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和卢真带来的户部官员交接,为了保证数额正确,林府,钦差及刺史府三方会共同会对照林清婉给出的账册再清算一遍,然后把钱装车。
卢真只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去找林江。
林江已经躺床上了,他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刚才宣旨跪了一通,此时便有些虚弱。
卢真带来了御医,且是资历不浅的石太医。
石太医把过脉,又看过徐大夫开的方子,最后退出房间道:“徐大夫开的药方便很好了,下官亦无添减之处,林大人的病只能静养,不得劳累,也不要动气”
林玉滨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忍不住紧咬住嘴唇。
林清婉伸手握住她的,对石太医点头感谢,拉了她道:“去看看你父亲的药好了没有。”
小姑娘就红着眼眶离开,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哭了一场。
尚明远不知从哪儿蹦出来,小声道:“林姑姑,宴席已备好,请诸位大人去用饭吧。”
“我不便前去,你招呼着大家去吧,”林清婉顿了顿道:“几位钦差大人要住在府中,你近日也不要总往外跑,跟在几位大人身边打打下手,也学些本事。”
这么多钱不是一时半刻能清算清楚的,所以卢真及户部,礼部的一些官员要住在林府。
尚明远惊喜,他虽是勋贵子弟,但少有机会在官员们面前露脸,尤其是这些京官,打好关系对他未来的发展特别有利。
本来林清婉不说近日他也不打算外出,而现在她说了,他更不会外出了。
尚明远喜滋滋的去帮她招呼诸位官员,要不是他姑父正在里面躺着,只怕他脸上的喜色都掩盖不住。
卢真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进屋去找林江说话,同行的官员们表示理解,毕竟他们二人曾经是同窗嘛。
林清婉看了卢真一眼便离开,没有打搅他们说话。
卢真目光深沉的目送她离开,林江倚在床头见他久久不言,不由轻笑一声,“怎么,舍妹这么好看?”
卢真回神,左右看看后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你这府邸全是胡床高椅,我一时还真有些不惯。”
“我觉着高椅坐得更舒服,所以就全换了。”
卢真“嗤”的一声,“谁不知道你是为的尊夫人才换上这些胡床高椅的?”
林江的妻子在生产后身体虚弱,不能久坐,跪坐超过两刻钟就会血脉不畅,所以林江便干脆把府里的坐席矮桌等全换成了高椅胡床。
倒有不少人家跟风换了高椅,但在其他地方,更多的人依然沿袭魏晋时期的习惯,虽有胡床,但高椅很少。
林江并不在意他的嗤笑,微微闭起眼眸养神。
卢真看了他半响,扭头看向窗外道:“令妹似乎变了很多,虽才及笄,却稳重能干,其能力不亚于如英郡主。”
林江心头一紧,不动声色的睁开眼睛道:“是啊,十二年过去她变了许多,卢兄这十二年来也变了不少。”
卢真一噎,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好吧,他上次见林清婉是在她三岁的时候。
可是,卢真不自觉的点了点手指,“这些年我虽远在灵州,但偶尔也听人说起过令妹,这次见到实在诧异,没想到林兄聪慧,令妹却还不下于林兄。”
毕竟她才十五岁,从进门到现在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林清婉显然已经能够接管林家。
林江擡眸直视他,淡淡的道:“卢兄是在夸她,还是在往我的心上扎刀子?”
卢真一愣,然后怒道:“我明明是在夸她,怎么就是往你心上扎刀子了?这阴阳怪气的模样还是一点儿没变。”
林江就轻哼一声道:“我妹妹天真浪漫,若不是她怎么会这么懂事能干?你那是在夸她吗,明明是在说我无能,我林家无力庇护两个女孩,这才让她不得不能干。”
卢真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话的语气,不由轻咳一声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林江冷笑一声不说话。
卢真便忍不住扶额,他只是习惯性的去怀疑林江所做的一切,所以语气一时没改过来。谁让他是笑面虎,跟只狐貍一样,他以前可没少在他手上吃亏。
卢真很想习惯性的怼回去,但看到林江虚弱的样子他难得良心发现,忍了。
林江却一点儿相让的意思也没有,冷冷地逐客,“卢大人舟车劳顿,也该下去休息了。林某体弱不便,还请见谅。”
卢真抽了抽嘴角,便知道他是生气了,摇头道:“算了,我不打扰你了。”
他起身道:“虽说我一直看不惯你的虚伪,不过好歹我们师出同门,以后林家若有为难之处尽管来找我,卢某人能做的绝不推辞。”
林江正要习惯性的讥讽回去,却忆起林清婉说过的话,面色不由一柔,沉默半响方才点头道:“多谢!”
卢真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瞠目结舌的看着林江,半响才磕磕巴巴的道:“不,不用谢。”
林江见他这样,干脆闭起眼睛不看他。
卢真见他这样,难得有些伤心,转身恍惚的离开。
林清婉看见他正要打招呼,却见他一脸严肃的直接越过她走了。
林清婉结舌,转身看着他的背影。
卢真的长随平安很是尴尬,对林清婉告罪一声连忙追上自家主子,他知道自家主子这样是在想心事所以没看到林清婉,但外人不知道啊。
还不知道林家人要怎么想他家主子呢,他有心想解释,却又怕有损主子的威仪,只能匆忙跟上,算了,还是让主子醒过神来去解释吧。
林清婉挑挑眉,转身去找林江,“那位卢大人倒是有趣,你跟他关系很好?”
林江只说过卢真人品可信,却没说过他们关系如何,可她刚才看卢真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好似跟林江感情很深啊。
林江挥挥手头疼的道:“我们少年时同在国子学,当时国子监是卢氏讳阳,他是卢真的叔父,很喜欢将我们几个学生带在身边教导,所以我们算是同门。”
林江顿了顿道:“不过他一直屈居我之下,所以相争颇多。虽然我们关系算不上和睦,但他人品还是信得过的,以后你若有为难之事可以找他试试。”
说白了,俩人一直是竞争关系,但卢真不论是在学生时代还是在入仕之后,能力都在林江之下,哪怕现在俩人同级,林江的权势也比他大一点点儿。
不过他们虽一直相争,却一直是良性的竞争,哪怕见了面都是你怼我,我讽你,可遇上事俩人互帮互助的也不少。
所以林江说他信得过。
可林江在他面前优秀了一辈子,临了却向对方示弱,心中不免难受。
而被示弱的卢真心里也不好受,他出了林家,漫无目的的在街头走了走,最后站在街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心中复杂不已。
平安忐忑的上前提醒道:“老爷,时辰不早了,林家的宴席我们总要露一下面,不然他们若知道老爷从林大人房里出来便出门只怕会多思”
他家老爷和林大人的关系一直不睦,这时候林大人正与国有功,传出这样的闲话会对他家老爷不好的。
卢真却站着没动,半响才幽幽的叹道:“管他多么聪慧能干,做出多少锦绣文章,于国于民有多少功绩,到得此时他也不过是一个兄长,一个父亲罢了。”
“老爷?”
卢真眼眶微热,“我从未想过他会向我示弱,我之前还疑林家大娘,觉得她成长得也太快了,想要提醒他小心她背后的谢家,可如今看来,他能向我示弱,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老爷,林家的大娘子虽嫁入谢家,但她也是林家的姑娘,总不会为了谢家算计林家。”
卢真叹气,“我之前总觉得她变化太大,虽说我只见过那孩子一次,但大娘二娘言语间也常提到她,虽说聪慧有才,但到底年幼,行事怎么可能如同现在这样老道?”
“可现在看来,她连遭三次大难,性格坚韧起来也未必,虽说”行事还是太过老道。
卢真没把话说全,但平安却听出了言下之意,他忍不住道:“大娘和二娘也没见过林家大娘,皆是道听途说,有所疏漏也是有的。林大人都肯把家业交给她,且林家上下一心,显然林大娘也是站在林家这边的。”
卢真微微颔首,但心里还是有些怀疑。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手。
卢真一直把林江视为对手,从十二岁起到现在俩人争了二十多年了,他不仅了解林江,同样了解林江的家人。
在他的情报中,林清婉是一个聪慧却敏感,温柔却又性烈的女孩。可她再怎么优秀她也只是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而且林江那人对家人极疼宠,都是妹妹和女儿怎么高兴怎么来,别说让她们学习打理家业,就是后宅事务都没勉强她们。
这样的人,即便遭逢变故坚韧起来,能耐也不可能一下子长成。
这么多产业要变卖,还要安排好下人的去处,行事老道简直如同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根本不是一个没经过事的小姑娘能做到的。
所以林清婉身后必定有人指点,那人若不是谢家的人,那就是林江安排的了。
只不知那人可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