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人在深圳,但汪少龙没住家里,而是在深圳湾那边找了家酒店。从酒吧出来后,他打了辆车,车辆进入一条长长的星空设计的全覆盖天顶,经过喷泉后,在酒店的住户入口停下。墙面上有这酒店树木枝干形状的LOGO。
隔壁也许正举办宴会。宴会入口有非常多人,穿着礼服,微笑着在门口道别。他看了一眼,那些人过着跟他截然不同的生活。
从几年前开始,父母基本上一半时间在国内,一半时间在国外。但每次他们说要飞去马来西亚看大儿子,都被汪少龙以事忙为理由拒绝。
他们搞不清楚汪少龙在做什么,一开始,连汪少风都开玩笑:“哥,让我猜猜,你是在贩毒呢,还是贩卖人口,或者开地下赌场?”
他开了一瓶酒,站在落地窗前,看对面的华润总部大楼跟体育中心,以及更远处的香港。脚下这座城市,数十年前还是一条小渔村,谁料得到今天会发展成这样呢。
喝到第二瓶时,门铃响起。
他放下酒瓶去开门。
朱鹭站在门外。头发有点蓬乱,眼睛稍微红肿,但看在某些男人眼里,更显楚楚可怜。黑色花苞裙,露出一边肩头,让任何男人都想搂进怀中,亲吻她那仿佛哭泣过的红唇。
她看上去没了气场,整个儿是软的。但语气硬生生要撑起来,刻意地、硬梆梆地叫他阿龙。
汪少龙一只手扶在门边,半边身子挡着入口,封住了她进来的道路。他说:“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叫我龙哥哥,我会更适应。”
见她没吭声,气鼓鼓地站在门口,他试图缓和一下,于是问:“阿风跟你说我住这里?”
开门后,他统共说了两句话,她一句都没回应。只冲上前,几乎是半扑上来,一只手抓住他的前襟:“我等了那么久。”
这话最后变成了哭腔,在唇边轻吐。她像一只美丽却冲动的朱鹭,扑腾起羽翼,抓住了汪少龙两边衣襟,直接上去吻住他的唇。
他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回应。只任由她那样吻着,也任由她从他的嘴唇,吻到耳朵,吻到脖子。拒绝,对一位女士来说,多么不礼貌。然而虚伪的接受,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侮辱。
朱鹭发狠似的吻着,突然就哭了出来。她整个儿身体软下去,像一团雪白的泥,因为不被喜欢的人捧在掌心,便没有了价值,瘫软在男人的脚边,即将化作一团污泥,连自尊也没有。
她放开了哭。还要什么尊严呢。
汪少龙站在那儿,静静等了一会,才说:“我到楼下喝点东西。你冷静一下,我等会送你回家。”
朱鹭抓住他的手,不肯放。
汪少龙慢慢蹲下来,耐心地跟她说:“吃点东西,心情会好起来。好吗?等你再过一年,也许几个月,就会忘了我。”
“我不可能!”这只向来傲慢的祥鸟,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我一直在等你!我以前忘不了你,以后也不可能忘记你!”
汪少龙像哄小孩一样,用手轻轻摸她的脑袋:“不要因为得不到,而觉得这是爱。”
“那你呢?”朱鹭透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两瓶酒。“你那个妻子,到底是什么人?如果她能够给你幸福,你又怎么会一个人回到这里?她人呢?也不来见见你的家人?就任由你独自在房间里喝着闷酒?”
朱鹭自觉是个经济独立、思想独立的职业女性。工作也好,生活也好,全部靠自己打拼,压根儿没靠过父母。在任何人面前,她都自信自得。唯独此时,此地,此人,让她一败涂地,她一连串问完,又觉得自己声嘶力竭的模样,真是可笑。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自己的自尊一样,一点点低下去:“那个女人没法让你快乐,你为什么还要在乎她……”
汪少龙静静看她讲完,最后说:“她死了。”
朱鹭一脸错愕,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都不再有用。
那个女人,在汪少龙最爱她的时候死了。而你永远无法比得过一个死人。
朱鹭睁大眼睛看着汪少龙,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往下流。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苗江最近还是到茍岚那里,表面上继续以搞卫生来换取他的各种资料。实际上,谁都知道他的东西到处扔,她随时拿走都没关系。
她只是像余因一样,不放心茍岚。
表面看起来,茍岚已经像个正常人。正常上班,正常下班,正常怼人,正常毒舌。但苗江有时候看着他,会联想到动物。
当主人发现宠物不舒服,送去医院检查时,宠物医生告诉主人这动物病得很重,主人通常表示惊讶。那是因为他们不清楚,动物特别能够隐忍痛楚。出于野外生存的本能,它们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伤患,防止被敌人识破,带来危险。
茍岚当然不像是有敌人的,但他也不像一个适应人类社会的正常人。只不过,这个怪咖最近开始良心发现,学会了人类社会最基础的交换。比如说,苗江给他做家务,他也会请苗江吃饭,帮她修家里的东西,在她没空时替她遛狗。
苗苗这家伙,居然对富贵很感兴趣。有富贵在,茍岚压根儿不需要像汪少风那样,动用美食来诱惑。但有时候茍岚一转身,苗苗就骑到富贵身上图谋不轨,茍岚回过头,拍下视频发给苗江,“质问”她是不是要负责任。
“两只都绝育了,有什么好负责的?”苗江一本正经。
这天天气很差,苗江从茍岚家里出来时正是傍晚,外面已经乌云密布。她跳上车,周五晚上,市区路况非常堵塞,她后悔起来。赶紧下了车,赶到最近的地铁站。
从地铁口出来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小雨。她从包里掏出小伞,匆匆赶回医院。
因为误了时间,她索性没吃晚饭,直接在便利店买了蛋糕和维他奶。
到医院时,汪少风还没走。看她收起伞,用手拍身上水珠,他捧着咖啡杯,笑笑:“我估计你还没吃饭。”
苗江说:“你怎么还没走?”
“知道你今晚值夜班,所以在这儿等等你。”他这话说得最自然不过,仿佛两人是情侣关系。小陆在前台,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苗江不好意思,一直在低头整理东西。
尽管她跟汪少风的关系还没确定,但诺亚医院的人好像已经把他俩视为一对。有时候进去休息室,看到只有他俩在,居然都很自觉地退出来。有时候他们一起出去吃饭,汪少风走在苗江身边,其他人自觉地跟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除了茍岚这个不识相的。
还是余果拉住他,小声提示他,让他别打扰这两人。茍岚看了看苗江跟汪少风,若无其事地说:“你们终于意识到苗江会嫁不出去,所以赶着把她送给汪少风了?”余果简直拿他没办法。
余因倒是鼓励茍岚当“第三者”。他整天说:“我觉得苗江对茍岚好像更有意思吧。”
余果、杨师师跟小陆异口同声:“怎么可能!苗江怎么会喜欢上茍岚呢!”
但余果说完这话,又转头去打量茍岚。头发剪短,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其实他长得很好看,拾掇一下,会是个很有味道的人。只是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又愤世嫉俗的气息,一旦陷在沙发里,就好像不愿意起来。冷眼旁观着众人,说些刻薄难听的话。
这天,苗江要值夜班。晚上来的病患不多,她没什么事干,只是坐在诊疗室里看手头资料。汪少风陪了她一会,她跟他讨论了一下这几天遇到的几个病例,最后无话可说了,坚持让他离开。
他笑说:“好,下班后给我电话。”
她说:“下班都到明天天亮了。”
他仍是笑:“嗯,明天天亮给我电话。”
她在玻璃窗里看着他离去。没撑伞,直接走到夜晚的细雨里,消失在人流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