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罗真真最近的情绪变化,师太都看在眼里。这天航班一落地就下起了雨,师太让她坐自己车一起走。罗真真一路懒洋洋,只看着窗外夜色流动,雨水扑到车窗上,不怎么说话。
“很累?”师太问。
罗真真意识到自己不说话不太好,赶紧冲她笑了笑,“是啊,还没适应过来呢。”
师太点点头,“总有个过程。慢慢就习惯了。听说你以前是值机吧,怎么想到当空乘?”
又来了。
自从“地升空”以来,罗真真反复被人问同样的问题。这不明摆着的事吗?但就像女明星被反复追问豪门恋情,都说是真爱,谁会说为了钱。罗真真习惯性地敷衍,说了些类似“一直向往飞行”的话。
师太看了她一眼,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这时前方堵起车来,四条车道都被塞满,罗真真说:“唉,又堵车了。”
师太凝神看了一会前方,突然解开安全带,“有车祸。”
罗真真吓了一跳,她还没回过神来,师太已经推门下车往前奔去。她只得穿着高跟鞋,跟在师太后面一路小跑。
附近前方路口围满了人,师太推开围观的人挤进去,罗真真在她身后探出脑袋,发现地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小伙儿。围观群众有人在打急救电话,有人掏出手机在拍照。
师太挤上前去,跪在伤者跟前查看伤势。发现对方还有呼吸,她回过头,冲着人群大喊:“打120!”
几个人喊“打了打了”。纷纷乱乱中,有人说“是印象航空的空姐啊”。
师太用手抹了抹脸上雨水,蹲在地上察看:这名伤者伤势较重,已经失去意识,手脚冰凉,脸色苍白,身体下面一大滩鲜血,雨水洗刷成一片淡红色的水,在地面上流动着。她跪下来,又回头喊罗真真。
罗真真从没这么近地接触过生死,眼前这一大滩血,将她吓坏了。她怔在原地,师太再喊了两次她名字,她才回过神来,走上前去。
师太问她:“还记得培训时的抢救课程吗?”
罗真真点点头。
在师太指导下,罗真真用她的右手手掌边缘压着伤员前额,另一只手的两只手指托着下颌,将受伤小伙儿的头部慢慢后仰。师太轻轻解开小伙儿的上衣和腰带,在定位后,开始对他进行心脏按压。
围观人群中,不知道谁递过来一把伞,在他们头顶撑开。雨水从伞檐流下,落在师太身上脸上,她跪在地上的裙子下摆全部湿透。
罗真真边看着师太的动作,边在心里默念着培训课上的内容——心脏按压三十次,人工呼吸两次,每五次一个循环,观察一次生命体征……
在一遍遍心肺复苏后,伤者仍未苏醒。不一会,救护车驶来,医护人员下车,师太跟罗真真退到一旁,默默旁观。旁观医护人员蹲下,观察体征,紧急抢救。旁观他们慢慢停下动作,摇摇头,宣布伤者已成逝者。
人群开始四散。雨还在下。师太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罗真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重新上了车,车流依旧堵塞。师太开了车窗,夜风带着雨水味道扑进来。车厢里,像是一片沉默的海,无声的情绪在涌动。罗真真盯着前方的红灯,突然问:“师傅您当时为什么想当空乘?”
“为了钱啊。”师太说得直接,倒是让罗真真一愣。
“我姐姐以前也是做空乘的。”师太说。
罗真真问:“那现在呢?”
“在一次空难中没了。”
罗真真内心一紧,赶紧酝酿安慰人的话。师太拢了拢头发,“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刚开始飞。我姐的事发生后,家人都劝我不要当空乘了。但我坚持了下来。”
罗真真小心翼翼地问:“因为您喜欢飞行吧?”
“还不是因为钱。我总得有一份工作吧。”师太直截了当,“公司内部开会,经常会提到我们姐妹,说来说去都是那一套,什么‘为了蓝天的梦想’,把我视作榜样。”她将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实话说,要不是我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我也未必会做这份工。不过现在我不缺钱了,可以不飞,但想来想去,我还能做什么呢?这份工作让我有成就感。就像刚才那种情况,我们懂急救知识,能够帮上人。”
罗真真看着前方,那小小的红灯闪了闪,变成绿色,前方的车流开始一点点松动,像她的某些想法。
罗真真给王泳发消息,提到今天发生的事时,王泳正跟同事们在京都旅游。樱花季已过,枫叶季远未到来,就是这样一个时候。
运控中心分十几批人出行,王泳跟艾珊同一批,飞机上相邻。王泳在飞机上,用小本本写下一些想法时,艾珊问她关于胡昊的事。
当然是压低声音的,因为胡昊就在她们前面一排。
艾珊问:“他跟女朋友是不是分手了?很久没见他俩在一起了。”
王泳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飞机抵达关西机场,印象航空大阪办事处经理派人来接他们,让他们大感受宠若惊。胡昊不知道去哪了,他们在车上等,经理派来的当地雇员中文说得很好,逗得一群女孩子非常开心。
窗外下起了细雨,王泳迷迷糊糊地睡着,又醒过来,见到胡昊跟办事处经理一起走过来。车上的人才明白,原来是因为胡昊,他们才有这样的待遇。
酒店在京都御所附近。王泳跟艾珊住一个房间。刚放下行李,艾珊就开始跑到洗手间补妆。她边对镜子涂眼睫毛,边在外面的王泳说,“可真巧。你看我跟你一起当值机,一起分到运控中心,出来玩又刚好一个房间。他们说今晚一起出去喝酒……咦,你怎么了?”
王泳抱着枕头,一脸苍白:“我用一下洗手间。”
艾珊秒懂,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来姨妈了?今晚还能出去吗?”
王泳无力地挥挥手,“你们玩得开心。”
但艾珊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王泳。她硬是拽上王泳,跟同事们一起到居酒屋。大伙儿围坐一块,情绪都恢复到刚入职的懵懂新人期:吐槽老板、说不在场者的不是、抱怨工作太忙而薪水太低。
王泳跟胡昊坐得近,膝盖经常碰到对方。两人都没怎么说话。王泳时不时掏出手机,看看秦希有没有回复她。
小动作哪里逃得过艾珊法眼,一把抢过手机,逐字逐句念出王泳发送的内容——“我到日本了。你还有胃痛吗?记得吃饭。”转身笑话起王泳来,“怎么,你不在身边,人家连饭都不记得吃啦?”
大家都笑。王泳尴尬地将手机夺回来。
艾珊还是不放过她,还在问:“秦希?是你男朋友的名字?看你坐立不安的,明显在等人家回消息嘛。”
于是大伙纷纷追问王泳怎样跟秦希相识,王泳只好随意敷衍。
胡昊一直在低头喝酒。艾珊笑着用手肘碰了碰他,将脸凑过去,“王泳这家伙,完全不把大家当回事嘛,这么敷衍我们。她以前在航务部时,就是这德行吗?”
胡昊笑了笑:“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