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回到小院,见姬念正站在棋盘前,伸手要打开画匣,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姬念吓得擡头,“祖父。”
姬元走前,将手搭在画匣,看着她道:“准备一下,我让人送你离开楚国。”
姬念咬了咬唇问,“祖父不一起走吗?”
“我还有事要做,你先行一步。”
姬念红了眼眶,问道:“刚才来的是梁国的使臣?”
姬元擡头看向她,问道:“孩子,如今你的心还没死吗?”
姬念摇了摇头,“祖父,我早已想开了,并不执念于楚国,只是想知道我们要逃往何处,何处才能容下我们?”
“我心安处是家,这天下之大,何处都能容身,端看你的心愿不愿安定,”姬元道:“这一次,我不再拦你,待出了楚国,你想去何处都行。”
“那弟弟呢?”
姬元道:“他自有他的路要走。”
姬晟在战争爆发前进山跟傅之孝学习去了,一开始楚帝还派人盯着他,但见他是真的跟傅先生学习,加之后来蜀攻楚,连梁国都加入战局,他留意不到姬元的这个小孙子了。
姬晟跟姬念走的并不是同一条路,姬元也不可能再把孙子和孙女放在一起送走。
从他送姬晟入山的那天其,姐弟俩要走的路不一样了。
姬念微愣,她向来聪慧,很快便明白了过来,沉默了一瞬后屈膝行礼退下。
走到院门,回过头来看,这才发现祖父鬓发灰白,已不复先前的精神。
她回过头去,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姬元将画匣抱回书房,打开看里面的画,这幅圣贤老子图是两晋名士斗画时所作,除了老子图,还有孔子图和孟子图。
姬元有一幅孟子图,而孔子图和老子图一直不知所踪,却没想到老子图在林清婉的手。
这三幅图各有千秋,也作得不错,但除了部分人追崇外,在士林与收藏界反响一般。
因为这三幅图是斗画而成,在姬元的眼,多了一分奖旗,少了一分灵气。
可在唐时,这三幅画曾被炒出天价,特别是老子图,因唐人崇道,这幅图的价值是其最高的。
而宋济信道,姚时虽未明说,但姬元知道这幅图是林清婉为宋济准备的。
姬元将画挂在墙,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才收神,宋济从前线退下来后,楚帝为安抚他,便将后方筹备粮草与军备之事全权交给了他。
林清婉是想断了项善后路,此计不可谓不毒,倒是个好办法。
姬元招来下人,道:“我新解了一盘残棋,明日请几个朋友来观棋,你给我下帖子去,再让厨房准备一些酒菜。”
“是。”
楚国正陷入战乱之,但总有闲适富贵之人,这仗已经打了近一年,眼看着还有继续往下打的趋势,他们总不能惶惶整日,日子还是要过的。
所以除了要迁都闹得较凶的那段时间外,姬家的门前一直往来不绝,名士学子以及高官皇亲都有人来。
这次姬元主动下帖,大家便都来了。
在书房里看姬元解残局,便有人留意到他挂在书房里的老子图,事后惊诧问,“这是姬先生新得的画?”
姬元扫了一眼,不在意的道:“一个朋友送的,因我手有孟子图,所以送来凑对,可惜还少了一幅孔子图。”
那人便笑问,“先生好似不太欣赏这图。”
姬元便笑道:“这倒不至于,只是少了一分灵气。”
那人是宋济的好友,自然知道宋济一直在求这画,见姬元不是很在意这幅画的样子,便心一动。
离开姬家后便直奔宋家,告诉宋济。
宋济苦恼,“可惜因我那侄儿,我们宋家跟姬先生总差着一层。”
“姬先生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你那侄子又是后辈,只怕早忘了,”那人道:“你既有心,不如用其他的东西去跟他换。”
“这老子图价值连城,我用什么去跟他换?”
“价值连城是在你的心里,我看姬先生可不多在意这画,”那人笑道:“你手不是有好几册孤本?不如挑了一本给他送去,我看那东西在他那里也是价值连城。”
宋济心一动,送走好友便去书房里找东西了。
姬先生等着人主动钩,而此时姬念正斟酌着给楚太子写信。
她这一年来的日子并不好过,楚太子推迟了婚期,愈加宠爱他从江陵带回来的姬妾。
这短短的一年里,她曾和那眉娘见过面,甚至发生过一次冲突,那并不是她的本意。
她是不在意黄易安宠爱谁的,可她却不能容许眉娘一个低贱的姬妾当面羞辱她。
所以那一瞬间她没压制住脾气,却正好叫黄易安看在了眼里。
那时候她口出伤人之语,正巧便叫他听见了,之后婚期更被拖得遥遥无期了。
及至蜀国攻楚,梁国也出兵,楚国社稷岌岌可危,姬念也断了嫁给黄易安的念头。
祖父为了她操碎了心,这一次让她为他做些事情吧。
姬念写了一封长信,交给下人让他送去太子府,然后便又考试提笔写接下来的几封信,算她走了,这几封信也能隔一段时间送到黄易安的手。
下人拿了信出去,却没有出府,而是转身送到了姬元那里。
姬元从不阻拦姬念与外界的联系,但从那天姬念想要动画匣开始,姬元便下令不准她再往外送消息。
听下人说这信是要送去太子府,姬元便脸色一沉,连忙扯了信看,待看完信,他便微微蹙眉,沉吟着没有说话。
下人拢手站在一旁,低声问,“老太爷,这信可要送出去?”
姬元垂下眸想了想,将信折回去放好,交给他道:“送出去吧。”
姬念似乎是在安抚黄易安,难道是为做出自己还在府的假象?
这虽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她肯配合自然好。
可姬元总有些不安,或许是孙女坑他太多,想了想,他还是道:“以后大小姐再有什么信要送,你都先送来与我看,待我同意了再说。”
下人应下,拿了信躬身退出。
姬念将写好的信检查一遍,然后写了编号贴在信封,一并放进盒子里交给心腹丫头,“我走后,这个盒子你亲自拿着,每隔一天给太子府送一封过去,按照编号的送。”
丫头接过,小声问,“小姐,要不要告诉老太爷一声?”
姬念想到姬元正为战事操劳,摇了摇头道:“不必,祖父已经够累的了,不要他再劳心了。”
姬念冷笑道:“我算不尽其他人,黄易安却还是算得准的。”
丫头低头应下。
丫头送信也是要直接递给门房的,所以等姬元搞定宋济,几乎已经要忘记此事时,门房那里又送来了一封信,姬元看过后,良久不语,半响,他将信压下,问道:“侧门那边可有回信了?”
“是,递了话进来,说是明日寅时动身。”
“大小姐那边准备好了?”
“已经都准备好了。”
姬元道:“那将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头都叫来,我有话问她们。”
门房躬身下去叫人,用不了几句话,姬元手便多了一个盒子,他按照顺序,一封信一封信的往下看,待看到最后一封信,他脸丁点表情也没有。
下人们噤若寒蝉,低着头脸色苍白。
姬元将信压在掌下,半响才沉怒道:“去把姬念叫来。”
丫头哭丧着脸去叫姬念,低声叮嘱道:“大小姐,老太爷很生气,您见了他先认个错,他年纪大了,可受不得气。”
姬念脸的怒气微滞,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才进去,因为丫头的话,她没有开口追究祖父私自截留她信的事。
“祖父。”姬念屈膝行礼。
姬元却是难得动怒,将最后一封信扔下,问道:“这是你写的?”
姬念抿嘴,“是!”
“你要做什么?”
姬念擡头,“我只是想替祖父分担……”
“分担?”姬元抖着嘴唇道:“那你可知,项善是祖父的好友,林清婉尚且知道体念我,不叫我直接对他下手,你倒好,你怎么,你怎么……”
姬元喉头微甜,他停下话头,抿紧了嘴巴,将嘴的腥甜又咽了回去。
他疲惫的坐倒在椅子,挥了挥手道:“明日寅时出发,你去准备离开吧。”
“祖父,”姬念担忧的跪在他膝前,擡头问,“您见宋济,不也是要在针对项爷爷吗?既然我们已经选定梁国,自然要为国尽忠,您……”
姬元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却冷酷无,“你这次要去的是苏州,除了你身边的这两个丫头,我再没人给你,我会给你些金银,将来过得怎样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是聪明没用到地方,祖父希望你能睁开眼多看看这个世界,有一天能学会将聪明用到对的地方去。”
“祖父?”姬念羞恼,完全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姬元挥了挥手,低低地道:“我收买蛊惑宋济,让他拖延前线粮草与军备,将来战败,楚帝问起责来,那也是宋济之过,被迁怒的也是宋家。”
“如你通过太子离间楚帝与你项爷爷,一旦战败,楚帝不会思己之过,只会将所有罪责归咎于你项爷爷身,不仅他不能活,项家满门也会被牵连。”姬元抖着嘴唇道:“你项爷爷与楚帝向来不和,因迁都一事更是矛盾重重,要离间他们君臣于我来说并不难,但林清婉却没与我提这事,反而大费周章的走了宋济这条路,为的什么?”
姬念愣在当场。
为的当然不是项善,而是为了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