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一条新闻被疯狂转发:原圣心医院院长助理周礼因为证据确凿,谋杀甄安其罪名成立,判入狱十年,即时生效。
跑得比所有人都快的香港记者也来凑热闹了。圣心医院的人立即成为传媒热点,跟周礼共事过的人,都被媒体记者堵截采访。新濠大学医学院里听过周礼讲座的学生,在facebook上连连po文,大谈自己对这桩案件的看法。
受害人的独生女高希言没有到法庭上听审。
她的日子过得相当平静,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件案子影响。传媒因为查出周礼跟高家渊源,想从高希言口中打听更多他们当年的相处细节,但都苦于联系不上高希言本人。个别收风灵敏的记者,打听到高希言现在的住处,正准备驱车前往,却又很快接到有势力人士的电话,劝说他们回头。
有触觉的记者,马上笑着打听:“高伦跟甄安其的女儿如此神秘,难道现在被哪个人包养?”
对方马上在电话里告诫他,千万不要打听。记者识相,钱再重要也比不过一条命,赶紧调转车头。
这几天,施友谦都特地等高希言起床,跟她一起吃了早餐。他平日都吃西式早餐,为了迁就高希言,特地让人准备了餐蛋面跟皮蛋瘦肉粥。早餐后,他又在草地上,看她陪友晴跟小河马玩了一会,才上车离开。
高希言看着他的车远去,转头跟施友晴说:“我去拿蛋糕给你吃。”
她去厨房拿了蛋糕给施友晴,看她吃得开心,又问:“还想吃吗?”
“想啊。”
“那我去给你买。”
十分钟后,她出现在张秀汶家楼下。
她在街口买了张临时电话卡,打电话给张秀汶。她很快接了电话,一听到高希言的声音,激动得快哭了:“你到底去哪里了!”但很快,她又带上了哭腔,“阿希,我看到了新闻,是不是礼哥哥他……你妈咪她……”
她哭哭啼啼的,再也说不下去。高希言冷静地打断她,说她要上来。
听说高希言要上来,张秀汶罕见地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起来。高希言觉得可疑,再三追问,最后张秀汶说:“我家里有另一个人在。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
跟奢华铺张的赌场酒店不同,新濠的民居多是老破小。张秀汶租的这栋楼,租金便宜,多是学生情侣或是刚毕业的租住。楼下附近就是商铺,因为远离内地游客聚集区,生意大多是附近街坊光顾。
高希言站在楼下等张秀汶下楼接,旁边是旧家私铺,师奶跟老板讨价还价了好久。
张秀汶下了楼,隔着铁门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开门。两个女孩在女人产道般狭窄阴暗的楼梯上挤着,张秀汶问高希言去哪里了,高希言又问她屋里那个人怎么回事。
张秀汶不淡定起来:“你先别管……到我这里坐坐……不过……反正……”
进了门,高希言一眼看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个高个儿男人。他手上缠着绷带,脸色有点苍白,正在看着窗外。听到门边有响声,他立马警觉地转过头去。见到是张秀汶带着人进来,他的表情才松弛下来。
高希言认得K是施友谦身边的人。他以往几乎贴身跟随施友谦,高希言也奇怪,这个人为什么不见了。她想,或者可以从他嘴里打听些什么消息。
但不是现在,现在,她有别的事要做。
为躲开K的耳目,她将张秀汶叫到卧室里她语气郑重:“秀汶,有件事,我只能拜托你了。你不要告诉别人,包括外面那个男人。”
张秀汶表情凝重,点点头。
高希言身子前倾,握住好友的手:“我想你帮我去买蛋糕,还有配钥匙。”
二十分钟后,张秀汶穿着高希言的衣服,戴上帽子,低头匆匆往外走。她在路上绕了又绕,挑选一条最远的路,最后才抵达蛋糕店。她在里面待了二十分钟,最后两手空空出来,然后又绕了一大段路,到一个老头儿那,掏出一个有钥匙印的橡皮泥,交给老头儿。过了一会儿,她拿到了三把钥匙。她把钥匙揣口袋里,又绕了一大段路,去了另一家西饼店。
张秀汶出门后五分钟,换上张秀汶衣服的高希言离开公寓,确认没人跟踪后,她匆匆骑上张秀汶留下的自行车,骑车前往路环监狱方向。
路环监狱被用作囚禁防范类及需高设防的囚犯,曾经发生过囚徒杀人越狱事件,囚犯打斗事件更不可胜数。但高希言进入监狱内时,觉得跟电视上看到的监狱并没有太大不同。
墙体高4米,外面围着铁丝网,窗户小,光线阴暗,走廊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走访者需要经过三次安检程序,才能够进入探监大厅,然后是略显漫长的等待。高希言登记了名字,坐在长长的木椅上等。
坐在她对面的警察,正低头在本子上写划。不一会,他接了个电话,起身说:“可以进来了。”
高希言跟着他走。
门开了,她走到一个会见室里,里面分成一个个小隔间。她看见着深褐囚服的周礼,他从十几米外的铁门走进会见室。他坐下,与她隔着铁栏。在这种环境中,他依旧干净瘦削,脸上有种超然,一路注视着高希言。
周礼说:“我没想到会是你。”
“你以为是谁?”高希言反问。
黄馥跟徐潇来过,黄馥眼眶都是红的,徐潇捏着拳头说要给他请最好的律师上诉,明明自己没有钱。但他们是他们,高希言是高希言。
高希言见周礼目光在她脸上掠过,而后移到脖子跟肩膀上。她用手拉了拉外套,盖住肩膀上的吻痕与齿印。她淡然开口:“时间有限,我们抓紧。第一,我要知道,妈咪是不是你杀的?”
周礼静静看着她,开口说:“不是。”
高希言点头,脸上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怅然:“是,我知道。”她又笑了笑,在提及自己母亲之死时,她露出这种笑容,看上去十分诡异。周礼想起来,某部分患有情感障碍的人,因为失去了正常感受情感的能力,只能用微笑作为自己面对世界的武器。
而高希言怎可能有情感障碍。她原本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即使在上课时也忍不住的那种人。
周礼看着她肩膀一角,露出的吻痕。
高希言擡起眼看铁栏对面这男人。他本是陷入了困境,但气度神色看起来丝毫没受影响。他正打量着自己,似乎在想些什么。但在高希言看来,他的一切思考,都是为了隐瞒。
她冷冷地说:“第二个问题,爹地是不是你杀的?”
周礼没想到,高希言突然会再次提起这件事。他盯着脚尖,而后擡起眼说:“那天晚上在海滩,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我从来没听到过你对这件事明确表态。那天晚上,施友谦只是证实了案发那晚,你在爹地身边。至于你在那里做过什么,除了不能再开口说话的爹地,就只有你知道了。”
周礼静静看着她。
高希言说:“因为契爷的存在,我一直认为你是服从他的命令,所以杀掉爹地。但是后来妈咪出现了,我开始迷惑:即使妈咪跟爹地不再有感情,但她怎能容忍女儿的父亲被杀,剩下女儿孤零零一人?即使妈咪当时不知情,但爹地死后,她怎可能还待在契爷身边?又怎可能主动去找你这个杀人凶手?”
她一口气说下去,停了停,深呼吸一口气,“直到昨天晚上,我听到了一段录音,是你跟妈咪的谈话。原来爹地不是我想象中的圣人。”
周礼仍是一言不发,看着她。
高希言继续说:“好,那么来回答刚才的几个问题:妈咪怎么可能主动去找你这个杀人凶手?她怎可能继续待在文滨身边?除非——你没有杀爹地。而文滨,我不知道,我想不通,也许是妈咪原谅了他,也许因为,契爷所下的通杀令,不过是做给外界看的。”
周礼调整了一下坐姿。
高希言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她继续说:“我慢慢想,终于被我想到了一个推测——警方当时的调查没有问题,爹地的确是自杀的。你只是出现在他身边。因为爹地已经得罪了名单上的人,他最后不得不自杀。因此契爷顺水推舟,坐实了通杀令这件事——只要警方不知情就行了。至于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真相,是因为——你不想破坏爹地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周礼用手将头发拢到耳后,终于开口:“你错了。师傅的确是我杀的。我亲手为他注射。”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撒谎时,身体会无意识地做些小动作,来掩饰自己的不安。”高希言模仿周礼,用手将头发拢到耳后。
周礼说:“我从进入高家以来,就一直戴着面具,制造谎言。你认为这样一个人,还会露出破绽吗?”
他探过身子,手腕翻转过来,轻而无声地敲打着桌面,“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师傅注射了丙泊酚。师傅死在我手中。我收拾现场后飞快离开,在沙滩上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事后,我告诉契爷这是一场他杀,并且让他为我善后。因此,后来警方调查事,才发现当天的大厦录像监控全部丢失,而师傅家后来也失火。”
他注视高希言,脸上不起一丝波澜:“我除了误杀,还蓄意隐瞒真相——你离开福利院后,我眼看你为真相而奔波,但我刻意分散你注意力,将你引到岔路上。直到你遇上施友谦,才歪打正着,揪住真相的尾巴。”他的目光划过高希言肩膀。她的外套往下滑落一些,她并未查觉,因此露出了肩膀上的吻痕。
周礼说:“如果我知道,我的误导会让你遇上施友谦,我一定不会再这样做。”
高希言静了静。
周礼说出了他的推测:“范立并没有侵犯你,跟你发生关系的,是施友谦。”
高希言极度意外,擡头看着他。
周礼平静地说:“案发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跟踪范立。不可能是他。但是取证结果出来后,连你都信誓旦旦,我当时没想明白。直到师母出事,我被警方逮捕。”他的双眸有幽深暗沉的光,“两件案子的相同点,在于制造伪证。”
在一阵沉默后,高希言挪了挪身子,前倾些,“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