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泳手臂骨折,膝盖也受了伤,黄医生对她复位处理,用简易夹板固定,用冰敷好。
她伤势不算严重。新闻报道说,有部分伤者在医院躺了几天。程慧珊听到消息后,马上打电话给她,让她在家呆着。又带上办公室一批人,下班后直奔她家探望。
一进门,见到王泳客厅开着电视,恰好是这次空中颠簸的乘客采访。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握着话筒,特别严肃地说:“那一刻,我想到了我妈,我爸,我老婆和她肚里的孩子,我家养的狗。我爱的所有人,我怕再也见不到了。还有我恨的人,真讨厌自己平时没勇气骂他们解解恨,活得像个孙子……”
记者不识相地打断:“您现在有机会呀。”
男人马上情感升华:“现在我觉得人生苦短,还是将精力放在家人身上吧。这次劫后余生,我要好好爱。”
接着是记者采访业内人士,讲解造成飞机颠簸的各种复杂原因。
王泳左手缠着绷带,穿着oversize的粉蓝色运动服,脚上一双拖鞋,见到程慧珊他们,客客气气地迎进来。在他们落座时,她一手打开冰箱找饮料,发现只剩两罐果汁,一瓶运动饮料。她转身去找水壶,行动迟缓。
胡昊趋前,端起那黄色开水壶:“你去休息,我来。”
她还要客套一下,余思棠已拍着沙发上的空位喊:“快过来,你是病人!”
他们带来一个礼盒的玫瑰,吃不完的草莓跟葡萄,还有几瓶程慧珊曾说过自己在喝的排毒饮料。客客气气地坐在沙发上寒暄,问她当时机舱内情况,问她怎么受伤的,问她伤势如何。王泳也客套地说没什么,休息休息就好。
魏叔一直在旁抱着双手,不时看表,听到这里突然开口:“工作就是工作,还是抱着小命要紧啊。公司少你一个不少,但你家可不能没有你。”
王泳嘴上微笑着说是,心里却很反感。
魏叔取过杯子喝水,发现没水。胡昊拿过水壶,给他们倒了几杯水。水壶空了,他径自到厨房取水,又开始烧水。
王泳在客厅跟他们说话,目光触到亮着橘色灯光的厨房里,胡昊背对他们,他身旁是那只小小水壶,正往外冒着白色蒸气。厨房窗外的天空,一点点黯红下去。他从厨房走出来,边笑着加入话题,边往杯子里倒水。
外面的天空开始变得阴沉。程慧珊站起来:“不打扰你休息了。这段时间你就在家休息吧,伤好了再来上班。”
王泳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跟领导表忠心,赶紧站起来:“不要紧的,我想过两天我就能回来……”
“你不怕手断,我还怕被人说我虐待呢。”程慧珊已经走到门边。
王泳没明白程慧珊这话是真是假,她用右手将头发勾到耳后,带点犹豫。胡昊微笑:“王泳你不能光考虑自己,也得替程经理考虑一下名声。”像一阵风吹开王泳眼前雾霾,她顺着台阶下,也笑了笑:“那谢谢程经理了。”
其他同事哈哈笑起来,魏叔倒是敛起了那份玩世不恭:“该休息就休息。”似乎真有点像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送他们离开后,王泳坐在客厅里边查邮件,边等张白下班回来。客厅电视开着,天气女郎说,今年第6号与第7号台风正在生成,是今年首个双台风,来势汹汹。
门铃响起。王泳慢慢踱到门前,打开门:“你没带钥匙……”
门外站着胡昊,眼睛里有笑:“我手机忘在你家厨房了。”
“哦哦,我去拿。”王泳刚转过身,胡昊已更快地走进来。“我拿吧,你别走来走去。”他走向厨房,这时天空闪了闪,王泳看向窗外,胡昊握着手机,倚在厨房门边,轻描淡写地:“下雨了。”
奇怪。如果是刚才一群同事,王泳肯定会自然而然地问他们:带伞没有,再继续坐坐吧,留在这儿吃饭怎么样,别客气啊虽然我手不能动,但我们叫外卖就好。但现在,胡昊脱下西装,衬衣领子松开,斜着头看她,空气中有草莓、玫瑰跟茶叶混合着雨水的味道,她说不出话来。
像站在一块薄冰上。既怕冰裂开,又怕它不裂开。
张白的声音,突然从门边传来:“门怎么没关?我买了蛋糕,饭后一起吃。咦,你有客人?”
压在身上的金钟罩骤然消失,王泳如释重负,脸上又恢复了鲜活的表情:“我同事来探病。”她指了指胡昊:“我同事,胡昊。”指了指张白,“我室友,张白。”
胡昊毫不犹豫地上前打招呼:“蛋糕很精致。看来你们会度过愉快的一晚。”
张白头一偏:“不,吃完蛋糕后,我们会度过一个充满罪恶感的夜晚。”她看向王泳,“尤其是她,吃完了又不能跑步。”
“为了快乐,犯罪又如何。”胡昊笑了笑,“打扰了。我先走。”他退出门外,又面向王泳微微一笑。
张白看了看窗外:“下雨了,你有带伞吗?”
“没有,但没关系。”
张白从自己包里掏出一把小黑伞,递到胡昊手里,“拿着吧。不然你感冒了,王泳又要去你家探病了。”
胡昊笑着接过,想说什么,但一转念,只说“谢谢”。
他走后,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都阴沉下来。张白走到每一扇窗边,将窗户关上,嘴上说:“早知道雨这么大,你应该将你同事留下来。”
“你不是把伞借给他了吗?”
张白已经走到桌前,打开蛋糕盒子,用小勺挖了一点放嘴里,一脸满足。听到王泳的话,她捏着勺子,在空气中晃了晃:“哇,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人家可是来探你病的啊。”
“他是跟整个办公室一起来的。东西忘了,回头来拿。”
张白嘻嘻一笑:“那还真巧。他好像挺关心你的,你倒是觉得他怎么样?”
“普通同事,对他不了解。”王泳怕张白继续往下问,赶紧打个呵欠,伸懒腰,“好累,我今晚不吃饭,先睡了。”
王泳是有点对自己赌气的。
她再不要走错战场打错仗了。她的战场,合该是亚历山大大帝东征的那条路,是凯撒驱马跨过的那道卢比孔河。才不要是周铄、胡昊脚边的小径,花园里的泥呢。
但如果你问王泳,东征路上另一头,卢比孔河的彼岸,到底有什么。她也回答不上来。
王泳回到房间。对面屋内亮着灯,她能够见到秦希埋头对着电脑。秦希,到底是什么人呢?他对民航非常了解,甚至认识胡昊,可是两人都绝口不提跟对方什么关系,怎样结识,见面时亦有种怪异的陌生感。
王泳唯一肯定的是,这古怪的秦希似乎是个工作狂。一副职场精英的模样,将所有时间投入到事业中,没有个人生活。
王泳拿起一支笔,漫无目的地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她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