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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女阿希 正文 第5章 我要查出真相

所属书籍: 恶女阿希

    已经有很久很久了。高希言也知道,自己很久没试过睡得这样沉。

    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父亲死了,家没了。周礼这个位于泗官长街旧楼的居所,就是她家。

    周礼跟她第一次碰面的那晚,她印象深刻。那年夏天,新濠打台风,长街上唯有呼呼风声,没几个行人。她六岁,坐在家里玩一只小布偶。小人儿挂上听诊器,放在布偶胸前,煞有介事地问:“你哪里不舒服?”妈咪在搅拌黄油,做蛋糕。

    门响了,她知道,是爹地回来了。欣喜地跑过去,看到大人的腿。擡起头,首先看到爹地的脸,微笑着喊她阿希。

    爹地往里面走了一步,站在他后面那个少年就露出脸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周礼。在一个六岁小女孩心目中,画面似乎是黑白的。后来高希言想,周礼那天也许穿了件黑色衣服,白色球鞋。不说话,敏感而拘谨。

    爹地让他进来,他看上去非常迟疑。妈咪上前,听爹地说这是他的学生,非常聪明,非常年轻。

    妈咪放下手中的大碗,用湿毛巾擦净掌心的黄油:“学生?太年轻了吧。”

    “是年轻,但很聪明。没有家人。我带他回来吃饭。”爹地的声音很低。周礼站在门边,他听不到。爹地就是不让他听到,这样他就不会尴尬了。

    妈咪知道了,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拥有二三十岁的眼神。

    她走上去跟周礼说话,微笑着打招呼。周礼的样子非常古怪,好像从来没跟母亲这样的生物打过交道。当年的高希言不明白,但妈咪想得到。这个少年没有母亲,兴许是在一个全是男人的世界长到这年纪。在男人的世界生存,靠拳头,靠肌肉,靠牙齿,靠一切硬邦邦的东西。但面对女人,这一切都失灵了,他赤手空拳,不知如何应对。

    妈咪扭过身,从花瓶里折下一枝花,递到高希言手上。“阿希,上去吧,乖。”

    小小高希言拿过这支花,看了一眼周礼。她的身子很胖,小手也胖。小人儿非常害羞,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妈咪,从那鼓励眼神中获取动力,再一点点往前推进。好不容易在周礼跟前站定,肉肉的掌心捏着那花,小心翼翼地往上递给他。

    周礼低头看她,不言不动。

    她想了想,张开嘴,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高伦说:“叫礼哥哥。”

    于是,她鼓起勇气张开嘴:“给你的,礼哥哥。”

    那一刻,周礼的动作将注定影响他们后面的关系。如果周礼接过,她就在自己小小的心中承认,他是自己家里的一份子。如果他不接,那么后面的所有故事都不复存在。没有刚从福利院逃出便去找周礼的高希言,也没有会去福利院找高希言的周礼。

    那一刻,周礼接过那朵花,说出他在这个家的第一句话:“谢谢。”

    也许高希言在沙发上那个转身,那声让施友谦也听得清清楚楚的“礼哥哥”,便是从梦里这段回忆来的。

    当然,也可能源自父亲带周礼回家吃饭的那些晚上。或者是母亲失踪的两年后,父亲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高希言对着墙上自己那黑色的影子大哭,周礼给她擦脸擦鼻涕。或者是高希言从胖胖的小学生一路拉长,成为高挑的中学生,背着书包抓着本书念英文,站在校门口等周礼的机车接她。医学院太忙,他一直等不来,高希言用手指梳翘起的头发,一根一根压下去。她头发变得伏帖了,他那辆黑色的机车远远出现在路口。

    因为回忆很长,所以这些梦也变得很长。

    高希言在食物香气中醒来。培根、鸡蛋、牛奶。她睁开眼,朦胧地想到自己在福利院,而刚才那个漫长的梦已经回不来。周礼远在瑞典,她一封一封给他写信,却不知道地址。

    培根很香。

    这个味道刺激了她,她用力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单人床上。她坐起来,环视这房间,衣架子上挂着男人的衣服,百叶窗外,嘉华西饼四个大字脏得褪了色。

    这是周礼家。

    她昨晚跑到了周礼家。

    高希言跳下床,抓起搁在椅背上的外套,匆匆穿上,一手压在门上,门被撞开。

    周礼正在外面做早餐。多士炉刚弹出两片烤热的吐司,他在吐司上铺煎好的培根,半片生菜,挤上沙拉,铺上煮熟的鸡蛋切好的鸡蛋片。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头也不回:“起床了?”

    他铺上第二片培根,用吐司夹好,端到餐桌上:“过来吃早餐。”

    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好像高伦出差去了,委托周礼过来照顾高希言。她还是个中学生,一觉醒来发现礼哥哥在家里,为她做好早餐,接送她上下课。

    她在长桌一头坐下,吐司有点焦香,培根渗出红色的汁,牛奶刚刚热好。她低下头,又擡起头:“这是儿童营养餐吗?”声音是冷的,福利院里跟人争锋相对的习惯没改过来,也没决定是否原谅周礼不辞而别的两年。但眼神终于有了温度。

    太安静了。清晨八点半,泗官长街上,除了卖早餐的肠粉店,其他地方一片静央央。如果在过去,高希言会边给自己梳辫子,边跟周礼讨论上课内容。但两年时间,在他们之间隔开一条河。那河不深,不阔,但就是在那里。

    周礼打开电视,声音马上填满这空间,堵上每个缝隙的尴尬。

    新濠入境旅客数量在过去三年激增……立法会议员全部产生……新濠机场一日上演两次惊魂事故,一漏油一崩坏……粤港濠三地警方开展联合反罪恶行动……新濠圣心医院举办慈善晚宴……

    高希言从盘子上擡起头,注视电视。画面中,周礼一身妥帖西服,握着话筒。镜头扫过席间,扫过在旁专注看周礼的黄馥。

    高希言用手指了指电视:“她喜欢你。”

    周礼用刀切了几根香肠,放到她盘里。

    见不获理睬,只得重复:“她喜欢你。”

    “吃早餐,小女孩。”

    “你知道在福利院里,像我这样年纪的并不受欢迎。因为我太老了。你知道吗?他们需要小女孩。那些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的小女孩。那些不知道处女膜是什么的小女孩。那些用一块糖就能打发的小女孩。”她语气平静,但咬字有种狠劲。

    周礼关掉电视。屋子静下来。外面传来卷帘门往上卷动的刺耳声音,大大小小店铺开门营业,又是忙碌一天。饼家、炖奶、茶餐厅、猪扒包、碗仔翅都在这条长街上了。

    周礼倒过牛奶盒,为她杯子里倒入牛奶,“今天是周日。我倒会载你去教堂吧。”完美的话题转移,既表达了关心,又是不动声色的逐客。

    高希言从桌子上擡眼看向对面的周礼:“教堂?我已经很久没去了。”语气轻蔑,又苍凉。

    最后一滴牛奶,在牛奶盒口子里挣扎着,终于还是落入杯子的白色液体中。周礼将杯子推到她跟前。

    “那你今天想去哪?”

    她专注地看他:“我听说,他们在医院附近的俱乐部搞个活动,纪念老爸。”她只留下陈述句,这话已经完结,但又像哪里没说完,在等待周礼补充,等待他来结尾,等待他回应“一起去”。

    但他没有。

    于是她只好装作不在意,将那句话补完:“我要去那里。”

    她的眼睛在看他,心想:我已经暗示到这里了。

    他果然开口了,说:“知道了。吃完早餐,我送你过去。”

    她一直在看他。他真好看,她知道他好看,从她十二岁起,就知道礼哥哥好看。这一点,无需她逐渐建立起来的审美告知。光是她身边女同学的表情,已经足够。

    但此刻,她看他,不是因为他好看。女孩子将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跟父亲的分量绑起来。高伦比黄瑞风重些,那她就比黄馥更重些。这是个考验,就像六岁时小希言将花递给周礼,等待他接过。

    这一次,他说:“吃完早餐后送你过去,放下你就走。我今天有事,晚点才能走。”

    这答案不是高希言想要的。但她现在一身伤痕,敏感又警觉,自尊心不允许她多说一个字。她两三口吃完三明治,大口喝牛奶,异常沉默。

    她昂着头喝,听到周礼说:“你错过了今年的会考,我想你应该准备明年考新濠大学医学院。我跟学校的人很熟,我让他们给你安排一间安静的宿舍备考。”

    牛奶已经冷。也许变质了。不能再喝了。

    她砰地放下杯子。

    周礼看着她。

    她用手擦掉嘴角的白痕,生硬地微笑:“谁告诉你,我要考大学?”

    “你应继续念书。新濠医学院是你的志向。”

    她抽出餐巾纸,狠狠地擦嘴,将嘴擦破了皮。她掷下纸,痞里痞气地说:“我早就不看书了。你也不用担心,我原本就没打算继续打扰你。当年爹地离开后,给我留了一笔基金,我用那笔钱就可以过得很好。”

    “有宿舍前,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你有女朋友了?”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周礼不再是那个为她擦鼻涕的哥哥,不是那个骑着机车接送她的男子。他的世界显然比过去大多了。他对她冷漠而疏离,不再是过去那个需要高家庇护的野孩子。

    这世界上下颠倒,监护人与被庇佑的孩子,调转了背景身份。

    这些念头在心里转得飞快,落在唇上,也只剩一句冷冰冰的:“我找到地方就会搬出去,不劳烦你老人家。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她捏紧拳头,“爹地死得不明不白,我要查出真相。”

    片刻沉默,周礼说:“警方已经宣布是自杀。”

    “你信?连你都相信,爹地会在我生日那天自杀?他还给我订了个蛋糕,一直没去取。”

    周礼从餐桌上擡头,深深凝视她:“为什么不愿放手?就让过去的过去。你应该要有新的生活。”

    “因为我不是你,轻易就能忘记过去,大步向前行。”她咬唇,盯牢他,“今天的活动,不用你送,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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