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果不知道发生啥事,只呆呆地看着那男人。那人往沙发上一躺,手中握着那卷东西啪地掉地上了。她定睛一看,只见封面上,一个水着少女半坐在泳池边,手里握着一杯牛奶。镜头从上至下,摄入她仰起的无辜的脸,和跟容貌不符的身材。在一堆片假名中,余果只看得懂“叶小辛子”“写真”“素颜”这几个汉字。
杨师师脸色一沉,冲上前捡起那写真集,往男人脑袋上一砸:“GOULAN!快起来!”
余果脑子一朦:狗男?
又擡起眼,在墙壁上找寻墙上的医生名字,终于找到了“茍岚”二字。
茍岚挪开搭在眼睛上的手臂,半死不活哼哼着:“就这么对我?我昨晚才完成一台手术,天快亮才离开医院。”
“回家休息去呀。”杨师师卷起那本写真集,一下一下敲着茍岚脑袋,“在这里躺着,让别人看到,算怎么回事?”她把写真扔地上,“还看这种恶心东西!败坏医院名声呀!”
茍岚几乎从沙发上滚下地来,一把抱住写真集,连声喊着:“我的叶小辛子!”
像对待亲密爱人,他用手仔细抚平卷皱的书页,恭恭敬敬放在沙发旁的架子上,才懒洋洋回身:“谁愿意回来睡啊?我家楼上不在装修嘛。”
“那上个月你咋又跑回来睡了?”
“空调坏了。”
“上上个月呢?”
“隔壁两口子天天吵架。”他叉开掌心,随手把头发往后一拢,余果这才看清他乱发下的脸。眼睛是黑亮的,就是带着睡不醒的神情,嘴角一丝愤世嫉俗。这丝愤世嫉俗,突然在他脸上摆布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神态,“还好,那两人现在离了。世界清静了!”
余果擡眼看墙上的动物医生照片,每个人都笑容可掬,照片下有一段小小简介。比如余因的名字和照片下,写着“擅长:神经外科,神经内科,影像诊断。”履历里包括“中国宠物磁共振先导,爱丁堡大学动物医学硕士,全国宠物高峰论坛讲师,拥有十年临床经验”。
但茍岚的照片里,他半低头抱着一只狗,只能拍到他不情不愿的大侧脸。满脸写着“赶紧拍完拉倒别碍着我睡觉”。介绍里,只写着“擅长犬猫外科疾病”。什么学术背景,几年临床经验,有啥相关成就,啥都没写。这份简介,就像他整个人一样,往外散发着不情愿与不配合的气息。
“你能不能别在候诊室躺着?让进来的客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在杨师师鄙视的语言攻势下,茍岚终于温吞地从沙发上爬起,拖着脚步,走向检验科方向。没几步,又回过身,一手扒住书架,抽出那本写真,小心翼翼捧怀里。
余果低声问杨师师:“他也是这里的医生?”
她的意思是:他居然也是这里的医生?
杨师师翻了个白眼:“别理他。余因去年不知从哪儿请这个人回来,整天吊儿郎当,也不给客人好脸色。其他人忙得要死,他天天混吃混喝。现在更过分了,居然上班看色情杂志。”
她嘴里这个人,徐徐回头,悠悠转身,把两手往外一摊开:“我最后跟你说一遍:叶小辛子是水着女星。她的写真,不是色情,是展现造物主伟大的艺术——”
他一转身,迎面撞上从住院部走出来的苗江。她满脸倦意,在看清眼前的瞬间,眼神突然亮起来:“茍岚,一条未去势的公犬,触诊右侧髋关节有脱出的股骨头,X光片显示右股骨头朝前朝上脱出。早上做了麻醉后右骨头直接复位,刚才又发生脱位……”
茍岚拖着脚步,半秒没停留,跟苗江擦肩而过时,丢下一句话:“做右侧髋关节圆韧带再造,选用全髋关节人造圆韧带技术。”说着便回到诊室里,紧闭房门,再没出来过。
这天实在是忙。余因一直在跟志愿者和动物收容中心联系。汪少风跟苗江替送进来的重病犬只做紧急手术。医助们协助治疗。余因早已在公众号跟微信群发布信息,请非急诊病患避免今天上门,今天来的病患很少。但即便如此,余果还是围观了茍岚跟饲主的一次小争执。
饲主气冲冲地摔门而出:“话也不说清楚,不明不白的老是让人做检查。这算什么意思!”
茍岚拖着脚步走到诊室门口:“大姐,我原话不是这样的。我说的是……”
“谁是大姐?”
“小姐……”
“谁是小姐?!”饲主气得浑身发抖。
茍岚抱着手臂,斜斜倚在门上:“小姐姐,这里不是动物园,是动物医院。你以为冲我扔个香蕉,我就要向你笑一笑啊?我是专业人士,专业是要收费的……”
“你哪里专业了?不就是治个猫猫狗狗吗?”
作为动物医学专业学生,余果听得有点不爽。但见茍岚边抠前额上的痘边打呵欠,等对方发泄完,才抱着手臂说:“这位小姐姐,我明白的。当世界不是像你想的那样,而你又没法改变这种看法时,你内心就会建立防御机制。你会出现这些行为,比如说,否认事实……”
饲主一跺脚:“我没有!”
茍岚继续往下数:“曲解真相……”
“你就是为了赚钱吧?”饲主急了。
“……或是阻断事实,并且坚守自我观点,拒绝接受现实。人类防御性机制得建立,产生于现实与感知层面的冲突,由此会带来虚假的体验。”茍岚充满同情地看了饲主一眼,”体现在你身上,就是‘谁花钱听谁的’的优越感。”
饲主的脸又红又紫,现在连余果都看得出来,她正坐在火山口,马上就要爆发。
余因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拦在茍岚跟饲主中间,赶紧跟饲主说对不起。他把饲主拉到一边,低声说:“唉,对不起,我们这个茍医生,医术很高明,但是……”他回头看茍岚一眼,见茍岚已经像没事人一样,回到诊室了,才压低声音继续解释,“脑子有点问题。”
“脑子有问题怎么还来当医生?”饲主的脸色缓和了。
“他跟人打交道有问题,但对待动物还是很有天赋的。”
余因连声跟对方道歉,最后安排由汪少风接诊。他让医生助理小马过来,先带病患去做生化。小马低声嘀咕了一句:“狗医生每次都没好事。”
茍岚抱着手臂,徐徐微笑:“你说什么?”
余因赶紧扯开话题:“中午我们去哪里吃饭?”
小马抱着病患离开。饲主原本不情不愿,嘴里还在说着诸如“就不该听朋友介绍来这里,还是应该去连锁的动物医院”,但在汪少风推开诊室门,微笑着迎接她时,她明显一怔,再不抱怨。
杨师师把诊室门关上,摇了摇头,笑笑说:“还是汪少更受欢迎啊。”
余果好奇心起,杨师师好不容易有个听众,眉毛一飞,手指一翘,嘴巴动起来。
她刚说到两人的区别,说茍岚认为动物医疗的核心是医疗,而汪少风认为宠物医疗业的本质是服务。说起好几个旧主顾,被茍岚惹毛了,最后都得靠汪少风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