宏伟用力拍了拍胡军肩膀,凑进他耳边:“你也不想想你在哪干活?什么没有,车子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