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凌晨时分才稍停歇。今天航班很多,很乱。早上部门召集开重要会议,会议开了一半,胡昊才出现。发梢上是清新的薰衣草味,穿着昨日的衣服,偶尔犯困,走神。会议休息期间,汪副总开他玩笑,问他昨晚是否没回家睡。
他摊手一笑。
二楼工作区里,王泳正在考勤系统录入迟到原因——身体不适。
程惠怡走上前,说昨晚给她打电话怎么一直没接,是不是很不舒服。王泳脸色苍白,微微翘起唇角,“没什么,大姨妈快来了。”
“那今晚我们约了一起去唱K,你也不来吧?”
王泳摇摇头,“不了,你们玩得开心。”
这一整天,她都没怎么跟人说话,只握着鼠标,坐在电脑前调航班。别人喊她,连喊几声,才回过头来。程惠怡替她挡驾,“她不舒服啦,你们别骚扰她!”
王泳朝她感激地微笑。
午饭时间,其他人都走了,她留在这里吃泡面,仍旧对着电脑。身后有人经过,有人喊:“胡经理,下午的会议是不是改期了?”
她听到胡昊的声音传来,“改到明天了。具体你问小江。”
“好咧。”
她没回头。
过一会儿,手机弹出信息。她低头一看,将消息划掉。再过一会,程惠怡他们吃完午饭回来了,王泳借口上洗手间,独自上了天台。
雨后,天台空气清新,一个人都没有。她想,他应该已经走了吧。
王泳站在天台上,怔怔地远眺停机坪上的航班起降。头顶上,有飞机呼啸而过,声浪之大盖过了一切。
那声音过后,世界安静下来。有人走上前,在她耳边低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说着,胡昊站在她身旁。
没等她应声,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王泳有点迟疑,慢慢收回手。
胡昊看牢她,等待她开口。
她说:“我记得你昨晚说,你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是。”
“我以前的男朋友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最后,他将私生活中最重要的那张牌,用在了‘公’字上——他娶了一个对他事业有帮助的女性。”
胡昊微微失笑,摇摇头,但是没有接过话。
王泳继续说:“让我猜一下你以后的妻子是什么样的——她跟你一样聪明得体,待人大方,懂得说场面话,陪你出现在每一场饭局上。如果有可能的话,也许她的家庭出身还会对你有助力。那个女人,无论如何不会是我。”
有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轰鸣声盖过一切,盖过胡昊说的话。又或许,他什么话都没说。
而她知道,无论自己谅不谅解,如果有下一次,他还会做相同的选择。
此时此刻,天台上下着细雨,长久的静默。王泳面朝候机楼方向,站了好一会儿,回头再看时,已见不到胡昊。
雨停了。
有人悄悄问程惠怡,这两天王泳很奇怪呀,怎么那么安静。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呀。程惠怡在小花园点起一支烟,在半空中虚指一下:“你们这么关心别人,怎么不关心一下自己的工资卡呀?”
工资卡是要关心的,但是同事八卦还是要聊。
比如说,他们注意到,王泳比平时都要拼。最近台风雷雨特别多,部门人手不够,她加了几次班。回到家里,随便洗个澡就摸黑上床。没空跑步,饮食不正常。
白天醒来,拉开窗帘看对面屋,那里的窗户一直闭上。拒绝任何交流。
她给秦希发消息,他一直没回。
张白问她,谁把灯修好,王泳撒了个谎,说是罗真真的男朋友。
“罗真真?我记得她男朋友是个小飞?”
“是呀,747的。”
张白拧开一瓶巴黎水,喝了一口,才慢慢说,“那小飞外面有人。”
“咦?”王泳惊讶。
“嗯。那天晚上我跟朋友去喝东西,见到他跟其他人一起。我朋友跟他打招呼,说是上次李明凯那个航班的副驾嘛。我认得他。他身边是另一个女人。”
“也许是普通朋友?”
张白笑了笑,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也许吧。我那天也没看清楚,应该是认错人了。”她低头闲闲翻杂志,半晌,又擡起头,“哦对了,如果你要告诉罗真真这事,可别说是我看到的。”她向来不爱趟浑水,尤其是这种事情。她想了想,“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不会告诉罗真真。”
“为什么?”
张白没说什么,只是耸耸肩。
她稍微有点后悔将这事告诉了王泳。从小到大,爸妈跟她千叮万嘱:见事莫说,闲事休管。
年少时当然也热血过,跟闺蜜说这个渣男不行,跟朋友讲新的发型不好,跟同学说小心那个男老师。最后发现,老爸老妈的话是对的。
因为两人都在倒班,所以约了几次,王泳跟罗真真才吃上饭。
夜风很冷。但这家新开的越南餐馆却很热闹。她们在回纹如意雕木门后坐下,有点像白脸狐貍的侍者,先递上两杯香茅冰茶。
罗真真新剪了一头短发,一落座就开始说最新动向,魏太后最近消瘦啦人们说她儿子成绩不好地保部老总换了人比原来那个强干。说这些时,嘴角微微上翘,笑着。王泳擡头可以看到桌旁的镜子,映出罗真真的侧脸。
王泳用手握着杯子,心想,她跟以前相比,变化可真大呀。
见罗真真兴致高,她趁机问了在意的问题:“怎么没看见蒋斌?”
“飞乌鲁木齐呀,得半夜才回来。”她翘起嘴唇,又问王泳,有没有要带的东西,让蒋斌买。
王泳摇摇头。
罗真真凑近她:“那让蒋斌介绍朋友给你,怎么样?”见王泳没反应,她用手背敲桌子,“周铄都已经结婚了,你该不会还记挂着他吧?要我说,这种男人有什么好的,就是个淘金者!把女人当金矿!”
说完这个比喻,罗真真自己也有点得意。一下子忘了,自己也是别人口中的淘金者。
正好侍者上菜,王泳赶紧趁机大喊:“啊,我饿了。”
“才几点啊?这就饿了?你是缺乏性生活才这么饿吧。”
王泳察觉到侍者的目光倏地刺来,她赶紧用杯子挡住脸。
罗真真还在喋喋不休,“像你这样寄情工作也没意思。我早跟你说过了吧,老实干活在国企是没用的!你看公司里提拔起来的,不是有关系,就是会做人的。”
罗真真的名字叫真真,但平时对其他人说话倒是假假的——“你这鞋子好漂亮!哪里买的?”“看你在朋友圈晒的蛋糕啦,做得真棒!”诸如此类。唯有对王泳时,她说话才不留情面地真,更是怒其不争。
上次王泳告诉她,自己调部门的事。罗真真一听觉得不对劲,拼命问出个究竟。她跟张白不一样,即使明知道王泳不想说,也硬是套出话来。尽管王泳含糊其辞,但罗真真咬住核心问题不放:“这事完了以后,有没有谁因此获益了?比如,有没有人升职了?”
王泳一脸天真状:“没有啊。”
然后开始抱怨芒果不新鲜,猪肉太柴,面包太硬,鱼不鲜美。
怎逃得过罗真真法眼。
最后,王泳只得问她有没有好男人介绍,才把这事含混过去。
吃完饭出门,夜风一阵阵刮来。两人出了门,罗真真还在给王泳看手机上,蒋斌发的朋友圈:“你看,这个是他好哥儿们。人品绝对没问题……”
见王泳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罗真真放下手机:“你该不会不喜欢男人吧?所以周铄才跟你分手?你还摇头?哎,你上次有提过你们办公室有个叫胡什么的男人,我在朋友聚会上见过他。那个还不错啊。有没有机会发展?”
她嗓门够大,经过的路人都纷纷侧目,王泳提着手提包的手不自觉地往脸部移动。
手提包刚移到脸颊旁,被罗真真一手隔开:“你别挡啊。”
王泳被她夺过手提包,被迫看向罗真真,却不期然见到她身后马路那头的人。在马路对面餐吧前,站着罗真真的男友蒋斌。依偎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白净温和的女孩儿。他正轻轻用手拨弄她头发,女孩儿正跟他说着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
罗真真见王泳在发怔,也狐疑地转头。王泳想阻止已来不及——马路对面,对方恰好擡头,与罗真真对视。彼此都愕然。
一刹那,整条马路的人都变得朦胧,只有蒋斌跟他身旁的女人在她焦点之内。
焦点内,蒋斌的脸色很快从微愕回复平常。他牵起身旁女孩儿的手,平静地步入了餐吧里面。那女孩根本不知道马路那头有一个人因她心碎,还亲昵地将脑袋靠在对方肩上。
罗真真曾经跟自己说,有朝一日面对这种场面,一定要表现得毫不留恋,扭头便走。谁知道,对方根本不给她耍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