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旖旎认为她胖成这样有多重因素。
首先她家开茶馆,她爸妈热情好客,厨艺高超,又热衷于变着花样自制糕点饮品,于是家里每一张桌上柜上,每一个碗碟里都摆满了水果零食,冰箱里连着排的应季甜水,取之不尽,喝之不竭。
这也算了,大人们摸牌摸到深夜难免肚饿,肚饿就要结伴出去吃夜宵,一吃夜宵就爱带上白天有事没事帮着端茶倒水的店小二邵旖旎。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被喂得圆圆滚滚了。
当然了,罪魁祸首还是她胃口太好,吃什么都好吃,也免不了人人都爱投喂她。
田诗:“那你是怎么瘦下来的呀,也太厉害了。”
“少吃多动啊,四字箴言。”
潘斯语:“可不容易了,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去操场跑步呢,然后我就眼看着她日渐苗条。”
其实邵旖旎自己倒没觉得很吃力,她稳如磐石的体重自大学入学前的暑假因种种原因出现松动之后,后面自然而然就随着节食加运动一路掉秤了。
田诗:“周医生来了。”
邵旖旎转头看向从楼道另一端走来的周元森,“师兄。”
周元森:“在聊什么?”
田诗和邵旖旎对视一眼,田诗想闭口不说的,但邵旖旎已经将亮着的手机屏幕举了起来,“猜猜这是谁?”
周元森挑眉,唇角有点笑意,“你啊?”
邵旖旎坦然道:“嗯啊。”
田诗:“周医生从来没见过吧?”
周元森:“嗯。”
其实见过的。
好像是她刚高考完没几天,来兰馨苑小住的外婆外出买菜,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车祸,等在手术室外的邵旖旎心率过速,坐立难安,不愿一直对着冰冷的墙壁枯坐,便去了楼中的小花园调整呼吸。
小花园里草木葳蕤,静谧无比,邵旖旎坐在角落的长椅上,想到外婆青紫的眼眶,做检查时嶙峋的身体,眼泪不知不觉淌了满脸。
她正哭得泪眼朦胧,忽然听见有人说话,探头看出去,发现离她不过一米远的月季花丛旁站了一个人,他穿着白大褂,背对着她,正和人打电话。通话内容零星有几句顺风入耳,邵旖旎默默止住了泪水,大气不敢出一声,她不是有意的,可还是听明白了,他正被不满的女友连番控诉,闹着要分手。
“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他似乎没什么耐心挽留,语调冷静极了,“岳霜,如果将就我真的让你这么累,分开好了,我没意见。”
那边气得挂断了电话。
邵旖旎正要松一口气,却猝不及防迎上了他转过来的目光,他拧着眉,脸上表情十足冷漠,似乎被她打扰。邵旖旎眨眨眼,尽量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后来外婆状况一日好过一日,邵旖旎常常在病房陪床。一次浩浩荡荡的周一大查房,科室主任站在床边眼风一扫,后边乌泱泱一大片白大褂立刻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发丝都不敢晃动一根。邵旖旎彼时未入医门,还感受不到上级的威严,她只新奇于原来影视剧中的夸张场景真会在现实中出现,而一众等待达摩克里斯之剑降落的医学生中,她在小花园里见过一面的周元森最为显眼。
邵旖旎当时并不知道他叫什么,主任也没有如她心中所愿抽他答问,于是等她真正知道他的名字,已经是几年之后,在内科学的课堂上了。
邵旖旎读的是南大临床医学八年制,前两年在本部完成通识教育,大三才搬去松云校区,相较前两年的自由散漫,松云的授课节奏要紧凑太多。
尤其到了大四下学期,内科外科换天夹击,师资阵容空前豪华,平时只能在新闻和教科书上见到的各大教授、院士轮番登上讲台,带着他们将书上理论结合实际,分享行医生涯中的经典病例。
这样的课堂每次一到课间,教室里就堪比追星现场,要签名的队伍能排出老长。
而即便在这样群星云集的盛况下,跟着附属南院心内科主任来做助教的周元森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主要是太难得了。”潘斯语是这么说的,“以前在本部百花齐放还没觉得,这两年在小小的松云才知道什么叫委屈。也不知道师兄人怎么样,好不好相处,好想和他在医院上班。”
潘斯语许的愿望很快成了真,紧接而来的暑期内科见习,同班同学分了批次去不同科室,潘斯语在去的第一个科室就碰见了周元森。
周元森当时在消化内科轮转,从早到晚不是在门诊就是在病房,他不像一些好说话的师兄师姐,耐心教她们完成大病历和入院录,忙里偷闲还有闲情逸致考校他们大纲中的重点疾病是否掌握,周元森对他们这些整天自觉贴墙根、生怕挡住了谁做正事的菜鸟正眼都不曾瞧一个。
不过这些小小的交集,周元森一定是不记得的,他真正对邵旖旎有印象,恐怕还要在两三年后。
潘斯语和田诗开溜之后,周元森拉住也要走的邵旖旎。
“去哪?”
“回去当病史小工。”
周元森:“照片之前怎么不给我看。”
邵旖旎笑了,“看了怎么样啊,要反悔啊。”
“不。”周元森擡手,虎口捏圆她脸颊,忍俊不禁道:“很像啊。”
“哼。”邵旖旎拉下他的手,要去接他另一只手拿着的瓶盖,周元森没给。
“还要吗?”
周元森不怎么爱喝这些,张口却没否认。
住院部的环形建筑楼,大幅的落地玻璃隔空相对。
李璋从办公室出来,视线落到对面,他停住脚步,在护栏边居高临下地站了会,看着邵旖旎将他送过来的冰镇绿豆汤,从保温杯里倒了一杯出来递给别人。
周五又一个门诊日,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已近五点半,邵旖旎紧赶慢赶,挤进回兰馨苑的地铁。
院子里人还挺齐,谢璐带着肖念念在木质连廊下和别的小朋友玩,李璋、何奕然几人在新修葺过的小球场打球。
“妮妮姨——”念念一见她就笑,张手要抱。
“念念~”
邵旖旎笑眯眯地将人抱坐在腿上,从包里摸出来一个芒果,“要不要?”
“要!”念念整张脸都压在芒果光滑的表皮上,深深嗅一口,“好香——”又将脑袋一偏,埋在邵旖旎肩窝蹭了蹭,“妮妮姨好香啊——”
邵旖旎一边剥芒果一边也用下巴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头发,“念念也好香~”
念念搂着她的脖子,脸蛋离她只有几公分,看着她的眼睛特别认真特别郑重地说:“妮妮姨,你知道吗?我好喜欢你。”
“我也最喜欢念念了。”
“有天那么多,海那么多哦。”
邵旖旎笑了,将芒果尖尖喂进她小小的嘴巴,“真的吗?”
“嗯!”
谢璐在一旁看外星人似的啧啧称奇,“邵妮,你说她嘴巴甜成这样,到底是像谁啊?”
“多可爱啊。”
“那确实,你不知道,她每天在家那甜言蜜语灌得,给她爸快哄傻了。”
“帆哥高兴吧?”
“高兴啊,心花怒放,只差没给摘星星了。”
“我没要星星呀。”吃成了大花脸的肖念念接话道。
“是,你只要月亮。”谢璐将女儿抱起,去树下的小水池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