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泳来到秦希公司附近,找了一家餐吧坐下。店主在二楼的木质阳台摆了四五张桌子,她翻完饮品单,点了杯薄荷茶,往外看着相隔几栋楼远的时代大厦。她用手指一点点,往上数着:8、9、10、11……在15楼停下。
她想象秦希在那里,黑西服下,衬衣领子扣到最上,头发剪短了些,对着电脑端坐。办公桌上放一个木相框,里面是他从街上带回来的那条流浪狗。电脑旁还放着午餐吃剩的三明治。女同事经过他身边,总是公事公办,早已习惯了跟他调情后不会获得任何反应。走廊里,清洁阿姨发现了一只小强,抱着扫把追着打。小强消失不见,阿姨怅然地看着窗外。窗下那条街上,一溜儿排着便利店、咖啡馆、花店、精油体验店和瑜伽健身馆。有个女孩儿,正坐在咖啡馆的二楼阳台上,向阿姨的方向张望。
王泳给他发去消息:我在蓝兔等你。
秦希没回。
薄荷茶端上来,她喝了几口,又给他发消息:不急。放下手机,继续喝。喝了几口,又拿起手机来看。
秦希还是没回。
夜色降临,含加班在内的下班时间也已来临。从这里往下看,公交站的广告牌早已亮着白光,李明凯抱着某个国产手机,一副“爱我你怕了吗”的表情。有女孩子路过广告牌,掏出手机跟他合影。
王泳看着年轻人从附近几座写字楼走出来,像成群结队游入海里的鱼,大部分游向地铁站,部分游向排列整齐的共享单车,部分游向公交站台。下班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人步下地铁,蹬上单车,或游向公交站台,广告牌上李明凯那邪魅狂狷的笑脸被人挡住。这些年轻人往站台上一站,都不约而同掏出手机低头看。
蓝兔的人越来越多了。隔壁那桌年轻人,在谈论一个创业项目,几千万的数字。另外一个方向上,两个美女在点评当下的创业环境。空气中都是资本涌动的味道,王泳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她又点了份德国香肠蘸芥末酱,香肠切成两段,又粗又厚。吃了一小口,她心不在焉地听着隔壁桌的人讲商业模式,讲怎么堵投资人。
她用手机给香肠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给秦希。
过了一会,秦希回了她一条信息:还在开会,你先吃。
过了一会,她又要了一份蛋糕,让小心翼翼地包起来。独自吃着蘸芥末酱的香肠时,她接了三个电话。分别是:罗真真问她云霄路的房子什么情况。罗真真说她看中了一个两室的房子很喜欢,已经订了。罗真真问她要不要一起住。
抛出最后那个问题时,罗真真还没等到王泳回答,又开始自言自语:“不过你家那位不是住在你对面吗,会不会……”
这时候,秦希来了,拉开她对面椅子落座。小圆桌上的蜡台还剩一点火,明明灭灭映着他一张疲倦的脸。王泳急匆匆跟罗真真说:“我这边有事,晚点再跟你聊。”
那边罗真真还在说什么,王泳已经挂掉电话。
秦希等她把电话挂掉,才郑重道歉:“不好意思,开完会以后还有一些事,拖到现在。你吃过了吗?”这么说着,目光却已掠过桌面那盘只剩肉渣的香肠。
王泳正要扬手叫服务生,秦希按住她,略带歉意地说:“我刚才吃过了。”
“咦?”马上领悟过来,“三明治?还是泡面?”
“三明治。”
“跟我想得一样。”王泳说完,隔壁桌又来了几个人,说说笑笑间,向他们这边挤过来。通往里面的玻璃门开开合合,门一开,里面的喧闹就像携着尘土的风一样翻滚出来,覆了他们满身满脸。
王泳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看表,猛然站起来,秦希擡头看着她。她朝他招招手,“跟我来。”
他迟疑地站起,她一把拉过他的手,“我们走。”
“去哪里?”
“给你过生日!”她再次低头看表,“还有半小时就到十二点了,快!”
在这片写字楼区附近就是金融中心,大剧院和博物馆都在附近。以金融中心为轴心,周围的路上遍布着热闹的酒吧。这里有一片广场,但王泳跟秦希都觉得那里太吵,又过分明亮。
“哪里还有安静点的地方?”王泳边看表边问。还剩二十五分钟了。
秦希静了静:“一定要室外吗?”
王泳狐疑地看着他,“这个点还营业的场所,室内不是更吵?”
秦希用手指了指上方。王泳擡头一看,他们俩正站在时代大厦前面。整栋建筑物,还有三分之一办公室亮着灯,其余区域则漆黑一片。
秦希带王泳进了办公楼。一楼大堂空旷明亮,搭乘玻璃电梯疾速上升,长廊上只有幽暗的光。他解释说:“明天周末,很多人都回家加班。”
秦希的位置对着窗外,王泳凑上前,发现玻璃窗外就是金融中心的广场,两旁的大剧院亮着幽幽的灯,博物馆则变成一块巨大的沉默石头,蹲踞在黑暗里。橘色的路灯像一颗颗跳动的心脏,行人在灯下穿行。
窗上映着王泳的身影,过了一会,秦希的身影复上来,两人合在了一块儿。他在身后说:“那家的炒面非常好吃,下次带你去。”
他声音低低的,像醇酒。王泳贴着他站,只要一回头,就能触到他肩头。但现在她不舍得回头,因为自从伊斯坦布尔那次以后,她发现,原来有人站在自己身后的感觉这样好。
两人都很安静在看外面。
过了一会,秦希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还没吃东西。”
王泳将蛋糕拿出来,摆放在秦希办公桌上,突然一拍手,“哎呀,忘记买蜡烛了。”
“蜡烛?”
“你下周生日时,不是刚好出差吗?我也是今天突然想起来这事,随便买个蛋糕给你。没想到闲着没事一查,发现居然是你农历生日,哈。好巧!”说着,她掏出手机,开了手电筒功能。但这灯刺得人眼睛不舒服,她又给关了。
秦希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小灯笼。拧亮开关,上面的月兔像一团趴在月球上的棉花。王泳将它提起来:“咦?跟中秋那次的灯笼一模一样?”
“就是那个。”
王泳没想到这个灯笼还在这儿。在她印象中,那个小东西已经被扔到垃圾桶里了。他们坐在一起分吃蛋糕,王泳说起自己十八岁生日时,第一次离开家在大学度过。又说到印象最深的一次生日,是在候机楼里。
“那天航班延误,我凌晨下班走出柜台,正打算到便利店买个蛋糕犒劳自己。没想到接到罗真真电话,说有急事让我去休息室。没想到他们在那里给我准备了意外惊喜。”
“罗真真是你同事?”
“嗯,她现在已经转为空乘了,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甘休的人。”她吃下一小块蛋糕,又问,“你呢?你上次生日怎么过的?”
秦希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很快说,“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