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 第二部 尾声 致Blue

    曾经有个时代，名为平成。

    它始于一九八九年一月八日，终于二〇一九年四月三十日，延续了三十年又四个月。它不像西历、干支和希吉拉历那样主流。想必，世界上绝大部分人并不知晓平成。

    可是，对居住在东南亚这个小小岛国的人来说，它是个充满意义的时代。它是和平的时代、灾害的时代、割裂的时代，也是希望的时代。它所横跨的三十年，是连接过去与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的桥梁。

    有一个人，生在平成开始的日子，死在平成结束的日子。

    不，他没有死。

    他活过了平成，并且过上了充实的生活。这种真实，将由我来编织。

    ——这里就是照片上的湖。你瞧，很漂亮吧？村里有了不少发展，唯独这个湖，还跟照片一模一样。只有在夏季早晨的很短一段时间里，才能看到这样蔚蓝的景色。你能来真是太好了，因为今年是最后的机会。明年，这个湖就要被填埋，用于搞开发了。

    最新的翻译软件几乎可以实时翻译，把她的话转成了日语。

    范启莲。她是曾经以外国技能实习生的身份到日本工作的女性。

    今年夏天，我造访了越南B省的农村。为了看看Blue曾经喜欢的照片上的风景。我联系到了阿莲，并在她家留宿一夜。

    她跟丈夫两人住在又大又气派的房子里。家里公婆已经去世，两个孩子都住在河内。儿子大学毕业后，在美国某企业的越南分公司找到了工作，现在已经结婚，而且有了孩子。女儿当上了医生，目前在医院工作，打算攒钱将来开自己的诊所。现在，越南女性也越来越积极参与到社会生活中了。

    阿莲说，她之所以能盖起大房子，供孩子们上大学，都是托Blue的福。

    ——刚开始我被送进了很差的公司，是Blue他们带我逃了出来。所以，Blue也拯救了我。话说回来，当时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还专门跑到越南来，真是没想到啊。

    被Blue杀害的舟木亚子与正田大贵，是我生物学上的父母。

    在我年纪还小，没有得到户籍时，我就已经见过阿莲了。可是当时我还不懂事，因此没有记忆。

    案件发生后，我和兄长翼在福利院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我们兄妹一起被领养了。那年春天，兄长九岁，我五岁。我们总算找到了能够无条件爱护我们，只属于我们的大人。

    我们心中的父母，不是生下我们的人，而是这对养父母。

    我不仅不记得阿莲，也几乎不记得Blue，还有亲生父母。

    我只有一点在合租房玩任天堂Switch的记忆。我记得，哥哥坐在我身边，周围还有几个大人。可能其中一人就是Blue。但我不记得父母在不在身边。

    对于虐待，我没有记忆，身体上也没有伤痕。即便如此，也很难确定是否真的没受过伤害。一想到在记忆之外的地方可能发生过可怕的行径，我就感到一阵恶心。只不过，现在已经无从查证了。

    兄长受到的伤害远比我的具体和深重，但是多亏了疼爱我们的养父母，他长成了身心健康的大人，还充分发挥了绘画才能，从事着插画师的职业。

    可是，兄长却痛恨Blue。

    ——他就是个杀人狂魔，我才不觉得自己被他拯救了。那家伙夺走了我的父母，谁求他杀人了？如果要救我们，应该也有别的方法。

    妈妈和大贵爸爸的确对我做了很多很过分的事，我也觉得他们是最糟糕的父母。可是都怪那家伙把他们杀了，现在我们俩永远听不到他们道歉，也永远无法原谅他们了。

    兄长说得对。

    他杀了七个人，无疑是个杀人狂魔。而且正如兄长所说，如果要救我们，应该有更温和、更正常的方法。

    兄长没有忘记自己遭到虐待的事实，也很感激我们的养父母，跟我一样把他们当成真正的父母爱戴。

    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Blue这个外人杀死了自己的亲父母。

    或许是因为兄长对这些事有记忆，心里才会放不下。我不是兄长，不懂他的内心。但我知道，兄长也有属于他自己的真实。

    ——Blue以前说过，想亲眼看看这个湖。我真希望他能来看看。等你回去了，一定要代我向他问好呀。

    阿莲说。

    “好。”我点点头。

    平成最后一天，Blue出车祸前，阿莲去了机场，因此不知道他已经死了。

    我对她说，这次Blue也想一起来，无奈身体欠佳，只能放弃。

    这是谎言吗？

    关于我亲生父母被杀害的多摩新城男女二人遇害案，日本媒体已经公布了真凶身份——在逃跑过程中死亡的无户籍男性。不知道是不是与Blue有血缘关系的议员在背后管控消息，Blue与青梅案的关系并没有被曝光。在改元的忙碌中，报纸和电视新闻都顾不上大肆报道这个消息。根据我的调查，这件事几乎没有传到国外去。

    阿莲信了我的话，很想知道Blue的故事。

    于是我告诉她了。

    我根据桦岛香织和三泽·马科斯的讲述，为Blue编织了一个没有罪孽的过去，然后发挥想象力，创造一个从平成时代活下来的Blue。

    我讲述这些故事，是为了创造Blue过上充实生活的真相。

    我告诉她，Blue现在跟亲如家人的伙伴在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阿莲眼中涌出了泪水。

    ——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也这样想。

    讲完故事，我又一次久久注视湖面。

    Blue希望亲眼看到的湖面。

    湖水很深，但是蓝得通透，连薄薄的雾气都染上了水的蓝。对岸有一棵影影绰绰的大榕树，与照片中略有一些不同。

    这片只在清晨短暂出现的梦幻美景。光是坐在湖边怔怔地看着，就会忍不住屏息静气。

    当地人管这个湖叫“命运之湖”。

    命运。

    Blue，我对你几乎没有记忆。

    尽管如此，你也是我的命运。

    因为有了你，我才能活在这个新时代。

    我努力记住这片湖光与雾气相交的景色，然后闭上眼睛。

    眨眼的瞬间，再次睁开眼睛的瞬间。我的想象力胜过了冷彻的现实。

    Blue，你就在我身边。

    你活着。活过了平成，带着充实的心灵，走进了下一个时代。

    我们重逢，一起来到越南，就是为了亲眼看看这片湖景。

    那就是属于我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