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飞燕在日历翻到今年最后一页的时候决定租下那套房子。
后来她又看了几个房源,位置好的太贵,便宜的房况糟糕,又不是同雷伍有十冤九仇,她实在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周青回程的时间推迟了一周,等陪母亲去做个术后复查就可以回来。
许超龙给她买好了下周的机票,两张,因为刚做过“通波仔”冠状动脉扩张手术的俗称,也就是通血管手术的岳母也要过来住上一段时间,小两口算了算时间,或许今年周父周母还会在水山市过农历新年。
许飞燕不想成为许超龙的“拖油瓶”,急着给他挪地儿,很快约了中介签合同。
验收房子,交钱,收好合同,拿了钥匙,等房东和中介离开后,许飞燕进浴室洗了把脸,接着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
这是个新的开始,顺利的话,未来的许多年她与朵朵都会在这里住了。
她拍拍被冷水浸得微凉的脸颊,给自己打气。
加油啊,许飞燕。
加油啊,朵朵妈妈。
她将新屋还缺的东西在手机备忘录上一个个写上,床上用品、卫浴盥洗用品、新的碗筷,还有一些日用品。
看看时钟,离接俩小孩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许飞燕下楼,熟门熟路地找到上次给雷伍家换门锁的锁匠,要给新屋两道门换个锁芯。
锁匠还认得她,讶异道:“怎么又要换?前段日子不是才换了新锁么?”
许飞燕挠挠耳朵:“这次是另外一套房子要换锁,上次那房子是我朋友的。”
换锁芯比换整把门锁简单许多,锁匠没一会就搞好,许飞燕拿新钥匙试了没问题后给他扫码付款。
“你记一下我电话吧,要是忘带钥匙需要开锁,给我打个电话就行。”锁匠很是热情。
许飞燕想想有道理,就记下他手机号码:“师傅贵姓?”
“姓……姓黄。”
刚回屋里把门阖上,门铃响了。
许飞燕以为是锁匠折回,留了个心眼,只开了木门,接着撩起防盗门上挂着的半透扎染门帘,小心翼翼从铁门缝隙朝外看。
来人不是锁匠,是她楼下的新邻居,雷伍。
许飞燕一愣,打开门锁:“你怎么上来了?”
确定租下房子时她已经跟雷伍说过这件事,因为她觉得即便自己不说,许超龙也会同他讲。
而且,是许飞燕那一天亲口说“友情没有破裂”。
“你哥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雷伍举起手里的塑料袋,泰然自若道:“还有,买了下午茶,庆祝你搬新家。”
许飞燕开门让他进来:“买了什么?”
“番薯甜汤。”
雷伍把两小碗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摸了摸薄薄的一次性碗:“先吃吧,已经凉掉了。”
清透的糖水里躺着几块橙黄色番薯,雷伍还加点了鸭母撚和甜鸟蛋。
店铺配的一次性勺子又薄又小,番薯切得太大块,舀起来时快把勺子压弯。
结果番薯不够绵软入味,鸟蛋则不知煮了多久,硬邦邦像嚼着颗小石头,最让雷伍觉得莫名其妙的,是鸭母撚居然是巧克力馅的。
他硬着头皮吞下,结果被齁得呲牙咧嘴:“怎么是巧克力味的?以前不都是红豆馅、绿豆馅的吗?”
许飞燕咬了一颗,是芋泥的。
她把碗里剩下两颗白嫩嫩的糯米丸子都拨到雷伍碗里,说:“现在很多甜汤店的鸭母撚都买现成的一大包直接煮,各种口味都混在一起,你看看这两颗里面有没有你想要的味道。”
雷伍心头一暖,想把自己碗里的料子分给她,却发现里头没有一样是出色。
他表情悻悻地搅着半透糖水:“这些天我把周边的甜汤外卖都基本试过了,还没有一家让我觉得能回购的。”
许飞燕觉得是他要求太高,嘴里嚼着番薯,声音囫囵:“其实你想吃什么甜汤啊?实在有想吃的,找天我在龙兴做吧。”
她以为雷伍是太久没吃这些甜食,嘴馋,又找不到以前的味道。
说到底他以前也是个富贵公子哥,舌头刁得很。
眼里涌起笑意,雷伍问:“真的?我可以点菜?”
许飞燕黑眸里有星芒闪烁,语气自信且笃定:“你点呗,潮式甜点甜汤我都没问题。”
以前她在「南海酒家」干活时,师傅黎老先生让她负责的就是饭后的甜点甜汤,糕烧番薯芋头、芋泥白果、反沙芋头、落汤钱、各式各样的糖水……但凡叫得上名号的传统甜食,她都很擅长。
雷伍想了想:“芋泥白果可以?”
这一道甜品他也想念了许久,但普通甜汤店都嫌它花费的功夫太多,很少有单卖的,要去酒楼或打冷档吃饭才能点得到。
许飞燕点头:“可以啊,小军他们几个也喜欢吃,之前有段时间一直嚷嚷着要我做。”
本来雷伍的心脏轻飘飘悬在半空,听到这句话时,瞬间重重落下。
他垂首,舀起颗硬邦邦的鹌鹑蛋丢进嘴里用力嚼。
嗯,他得早点习惯,他早已不再是那个特殊的人。
两人吃完甜汤,雷伍收拾好垃圾,见许飞燕穿上外套,问:“要去接小孩了?”
许飞燕点头:“你呢?要过去龙兴了吗?”
雷伍拿着塑料袋站起身:“对,我记得是顺路的?一起走?”
许飞燕眨眨眼,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开小电动来的。”
“我知道,我去扫辆助力车跟你后头。”
“呃,我得先去接浩浩,然后接朵朵,很花时间的,你不如直接去龙兴?”
雷伍耸耸肩:“没关系,我一个无业游民,时间大把,陪你去接小孩吧。”
许飞燕赶时间,拗不过他,便随他跟着自己。
刚才的外卖小哥不上楼梯楼,雷伍得自个跑到楼下拿糖水,身上穿得单薄,就一件许飞燕买的毛衣。
看雷伍经过自己家门时没有要进去的打算,许飞燕还是唠叨了一句:“你去套多件风衣吧,别等会感冒了。”
雷伍很快掏出钥匙:“那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很快。”
风衣也是许飞燕买的那件。
自从那天雷伍把她箍在身前,许飞燕对上他的心态自然不同了,如今看他穿自己买的衣服,怎么看就怎么别扭。
更加不敢再回想那一堆内裤的事,一想起就要耳根发烫、扶额叹气。
她忍不住骂自己,许飞燕啊许飞燕,快收起你泛滥的圣母心吧,真是做多错多。
楼下街边就有共享助力车的停车点,许飞燕边开锁小电动,边看雷伍扫码助力车。
也就短短半个月,他现在用得是真够娴熟的。
他先用手机扫了其中一辆,没解锁,说电量太少了。
再扫了一辆,开锁后他先抓一抓刹车把手,见刹车没问题才踢开边撑。
“之前有一次,我没检查刹车就骑出去了,你知道,助力车起步挺快的嘛,到路口我想减速时,才发现两边刹车都坏了。正好有辆小车迎面开来,我见快要撞上,一着急,直接扭了车头,才能避开那小车……”
雷伍话只说到一半,因为他一擡眸,就看见许飞燕眼睛睁得老大,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然后呢?”许飞燕没察觉自己语气中的着急。
“然后……然后什么?”雷伍有些懵。
“你避开那小车,然后呢?”
“哦,车打滑,摔到步道上了。”
他伸长手臂指着摆放在路口的四个颜色各异的分类垃圾箱,嘴角还挂着轻松的笑:“就在那,直接撞翻那几个垃圾桶了,司机也急刹车了,降下车窗骂了好多粗口,可把我逗乐了……”
“那人呢?受伤了吗?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件事啊?”
许飞燕柳眉紧蹙,语速越来越快:“不是,你笑屁啊!刹车坏了好危险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心脏又一次飘起来,雷伍突然鼻子有些泛酸,还是笑着自嘲道:“好歹以前也是开法拉利到处跑的人呐,这么丢脸的事,说出来不得让车房那几个小孩笑我好几天么?放心放心,现在每一次骑车之前我都要先检查刹车的,惜命得很。”
“想想,以前的跑车一个油门到底,轰上几秒就能破百,还总觉得慢,非得要改得快点、快点、再快点。可现在助力车最快就二十,我却已经觉得,妈啊,太快了。”
雷伍坐在车上,双脚稳稳蹬地,低头看着摊在身前的双手,不知想起什么,声音与天空一样慢慢黯下去:“真的,才二十而已,已经快得让人害怕了。”
傍晚的落日残阳让树叶筛成金色光斑,碎了一地,怎么也黏不回完整。
许飞燕蓦然抿紧嘴唇。
这几天她又没顾上涂润唇膏,嘴唇裂开一个小口子,本来已经不再渗血,突然这么抿住,一下子便闻到淡淡血腥味道。
鼻梁像被谁砸了一拳,酸涩从鼻尖直窜上眉间。
她发现怎么自从雷伍回来后,自己好容易眼浅,总是兜不住泪水。
许飞燕急忙低头,眨去眼里快成型的水汽,手轻轻一扭,小电驴开出去。
来到雷伍身边时,她轻声道一句:“觉得快,那我们就慢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