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为什么
“Goodbyemylove,我的爱人,再见——Goodbyemylove,从此和你分离——《再见!我的爱人》@邓丽君”
斐雁伸手按了一下,把歌切掉。
“干嘛切我的歌?”斐翔有心看他吃瘪,把歌重新切回来,“多好听,多深情,再见我滴爱人。”
斐雁回头,后排座安全座椅上的小孩又睡着了,小脑袋一点一点。
他骂了斐翔一句“病不轻”,连按几下,把歌曲切过了几首,警告道:“别再听那首了啊。”
斐翔没恼,反而哈哈大笑:“看你吃瘪我实在太开心了,好想录下来给我妈看!”
“你嘴巴闭紧点,让姑姑知道了,爷爷奶奶也会知道的。”
“哎,知道知道。”斐翔挠了把后脑勺,还真打了个寒颤,“讲真,我想想都头皮发麻,要是让那二位知道你结婚不到两年就离婚,爷爷就算隔离26日都要赶回来找你算账,奶奶呢一定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没你这么不孝的孙子。”
这两年因封关,一家人已有好长时间没能见面。
他们的爷爷今年八十三,奶奶今年也八十了,二老身体有些小毛病,但还算健朗,重要的是精神状态,比好多996的年轻人还要活力四射。
他的母亲、也就是斐雁的姑姑,在好些年前他成家之后已经搬去香港陪父母同住,疫情之前三人四处旅游,快活似神仙的生活教他好生羡慕。
“嗯,你知道就好。”斐雁肘抵车门,手撑额角,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低声道,“离婚的事只有你和表嫂知道,我没对外说。”
斐翔敛了不着调的笑。
他也是上个月才知道斐雁离了婚,问原因,斐雁个闷瓜葫芦自然不讲,只罕见地拜托他帮个忙。
斐雁说他想追回老婆,希望他们能帮他制造个机会和游虞见面。
——学霸就是学霸,连追妻都做好了详细计划书。
斐翔本想和表弟掏心掏肺说点儿男人之间的对话,后视镜里看见儿子有转醒的迹象,便换了话题:“对了,今天施工队进场,店铺清拆完了,待会儿吃完饭,陪你去看看?”
斐雁点头:“行。”
回到表哥家,表嫂和侄子再上演了一次千里重逢的戏码。
斐雁哭笑不得,不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团聚,拎着行李箱进客房,把小孩的东西一样样拣出来,要把这两天的脏衣拿去洗。
最后把忘了还给游虞的小熊拿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在枕头旁。
*
斐雁租下的铺面在中区,是一个小区的拐角铺面,位处内街,附近多个新老小区,居住人口多,年龄跨度大,而且最近的一家牙医诊所在两公里外。
门店上一手做的是证件照馆,格局和装修都不符合斐雁想要的,于是全拆了准备重装。
斐雁工作的口腔医院得到七月中才肯放人,门店装修和监工都交给表哥的室内设计团队全程负责。
拆得只剩水泥地的铺头连门都没有,只挂了一片片塑料布作遮挡,里头也没什么东西好看,斐雁打着手机电筒转了一圈,很快走出来。
斐翔在门口抽电子烟,扬扬下巴,指向对面街旁灯火通明的食肆,问表弟:“请你吃碗甜汤?”
那是一家甜汤店,听老婆说,这家店四月份刚开业,但热度很高,很多社交平台上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周末常常要排队等位。
表弟前个月来签租赁合同的时候,斐翔还开他玩笑,说客人们在对面吃甜吃到长蛀牙,就来牙医诊所补个牙,简直是一条龙完美服务。
斐雁扬扬手拨走那不伦不类的烟味,拒绝得很快:“我又不爱吃甜的。”
斐翔呵笑:“要是相同问题,换成游虞这么问你呢?”
“……”
五分钟后,两兄弟坐在甜汤店里,斐雁点了个最不甜的草粿,表哥点了个招牌冰镇五果汤。
天热气躁,斐翔吃得很快,完了翘着二郎腿,人字拖在脚趾间一晃一晃,试探问道:“有个问题,其实我藏在心里挺久了,能不能看在我最近尽心尽力地帮你进行追妻大计,替我解解惑?”
斐雁慢条斯理地舀着碗里的草粿,眼皮都不掀:“准了。”
“嘁!”斐翔甩了个眼刀,但还是稍微压低声音,“那时候你为什么会选择游虞结婚啊?啊,我的意思不是指游虞不好哈,我是觉得你这婚结得太着急了。”
斐雁疑惑:“为什么你们都会觉得急?不是经常看到那种交往一个月就去领证、或者去趟拉斯维加斯就激情结婚的夫妻么?”
“那是别人,可你是斐雁啊,冲动和深情都不是你身上的标签。”斐翔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那个、那个,接下来的问题是我替我老婆问的啊……是不是因为任嘉嘉她那时候刚好订婚,你受刺激了,又刚好身边交往的是游虞,就‘铛铛铛铛’——”
他后面哼的是《婚礼进行曲》。
任嘉嘉是斐雁的前女友。
任家和斐家是旧识了,两个小孩从小就认识,但一直分隔两地,直到斐雁去了香港,两人同在港大,来往机会增多,慢慢就听说他们走到了一起。
就在两家长辈私底下都开始聊喜酒摆多少围和喜饼订哪一家的时候,突然传来两人分手的消息。
说是两人对未来规划不同,无法磨合,最后和平分开。
斐雁毕业没有留港,而是选择去了广州,斐家人以为他为情所伤,离开坚尼地城这块伤心地。
他离开没多久,斐翔就在任嘉嘉的ins上看到她交往了新的男朋友。
反观斐雁,从返穗之后就没见他和别的女生拖过手仔,爷爷奶奶担心他一直困在这段感情中走不出来,经常远程给他安排相亲活动。
再后来,斐翔听老妈说,斐雁领了个姑娘来香港见家长,两人说准备要领证结婚。
爷爷奶奶既开心又担心,开心斐雁有了对象,担心斐雁是因为任嘉嘉一个月前在订了婚,一时受刺激,做了冲动的选择。
“等等等等。”
斐雁吃不下了,放下勺子,叹了口气,“既然你们都觉得我薄情,又为什么觉得我会对任嘉嘉一直念念不忘呢?你们不觉得这样的逻辑很矛盾吗?离开香港去广州,这就是我和任嘉嘉的未来规划不同,她倾向去国外发展,而我本来就想毕业后回来内地,没有留港计划,从来没有离开伤心地这种说法。
“回来后我忙得要命,心思只在工作和生活上,不谈恋爱也很正常吧?”
斐雁曾经觉得和人交往太花时间,不大喜欢花太多的时间去琢磨对方想什么,他也不喜欢纵情声色,谈恋爱对他来说更像是多了个饭搭子,连任嘉嘉都说,独来独往更适合他。
来广州之后,他身边的追求者一向不少,后来被人发上网,指定要他正畸修复补牙的客户更多了。
十有八九会问他能不能加个微信,他有给,但给的是医院的客服企业微信。
斐雁还曾经遇过非常疯狂的追求者,对方来处理龋齿,见过两三次后,就开始臆想自己是他在老家娶的妻子,给他编排了一个“来了省会城市后就抛弃糟糠妻”的凤凰男负心汉故事,天天守在医院门口,甚至还尾随跟踪。
他和医院都报过警,后来女子被老家赶来的家属带走,说是有精神疾病病史。
自那之后,斐雁对没有界限感的客户格外抵触。
直到某天,有个刚拔完牙、嘴角还残留着干涸血迹的姑娘说和他是老校友,能不能交换个微信。
那天许是因为对方说的是水山方言,许是因为对方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太好笑,许是因为那还晃着泪花的眼珠子看着太可怜,斐雁拿出了私人微信号的二维码让她扫。
这位老同学的小心思很好懂,但她进退有度,一直在斐雁的舒适圈内,有的时候他还没终结聊天,反倒是游虞说“不打扰老同学你啦,有空再聊哦拜拜”。
她唯一一次比较明显的“进攻”,是以小说写作积累素材为由,问他一些齿科相关的问题。
斐雁没有推拒,反而问她要不要出来吃顿饭,像这种与学术相关的问题,在微信里一时半会说不明白。
那次是他们自拔智齿之后的第一次见面,约在西餐厅,他本想认真吃顿饭,没想到这家伙真带了一堆资料过来,一顿饭吃得跟学术研讨会似的。
这姑娘有些奇怪,但斐雁又觉得跟她在一起挺舒服,至少没什么压力。
后来两人时不时在微信上保持联络,直到那场相亲活动。
那个礼拜爷爷奶奶来了广州,不知老太太怎么做到的,给他连续报了几场本地的相亲,有一对一的,有长辈陪同的,有乌泱泱一堆人一起参加的。
老太太一拿手帕擦眼泪,他就没辙,打算走个过场,却在活动上见到个熟面孔。
她化了妆,黑框眼镜换成隐形,穿着风格也和前两次不大一样,而且还装作不认识他——五分钟轮盘打招呼环节,轮到他坐在她面前,她笑得眉眼弯弯,说“你好,我叫游虞,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后来他拜托她当“挡箭牌”,两人在角落的沙发聊了很久的天。
最后一个环节是男生给心仪的女生送花,他把白玫瑰给了游虞。
……
斐翔垂眸想了想。
确实,斐雁和任嘉嘉分手后,从没提出过要重新箍煲,更别提像现在这样,放弃广州的工作和生活,追着前妻来到水山。
斐翔擡起头,刚想开口缓和气氛,但一看到斐雁的脸,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其实他小时候挺讨厌这个表弟的,觉得这家伙一直端着架子,清高得很,直到后来斐雁家庭遭遇变故,他在舅舅的葬礼上,第一次见斐雁哭得鼻涕都出来,他才觉得斐雁也许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冰冷。
而认识斐雁这么多年,斐翔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眉心紧皱,嘴却是笑着,矛盾复杂的情绪在他眉眼间来回推攘,扯出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
“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种问题的人,以前也有别人问过我,而我的回答大概也是‘恰好的时间身边恰好是她’。”
斐雁苦笑,“现在我只想反问一句,为什么不能是游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