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站楼里人来人往,都是粉墨登场的众生,在人生驿站里,偶尔露个面。罗真真从咖啡店的落地玻璃窗往外看,手里紧紧捏着手机。这小机器,捏在手里,滚烫滚烫,像要爆裂似的。
不不不,快要爆裂出胸腔的,是她的心吧?
微博又弹出一条私信,她神经质地低头看。蒋斌发给她一串数字,接着,又是一条信息:“打给我。”
她颤抖着手指,点下那串数字,拨打出去。
电话正在接通中。
她觉得有点腿软,慢慢坐在椅子上,转过身来,在咖啡店的玻璃窗上照见自己的脸。小而尖的下巴,眼睛大而明亮,是男生喜欢的类型吧。袁均跟壮壮都夸过她漂亮,但是,她的漂亮,能跟整天在云霄上穿行的空乘比吗?在航空公司的金字塔中待久了,地面人员在面对空勤人员时,光是身份已让人没了底气。
电话突然接通,蒋斌在那头说:“喂,你在候机楼吗?”
罗真真深呼吸,对着玻璃窗练习微笑:“我在。你在哪里?”
“我刚走出来,我们找个地方见面吧。我现在正坐扶手梯上来……噢,我看到好大一个千叶咖啡的LOGO。”
“咦,这么巧?我就在千叶咖啡这里。”罗真真握着手机,急匆匆跑到咖啡店门口,一眼见到着制服“三道杠”副驾驶的小飞,拖着箱子边走边打电话。他侧着半张脸,特别好看,正是蒋斌。
她按捺不住激动,对电话那头说:“我见到你了!”
蒋斌一擡头,见到面前一个穿着值机制服,肤白腿长的姑娘隔着玻璃窗,正朝自己使劲儿挥手。他笑了起来。
王泳已经把附近馆子的外卖都吃了个遍。
张白经常要跟机出差,即使在家也整天属于睡觉倒时差模式。王泳没受伤之前,大多是她负责做饭,张白偶尔刷个碗。现在王泳受伤了,张白虽然主动提出做饭,但到底没做多少顿,总是刷手机点外卖。
这次张白出差整整一个多星期,王泳也吃了一个星期外卖。
这天,她点完外卖后,开始看萨伦伯格机长的自传《最高职责》,从机长进入民航业开始看,直到飞机在哈德孙河上迫降。看累了,她趴在沙发上休息,心里想:怎么这外卖等了那么久?
外面下着雨,她不想催促外卖小哥,加上自己不算饿,于是她继续翻书。书上有这么一段——
“约翰·豪厄尔是来自夏洛特的管理顾问,他想到自己是妈妈唯一健在的儿子。他的哥哥是消防员,2001年9月11日死于世贸中心。后来约翰告诉记者,1549航班下降时,‘我那时唯一想到的是,如果我死了,我的妈妈也活不下去了。’”
王泳觉得鼻子酸酸的。她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鼻子。
门铃在这时响起来。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着自己,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门边。“来了来了!”
打开门,她见到秦希站在门外,手中拎着一个塑料袋装着的盒饭。他将盒饭举起到她跟前:“不要再把这些垃圾食品叫到我家了。”
“再?”王泳哭笑不得,“你说话能不要这么夸张吗?外卖小哥偶尔走错一次门,你犯得着这样吗?”
“你是不是叫了一个星期外卖?每天叫两次,午饭和晚饭?有时候还有宵夜?”秦希语气僵硬。
王泳迟疑地点点头。
“每次他们都先到我家按半天门铃,不是打断我的视频会议,就是我洗澡洗到一半。我要跑出来应门,再给他们指路。”
“别把快递小哥说得这么低智。他们不会一个错误犯两次,好吗?”
“那是你没给他第二次机会,就换了另一家。”
王泳张着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希将盒饭塞到她手里,再次强调:“不要再吃垃圾食品了。更不要将这些东西送到我家。”他突然顿住,上下打量王泳,“你受伤了?”
“你观察力真好。”王泳讽刺。
“一般,但家里地址还能认得清。”
王泳还没想到怎么回击这句话,秦希已经转身走开。
张白出差前将邮箱钥匙留给王泳,让她有空的话,一个星期去清理一次邮箱。王泳打开邮箱,抽出一堆小广告,一份张白订阅的学刊,还有好几本从美国寄来的航空杂志。
她从没见过张白看这些航空杂志。不,她身边的同事也没几个看这些的,除了几个还没被工作消磨当初的航空梦想的小伙。到底是谁订的?
她好奇地看信封,发现上面印着XIQIN。
秦希?
真是以牙还牙的好机会。
这晚,王泳吃完饭便回房间看书。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秦希房间的灯才亮。她知道他已经到家,抓起杂志,走到他家门口,拼命按铃。
好一会,门才打开。他还没换下商务衬衣,隔着一段距离看她:“找我有事吗?”
王泳用没受伤的左手抓起那几本杂志,在他面前抖了抖。“不要再把这些垃……呃……杂志寄到我家了。”
秦希一手按住她手上的杂志,取了过来:“谢谢。”他没给王泳教训自己的机会,飞快将门阖上。王泳却在他家的门缝闭合前的瞬间,捕捉到他家客厅里摆放的物件——大大小小的,都是飞机模型。
她慢慢走回家时,心里还在纳闷这件事。她记得秦希从事的应该是咨询业,然而他似乎对航空业有某种执念。而且,他认识胡昊。但两人显然不像是好友,也不像是一般熟人或是旧同学。
难怪说,人一闲下来就会八卦,她回到房间,看着秦希房间亮着灯,但他一直不在。她犹豫着,打开电脑,慢慢在上面搜索框里,敲下了“秦希”,按空格,“航空”。
跳出来245条搜索结果。
排除掉那些同名的无用信息,终于发现了一条空管与印象航空业务交流的新闻。时间是五年前。新闻上只有一张照片,是两个机构的参会人员合影。她在空管人员站的最后一排,中间偏右位置发现了他。
他那时候非常年轻,还有点少年气,脸上依旧没有笑容,但是眼神跟现在不一样。日光投影在他脸上,他穿着便服,微微扬起下巴,头发拢在耳后,眼睛明亮。
她再往后翻,后面还有一条信息,也许跟他有关。是一条新闻稿,说空管足球队跟印象航空运控中心足球队比赛,球员名单上有他。
王泳难以想象,这个看上去孤僻的人居然还会参加群体活动。她以为他唯一适合的运动,只有单人进行的跑步。
她盯着对面房间的灯光。床头小黑板在柔和灯光映照下,像一片敛起了星光的夜空缩影。
王泳左手抓起粉笔,歪歪斜斜地在自己那面小黑板上,写下一句话——
你是空管塔台的人?
她将小黑板移到窗前,好让秦希注意到那上面的字。她拉上窗帘准备上床睡觉,只留小黑板在窗帘外。
睡觉前她刷了刷手机,新闻说,第6号台风和第7号台风正在海上迅速逼近,预计会以南北夹击的态势,同时登陆我国。气象局已经发布了最高等级的红色台风预警信号。王泳心想,估计公司跟部门今天都一定提前开会了。风雨欲来,航班应已提前取消。辛苦了机务人员,要提前在停机坪上系留好飞机,估计又将彻夜无眠。
然而对其他人来说,这应该会是个听着雨声入睡的舒眠之夜吧。
正这么想着,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雨。王泳听着雨声,很快便睡着了。第二天,她在雨声中醒来,发现比平常晚了一个多小时。
她赤脚走下床,左手慢慢拉开窗帘,外面正下着细雨。天空阴冷灰暗,室内一并阴沉,她开了灯,房间温暖光亮起来。
不需要望远镜,她已经能看清对面房间。秦希不知道什么时候移走了他的小黑板。现在他的床头,只剩一面干净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