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晏宇回了教室,关玲却追到楼下要和她说几句话,之后,钟莹便再未去过博爱楼。
月考成绩出来的当天,晏辰在宿舍走廊撞见了他哥,兴冲冲告诉他,这次终于摘掉了千年老二的帽子,取第一而代之,那小子脸色可难看了,寒假总算没白努力。
晏宇泼冷水,分数差距太小,第一宝座坐不久。
晏辰大约是听惯了这种话,左耳进右耳出,兀自高兴得摇头晃脑。想走,又被他哥拉住,问他钟莹考得如何。
对于这个问题,晏辰有点回避,支支吾吾说还不错。
晏宇追问,还不错是怎样?
晏辰没法,只好实话实说,钟莹经过寒假补习,成绩突飞猛进,考了年级一百零一名。英语满分,数学一百一十六,其他科目一般,政史仍然没及格。
他忿忿表示,那丫头为了让他输,真是拼了,分数掐算得那么准,多考零点五分很难吗?哼,反正他是不会倒立拉稀的。
晏宇松了口气,没被影响到就好,小姑娘心态很稳。
就在高一月考前夕,钟静在班里和关玲大吵了一架,晚自习全班同学都无心学习,足足看了二十分钟热闹,后来老师前来制止,场面才平息下来。
钟静是个学习狂人,除了学习没有别的爱好,高三虽然紧张,但适当的休息娱乐还是该有,钟静却不然,从早到晚,不眠不休。最后一学期更是为节省时间办理了住校,每晚学到被老师赶出自习室,进了被窝还打手电夜读。
一个废寝忘食,废话不多,手不释卷,一心冲击高考的女书呆,暴露了她的真实属性后,同学们目瞪口呆——原来你是这样的钟静,三年没看出来,隐藏太深了。
她踩着关玲的板凳,将她逼在课桌死角,质问她:“博爱楼是你家花钱建的?学校是你家花钱捐的?你爸当的什么官,主席还是总理?”
关玲推她:“你干嘛,发神经啊?”
钟静伸手将她桌上的书推了满地,指着她鼻子道:“我干嘛?我想问问你干嘛?今天你不给我说清楚,别想离开教室!”
“你让我说什么?”
钟静冷哼:“敢不敢把你跟我妹妹说的话,在这儿再说一遍?”
“谁知道你妹妹是谁,有病!”
“我妹妹是钟莹,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她。”
坐在后排抱着双臂垂着眼的晏宇擡起头来,从若干同学的脑袋间隙里,看见斜前方关玲阵青阵白的脸。
“不认识不认识,你快给我让开,再不让开我喊老师了。”
“你有种就喊,”钟静歪了歪下巴,撸起袖子,像个女流氓一样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喊校长都行,让校长也知道知道,咱们学校来了个特权阶级,把博爱楼改姓了关,说不让谁进就不让谁进,敢进就别怪你不客气,来来来,你给我说说你要怎么不客气?还威胁我妹妹以后见了你绕道走,你算哪块儿地里薅出来的小葱,大言不惭!”
没给关玲说话的机会,钟静冷笑着继续:“那天我听你跟人说,你是瓜尔佳氏,什么镶黄旗大格格,可笑死我了,这就是你耀武扬威欺压学妹的底气?大清亡七八十年了,还在这儿做公主梦呢?要不然我跟老师说说,周一早会的时候让你上旗台抖个威风,咱们全校贫下中农给大格格请个安,好不好啊?”
教室里只有钟静说话的声音,字句清晰,口舌伶俐,同学们大气不敢出,或直勾勾,或以书挡脸,都在瞄着那方的动静。听到请安,有人噗嗤笑出了声。
关玲脸憋得通红,放声尖叫:“你胡说八道,无中生有,污蔑!造谣!我根本没让钟莹见了我绕道走,我是让她”
她突然像被谁掐了脖子一样噎住了,钟静挑眉:“说啊,你让她干什么?”
关玲轰地站起身来,拼命推钟静:“我就不告诉你,给我滚,你故意找茬,你们姐妹俩都不是好东西,晏宇!晏宇!她欺负我!”
钟静被她推得趔趄了一步,扶着后方桌子站稳,犀利地斜了晏宇一眼,“我找茬是因为你欺负我妹妹在先,你必须去跟她道歉,喊晏宇干嘛?这事儿是他让你干的?那我就要回家找晏伯伯问问,我妹妹什么时候得罪他儿子了,让你们在学校这样无耻的对待她!”
一场口舌之争以老师到来,关玲哭着跑出教室,钟静大获全胜结束。在办公室里,钟静原原本本把事情叙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关玲的霸道,妹妹的无辜与委屈,身为姐姐的愤怒。因为另一个当事人跑掉了,老师也没法判断孰对孰错,只好让钟静先回去。
教室外,晏宇等到钟静,告诉她自己并没有授意关玲做过什么,不知道她会对钟莹说出那样的话。并说钟莹寒假学习很努力,如果因为这件事造成月考失利,他替关玲说声对不起。
钟静满眼厌烦:“你替她说对不起?她死了?”
晏宇:
扒在门边偷听的同学觉得,钟静勤奋,认真,刻板,稍显阴沉的形象彻底被颠覆了。
计划生育八二年才定为基本国策,一中学生免不了有几个兄弟姐妹在同校求学,事件一传十十传百,钟静一战成名。有别于从前的优秀学生,学习标兵之类的好名声,这次她传遍全校的事迹褒贬不一,有人说她长姐如母,护妹心切;有人说她嘴巴太毒,得理不饶人。
高中生活枯燥乏味,学姐们的吵架事件在校园里持续发酵,课间经常听到有人在绘声绘色的改编故事:“钟学姐说,给大格格请安!关学姐说,平身。”
然后听众们便一起喊:“喳!”
事件中心的三个人,除了钟静和关玲备受关注外,钟莹也不能幸免的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常常有人围着她问,关学姐到底说了什么话让钟学姐冲冠一怒为妹妹出气,是真的不让人去博爱楼,见了她绕道走吗?太过分了吧!
钟莹紧闭嘴巴,一概不答。老师找了老钟和关父到校,之后关玲两天没来上学。钟静跟她说关父为女儿的不当言行道歉了,她不来她心虚,咱有理咱怕啥?敢说那种话就要承担后果。
但钟莹有些不安,感觉事情似乎正渐渐往校园霸凌的性质转变。这个时候的学生可能还没有霸凌概念,他们只是随着自己心意来判断对错,谁有理就站谁那边,谁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批判。
不能小看语言霸凌的危害,试想一下,如果关玲走在校园中,同学们不怀好意地冲她喊大格格,要给她请安,她会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影响学习,继而影响高考?
钟莹那天确实有点生气,因为关玲的原话更过分。她不仅要求钟莹不准去博爱楼,更骂她虚伪,装模作样,跟晏家兄弟套近乎不知羞耻,直接了当表示晏宇是她对象。并问她,你是想勾引晏宇,还是晏辰?回家照照镜子吧,土包子想得挺美。
钟莹全程一言未发,静静看她发飙。
亏得绿茶婊一词还没有被创造出来,不然关玲肯定觉得钟莹很符合这个称谓。临走时她撂下狠话,以后见了晏宇给我绕道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她说话带着京腔,说快了就有点含糊。钟莹当时一边听着熟悉的乡音,一边想,灭她的机会又递到手上来了,接不接呢?
直接到晏宇面前将关玲原话一传,再绿茶一番,相信他俩之间的裂缝将大到无法修补的地步。可是钟莹知道关玲多喜欢晏宇,这样做,要冒着两人闹翻,她备受打击一蹶不振的风险。
快高考了,她再想灭初恋,也不能毁人前程啊。在她眼里,当下的关玲只是个小姑娘。
可受气也不能就这么算了,钟莹想来想去,单纯少女的人设还得保持住,在学校里受了窝囊气找谁?当然是找长姐了!
礼拜天找钟静抽抽嗒嗒避重就轻的把事情一说,小辣椒当时就蹦起来了,我的妹妹只能我欺负,关玲那个讨人厌抢名额不知所谓的女人竟敢大放厥词?不拧下你的狗头我钟字倒着写!
所有侮辱性言语,钟莹统统没有说,更没有提到晏宇一个字,她只想让关玲吃个瘪,收收那副理所当然的公主脾气。
没曾想,钟静本就对关玲晏宇暗藏隐恨,发挥过于出色,同学们八卦魂熊熊燃烧,事情闹开了。
事到如今,钟莹也没办法去堵别人的嘴,只好坐等风波平息。月考时多多少少受了点影响。她本想一鼓作气把成绩提高到百名之内,让晏宇对她的欣赏进一步加深,可考副科时分心想了会儿关玲的事,等醒过神来已经要交卷了,于是苦背好几天的政治还是没能及格。
一百零一名的成绩令众人欢喜。班主任认为没放弃钟莹是正确选择;老钟认为自己推心置腹有效;钟静认为妹妹不想给她丢脸;晏家兄弟认为军功章里也有他们的三分之一。
心情一般的可能只有钟莹一个人,她还是收了力,又担心校园霸凌问题,物化卷子故意写错好几题,就是怕自己一下冲到前排会惹人怀疑。
好在她脑补的悲惨场面并未出现。据钟静说,关玲归校后,没人去给她请安,也没人当面讽刺她,一切如常。唯一的小变化就是她原先和一个女生交了朋友,常凑在一起说笑,现在连那人也不理了,只跟晏宇一人说话。
“晏宇哥跟她说话态度好吗?”
中午的女生宿舍里,钟静和妹妹坐在下铺床上吃苹果,听了这话,盯住钟莹半晌没吱声。
钟莹咬了一口苹果,摸摸脸:“你瞅啥?”
钟静眯了眯眼:“我忘了问你,关玲为什么会对你说那样的话,她无缘无故凭什么不让你去博爱楼,又凭什么让你绕道走?”
钟莹嘿嘿:“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她嫉妒你成绩好,看我也不顺眼。”
“不对。”钟静神色莫测起来,“我跟她吵架的时候,没提你名字,她根本不知道我妹是谁!”
“装的,我去找过你,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还是不对,嫉妒我的人多了去了,想给我使绊子,欺负你有屁用!别说骂你两句,就是打你一顿,能影响我学习么?你头摔烂了我都不当回事,除却生死皆闲事听过么?出自仓央嘉措诗作《地空》。”
……好无情残酷爱好诗歌的姐姐。
“你给我说实话,关玲到底为什么针对你?”
钟莹不但不慌,反而觉得一条助力粗大腿开始慢慢浮出水面,作为高考状元候选人,极有希望考上华大的优秀学生,姐姐也该知道点内情了,毕竟妹夫大姨子什么的早晚要成一家人。
“我说实话你不要骂我。”
“好。”
“关玲喜欢晏宇哥。”
“嗯。”
“晏宇哥给我讲过几回题,她以为我也喜欢晏宇哥。”
“什么?”钟静勃然大怒,拍床而起,“这个贱人竟敢污染我纯洁的妹妹!”
钟莹:不是该冷静地询问“那你是不是喜欢晏宇”吗?这反应让我怎么欲拒还迎顺杆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