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什么?”
“谢璐说你早就见过他,说你是为他报的医学院,说他是你的梦中情人。”李璋语带嘲讽,“他是吗,邵旖旎。”
邵旖旎没有否认,她没什么可否认,周元森是不是,没有人比李璋更清楚了。
她问他:“你怎么了啊。”
为什么忽然反常。
“我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李璋盯着她,“你打算这么演一辈子?”
“也没有演。”邵旖旎真心实意道,“这样不好吗?”
“不好。”
“是你说友谊地久天长的。”
“你听了吗。当不了朋友是拜谁所赐。”
是拜她所赐。
“对不起。”邵旖旎以为他是指责。
她道什么歉?
李璋冷笑道:“你后悔了?”
邵旖旎低着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好。
李璋几乎是怒火中烧了,今天所有入耳的话,没有哪句比她此刻的沉默更恼人。
“我不应该……”
她还要检讨,他一句也听不下去,他已经不想看见她。
她不应该什么?
李璋离开之后,邵旖旎在门口的换鞋凳上坐了会,走进书房拉开窗帘,叉腰盯着角落里一个沾了灰的纸箱。
她没有打开,不打开也知道,最上面是把折扇,一把在阳城画的折扇。
高二暑假那年,二次高考完的谢璐填完志愿,去大西北玩了一圈,又拉着才放假的邵旖旎他们去几百公里外的阳城玩。
阳城是底蕴深厚的历史名城,游人众多的石板长街、亭台楼榭旁常会看见穿着或华丽或雅致古装的青年男女,谢璐来之前就决定要尝试汉服写真,早早就预约了一家颇具口碑的摄影工作室。
工作室离市中心有点距离,是一个里外三进的单独院落,装潢古色古香,布局陈设移步易景,不同房间里模拟古时生活情境的道具看着栩栩如真。
陈衣间对镜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形制的古装,一眼望去纹路精细、雍华瑰丽,走近细看,服饰材质十分考究、质感极佳,邵旖旎陪谢璐挑选时,忍不住惊叹连连,负责接待的姐姐就问她要不要也拍一套。
“那还是算了,我就欣赏欣赏。”邵旖旎笑着婉拒,她很有自知之明。这样衣袂飘飘的精美衣裳套在她身上肯定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另一边的何奕然也正兴致勃勃地挑装备,谢璐要拍,他就也要拍,自己看中一套飞鱼服还不够,又一定让李璋也选一身。
唯一无需换装的邵旖旎在檐下等了会,等来了闪亮登场的何奕然,他穿一件朱红色的蟒袍,手拿绣春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她面前。
“怎么样?帅不帅?”
“可以。”邵旖旎捧场地竖起大拇指,何奕然扮锦衣卫不算很违和,眼睛一瞪刀一挥,好像真的习武多年。
“快给我拍几张。”
何奕然提刀抱胸,下巴微擡,靠柱摆好姿势,邵旖旎半蹲着给他找光线,将将拍了一张,镜头里忽然出现了李璋,他头戴青黑色的硬质幞头,身着织锦繁复的暗紫长衫,低头提着袍角迈过门槛,邵旖旎一愣,视线上移,与他看过来的目光恰好交汇。
邵旖旎心中一跳,赞美脱口而出:“李璋,你好好看啊。”
邵旖旎算是知道什么叫宜古宜今了,李璋与古装超乎想象的适配,也许因为他平时看着总有点漫不经心,这会像一个误从画中走出的翩翩少年郎。
“我俩谁更帅?”何奕然揽着李璋的肩笑嘻嘻地问她。
邵旖旎犹豫两秒,诚实道:“他。”
“切,没眼光,就知道你是璋儿狗腿。”何奕然可不接受这个回答,“谢璐呢,怎么还没出来?”
邵旖旎:“她妆发还要一段时间。”
何奕然:“那我去找她。你们去不去?”
李璋:“不去。”
邵旖旎:“你想我去啊?”
何奕然脸一红,“不想。”说完一溜烟跑了。
去也没用,邵旖旎想,估计一会儿就要被赶出来。她眼角余光看见李璋往后院走,双脚不自觉就跟了上去,谁料李璋冷不丁又停下,她没留神,咚一下撞了上去,撞得她脑门生疼,李璋倒纹丝不动。
明明小时候她不怎么费力就能带倒他,现在居然使劲推都推不动了,李璋这几年身形拔高得飞快,她眼看着脖子要越擡越高才能和他对视。
“发什么呆啊你。”
李璋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折扇,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其实是很轻的一下,怪异的酥麻感却从头顶利箭般穿到了脚心。
邵旖旎退后一步,转移话题道:“你……你扇子哪儿来的啊?”
李璋带邵旖旎拐去一间书房,书房正中是文房四宝齐备的厚重方桌,靠窗的圆凳上摆了一个竹筐,框里放了不少折扇,有的画了画,有的题了字,还有的是空白扇面。
李璋支使邵旖旎去研墨,她屁颠屁颠就去了,给他当了好多年的“侍读书童”,墨条磨砚是她的老活计,早已做得得心应手。
“你想写什么啊?”邵旖旎问他。
李璋用镇尺压住扇面两端,不紧不慢地从笔搁上挑笔,“你想我写什么?”
“给我写啊?”
“嗯。”
“这么好,”邵旖旎喜滋滋的,“那你让我想想啊,我一时还想不到。”
“哦。”
“哦”完的的李璋并没有等她,他选了支趁手的毛笔润湿,轻撚笔毫尽根没入砚台,蘸满墨汁,慢条斯理地刮笔成尖状,擡袖垂直执笔,手腕轻动,一笔而下,笔端墨痕行云流水般铺陈于洁白纸面。
可能因为熟稔,李璋的一举一动都带了点从容古意,实在很好看,邵旖旎看着他的侧脸,一时有点出神,她有段时间没见过他写字,更没见过他穿成这样写字,她想他上辈子也许是学士文臣,也或许是个城府极深的宰相,为什么这样想,因为即便一起长大,很多时候她也压根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思绪飘荡的邵旖旎将目光落在扇面上,眼睛忽然一下睁大了。
早已收笔的李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旖旎从风。”她轻声念出,走到他身边仔细端详,还带有墨香的行书字体汪洋恣肆、牵丝劲挺,邵旖旎叹服道:“写得真好看。”
一如既往的好看。
邵旖旎的名字笔画太多,最开始识字时,经常一笔一划、吭哧吭哧画半天,才能把名字像画房子一样画完,后来费好大工夫终于把笔画写顺,也只能说是工整的两个硕大的汉字,毫无美感可言。
李璋是写她名字写得最好看的人,无论行书、楷书、草书,他信手提笔,随随便便就能写得仪态万千。
邵旖旎常用的几种写法全是从李璋那儿临摹来的。
邵旖旎手指悬空,顺着未干的墨迹将纵逸无伦的四个字描了一遍,她好喜欢。
“邵妮。”
“嗯?”
“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邵旖旎卡壳两秒,说:“有吗,可能昨天没睡好吧,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