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茍岚打了辆车到多米尼下榻的酒店。酒店在深圳湾。车子经过星空设计的天顶后,经过喷泉,来到酒店门口。
时间尚早,全景窗前的超长吧台那儿,人还不是很多。他在岩石般的吧台台身前落座。
调酒师问他要什么。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独身,高个儿,沉默,眼前一杯酒。
茍岚问:“他那杯是什么?”
“深圳司令。”
“我要一样的。”
调酒师将冰块、金酒、白兰地、柠檬汁跟糖浆等倒入壶中,上下摇晃。调制好的酒倒入苏打水,放入荔枝果肉。
旁边的男人看过来,凝视茍岚,向他举起杯子示意。茍岚也举杯示意。
他发现这男人长得跟汪少风有点像,外形不如他好看,但那股沉着劲儿,特别迷人。
多米尼很快来到,首先因为自己的迟到而向茍岚道歉,然后说:“我有事要告诉你。我不知道跟胡昕的事有没有关系,但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他说这话前,小心翼翼地左右打量了一下。调酒师走开了,正跟其他客人说话。坐在旁边那个长得像汪少风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起身离开。
多米尼说:“你知道我弟弟是记者,对吧?当年埃蒙斯还在的时候,他还为他做过贴身报道,记录过非洲大陆上反盗猎巡逻的事。”
“我记得。武装偷猎者手持机枪,对着反盗猎志愿者的帐篷扫射。这事他还报道过。”
“是。他为了一篇关于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的报道,曾经在佛罗里达州南部一家野生动物公司那儿打工。一开始是打扫卫生、清理蛇笼、爬虫的箱子、给运过来的爬虫类动物拆箱分装什么的,后来渐渐能够接触文件。就是在那里,他得到了一些讯息。”
多米尼低声说,那家公司的老板,是世界最大的爬虫进出口批发商之一,本人就曾经因为爬虫走私而入狱。他从一个叫L的男人手上,大量进货。他弟弟在进货记录上,发现了好几种有奇怪代号的动物,后来发现,那都是频率灭绝的生物。
“那些动物,从世界各地寄出,在马来西亚槟城中转。我弟弟有一次听到老板跟L打电话,他好像称对方为Loong。是个极度神秘的男人,从来不露面。”
我弟弟搜集完写作素材,就离职了。后来他在其他渠道多次听到Loong这个名字,他确信,这个人是全球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的重要人物。
“后来他采访世界野生动物基金和国际自然保育联盟时知道,联盟调查员也盯上了Loong,但是关于他的档案非常少,而且高度机密。没有人见过他,他也小心翼翼,不会跟人交易。”
多米尼说:“我不知道胡昕的死跟这个有没有关系。但是他们说,埃蒙斯死后,他家里的一些重要文件丢失了,估计是被盗猎者偷去了。这些文件上,有埃蒙斯做的各种调查,对盗猎者来说,这是对他们不利的证据,但是对野生动物贸易贩子来说,这是一份很好的商业合作伙伴名录。自埃蒙斯死后不久,Loong这个名字就出现在野生动物非法贸易界,几乎成为这个圈子的头号人物。考虑到胡昕是在埃蒙斯死后失踪的……会不会,跟这个叫Loong的人有关?”
茍岚握住眼前的杯子。半晌,他说:“我有东西给你看。”他又看看四周,“不是这里。”
多米尼是在第二天的课程结束后,当所有学生都离开时,在茍岚那儿看到那个视频。他看到男人说出“货被没收。被收买的官员,会把货物再转卖给我。”后,视频一黑,就此结束。他皱了皱眉。
茍岚说:“这个人,有没有可能是Loong?”
“不清楚。也许是他手下的人也不定。听说Loong手下还有个人叫安森,行事非常疯狂,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顶撞他。两人的不和已经相当公开化。这人也跟马来西亚高层有关系,甚至还有自己的货源跟客源,和自己的马仔,大有另立山头的态势。”
见茍岚闷声不语,多米尼拍拍他肩膀:“既然有这个视频,把它交给警方就好。”
“我已经把视频交给警方,但是我受不了什么都不干。”他握拳,“前段时间,我在东南亚逛了一圈,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但是也明显没什么用。”
“什么消息?”
“那种头号的野生动物贩子,会钻华盛顿条约的空子,试图建立野生动物园。有些卧底会通过进入野生动物园工作来获取情报,但是他们对卧底非常戒备,进园工作不容易。”
多米尼想了想,动了动嘴唇,但终于什么都没说。
茍岚明白他那句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有同样的想法。
——借助兽医的身份,会更容易些。
外面有人敲门,喊多米尼的名字。他说:“我的翻译来叫我了,下次我们再聊。”他叮嘱茍岚保重,才走出去,带上培训课室的门。
茍岚坐在课室一角,又把那段视频重新看了一遍。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看的第几遍了。
视频上,那男人一遍又一遍地说“货被没收。被收买的官员,会把货物再转卖给我。”
课室里,突然发出砰哗哗的声响。茍岚突然警觉,擡头一看,这才发觉课室侧门连通的小仓库里,那扇门只虚掩着。他收起手机,上前推开门,见到苗江正在里面弯身捡东西。
她擡起脸,脸色苍白,嘴唇都是白的。
茍岚问:“你都听到了?”
苗江一言不发,过了很久很久,她说:“我听过那个人的声音。”她用手指了指茍岚的口袋。他的手机放在口袋里。
她说:“那个男人的声音,我听过。”
汪少龙是在饮早茶时,发现自己被跟踪的。
马来西亚的槟城,上百年前已是华人聚居地。嗅着金钱味道而下南洋的广东人,带来了饮茶文化。汪少龙在马来西亚生活多年,对当地各式各样的华人寺庙、宗祠、会馆,见惯不怪。闲时也会到旧茶室,点上一盅两件。除了粤式早茶的虾饺烧卖以外,还有杂七杂八的海南鸡饭、咖啡奶茶、半生熟鸡蛋。
他没想到,自己在深圳也能找到一家马来华人开的茶室。老板是个年轻妹子,在伦敦念书时认识了现在的老公,嫁到深圳来。她看汪少龙娴熟地把生鸡蛋磕在玻璃杯里,倒入一点滚水,蛋随水半凝固半液状,中间一点黄,周围一圈白。他把桌面上摆的马来酱油浇上,用勺子拨拉几下。
老板好奇地问:“你也是马来华人?”
汪少龙只是动了动嘴角,算是礼貌地微笑,不回应。
他用烤好的白面包涂上牛油跟马来一种当地酱料,用面包粘上半生鸡蛋液,放到嘴里咬。
其实很多中国人吃不惯生鸡蛋,他刚去时候也一样。后来他习惯了,也带她去吃一样的早餐。她一声不吭,大口大口地吃,最后他结账时,看到她在店门外,蹲在墙边干呕。
他走过去,问她:“这么难吃?”
“讨厌那股味。”
“直接说就是。别逞强。”
她站起身,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背转过去,不去看他。她连背脊都是硬气的,逞强的。她留在自己身边两年,就连一起睡时,都是留给他这样的背部。
吃完早餐,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回深圳后,也没有带钱包的习惯了。在槟城时,出于职业习惯,他向来不用非现金方式支付,以免留下任何痕迹。但在这里,他信手擡起手机,扫了扫支付码,转身出去。
初秋早晨,天气很好。他走在街头,发现自己对于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总有陌生感。每隔两三年回来一次,每次都觉得有变化。上一次,是满大街的顺风车,随便叫一辆,很大几率遇上在高新科技行业的司机,随便一个人,都跟他聊腾讯华为大疆创维,聊得起劲。最后来一句“你来久了就知道了。在北上广深待久了,觉得在房价两万以下的地方,自己都不愿意待。”
他看向车窗外,店铺全是新开的。离家多年,倒好像自己才是外地人了。
走出茶室,往车辆走去时,他发觉对面路口停了一辆车。这车昨天就在他下榻的酒店附近,今早吃早餐时,一直听到对面。
被跟踪了。
*各位的评论鼓励剧情猜测都看到啦。怕自己不小心剧透,我就不回复啦~继续紧紧闭嘴~(然而其实也没意义啦,大家都猜到汪少龙身份啦!我写得这样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