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结局(下)
全场的眼睛、耳朵、嘴巴,都各自在活动着,并没止歇,但又都腾出空间来,接纳俞英跟丁卓交谈的影像和声音。这些眼睛看着丁卓侧侧脑袋,露出一个微笑,理了理西服,往台上走。
他接过关贝儿递给他的麦,环视一眼这里,慢慢开口:“谢谢我的绯闻对象俞英给我这个机会。”
众人都笑。
直播间里声音1:他可真敢说啊。
直播间里声音2:不就是因为光明坦荡,才敢这么调侃吗?
直播间里声音3:他们就是吃准了你们这种心理。可千万别上当!
台上,丁卓说:“我没准备好讲什么,如果要讲,也许只能表达一下我们的后悔。因为这个活动,原本是我们跟万物联手做的。”
大家又笑。海潮站在人堆外面,手里拿着烟,心里想:丁卓居然也是有点风趣啊,还以为是个不拘言笑的。
丁卓又说:“受到万物启发,我在这里透露一个小小的想法:南生堂也准备成立一个基金会,用于支持女性教育。”
台下掌声雷动。
丁卓将麦还给关朝闻时,说我这样算不算偷了你们风头,好像不太好。关朝闻微笑:“这些女孩子的风头,你是偷不走的。”
她没说错。
随着直播热度涨高,这场彩妆秀很快变成网络热点。但关朝闻跟俞英实在太累。彩妆秀结束后,她们俩回家倒头便睡。中间俞英饿醒过一次,因为屋子里四处下着窗帘,她也没看时间,迷迷糊糊爬起来吃了片面包,倒头再睡。
两人的手机都搁在包包里,一直没管。手机闷声振动,也没人接听。俞英翻了个身,模糊地想:创业者这样睡大觉,不太好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又接着睡,睡相相当不雅。
关朝闻卸下压力,中间没醒来过,只是梦里见到自己错过了电话,公司又出事了。她在梦里只是个小人儿,远远地,抱着手臂站着,看着,想着:出事就出事了,又不是第一次。
这么想着,后面就再没有梦了。
关朝闻卧室还有一部手机,一直插着电,号码只有家里人知道。于是她被电话吵醒时,还以为关爸关妈找。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到电话,按下接听,那边居然传来关贝儿的大嗓门。
关朝闻一个激灵,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或者,是梦变成现实了?
反正,准没好事。
关贝儿语速快,粤语跟普通话夹杂,关朝闻只听到谁发了什么声明,又说俞英怎么怎么的,又是视频,又是收钱。
果然没好事。
彩妆秀后,她跟俞英有意识地放空大脑,不看新闻,沉醉睡眠。美好的仗已经打过,该跑的路程已经跑尽。要发生的事,好好坏坏,她们也拦不住。
关朝闻揉了揉眼睛,对电话那头说:“你慢点说,慢点说……”
关贝儿放慢了语速,但声音依旧激动。这一次,关朝闻终于听清了。
她沉默半晌,关贝儿大声“喂喂喂”。
关朝闻:“我听到了。回来再说。”
挂掉电话,她咚地站起身,抓了抓头发,推门边往俞英房间奔去。
俞英不在,但洗手间里传来洗漱声。
关朝闻又跑到洗手间,喊着俞英名字。那么一小段距离,她居然跑得磕磕碰碰。俞英正在刷牙,头发也跟鸟巢似的蓬乱,转过头,从上至下打量她。她转身,往洗手池里吐出嘴里泡泡,又回头看她一眼:“你鞋穿反了。”
关朝闻踢掉拖鞋,左脚穿上左边鞋子,右脚穿上右鞋,对俞英说:“丁卓前妻发声明了!”
俞英刚含了一大口水,噗地往外全喷出来。
她转身:“什么?!”
“她发了个视频声明,说她跟丁卓离婚,纯粹因为两人个性不合,跟你一点关系没有。她人在国外,丁卓跟她还是朋友,前阵子探望她跟孩子时,也没提过这件事,她更加不知道这个传闻已经对他公司股价有影响。她还是在看到彩妆秀视频后,才真正了解背后的事,思前想后,决定发个视频做声明。”
俞英嘴里含着牙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关朝闻提醒她,刷完牙洗完脸,应该给丁卓发条感谢信息了。
俞英发信息时,关朝闻低头看手机。因为睡了整整一天,很多事情她都错过了。比如彩妆秀带来的好评跟争议,有一半人感动,也有一半人骂他们恰女性主义饭。但现在关朝闻已经不会为后面这些言论而难过甚至抑郁了。
她明白,再完美的受害者,也会有人指摘。因为别人的言论行为而惩罚自己,是最不划算的事。
丁卓很快回复俞英:“跟我没关系,是她的行为。”
俞英:不管怎样,谢谢她。
丁卓:我会转达。
俞英跟关朝闻匆匆赶回公司。同事们早已扒好了数据,发给她们。这事解释清楚后,产品销量开始慢慢往上涨,大家都很受鼓舞。俞英说:“邵青城那家伙呢?”关贝儿说:“估计蹲在哪里哭吧。昨天他看到一堆说产品好的评论,已经有点眼红红了。”众人都笑。
开完会后,俞英问关朝闻,她们是不是要请丁卓吃个饭。关朝闻觉得可以问问,但估计丁卓现在也没空,“南生堂的舆论危机虽然过去了,但仍在亏损,退市的可能性还在。”万物这边忙起来了,也有很多媒体想要采访彩妆秀的事,俞英暂时先把吃饭的事搁置下来。
几天后,却接到丁卓电话,说能不能一起联名搞场活动,“类似工厂女工这种,兼具社会意义跟话题性的。钱我们出,别的都听你的。”俞英笑:“这可不敢。你知道我这人,想一出是一出。”
“所以,你答应吗?”丁卓说,“再做一场工厂女工的活动也可以。”
俞英敛了笑声,“我不想再找她们了。而且网友很聪明,也很苛刻,已经说我们在消费她们了。”尽管在沈婷的反馈中,这些女工受到启发,发觉人生可以很广阔,可以不限于工厂流水线上。原本下班后只会留在宿舍刷手机,但现在好些人提出,也一起加入读书会。
俞英承诺丁卓,自己会认真考虑。
丁卓说:“那就好。”
俞英再次谢了丁卓,那边微笑,说要谢我的话,还不如找个时间出来吃饭,一起商量怎样合作。俞英打了个哈哈。
两人都忙,没有讲太多话,就挂了电话。
俞英将电话塞回口袋里,擡头看向身边人。
此时,她正跟佟山慢慢走在纺织市场那头。握手楼跟握手楼之间,距离非常狭窄,擡起头来,可以看到布匹、货料堆叠在窗口。佟山正跟一个熟人说话,那人是个小作坊厂长,正通过自行安装的吊机,将货物慢慢吊上去。
佟山跟俞英解释说,这是因为这里的房子都不装电梯,于是租户们会相处这种办法。
对方边忙活边跟佟山说话:“你小子可好了,老早不干这行,不用像我们这么辛苦。现在我们还是一大早举着小黑板,到村子那儿找客户找工人呢。”
佟山笑笑,“你以为我就不辛苦了?”
“对了,我们厂也在做直播,流量上不去。你帮帮忙。”
“就你那厂的卫生条件,你还敢开直播?”
对方往佟山肩上就是一拳,佟山飞快闪开。厂主指着佟山,对俞英说:“管好这家伙的嘴!”
俞英笑笑。
她很少见到佟山这一面,如此松弛快活的一面。他边走边跟那里的人打招呼,俞英说:“你还跟他们有联系?”佟山说:“我时不时还会回这里,这里的人有自己的圈子,我跟他们说话聊天都安全,不会越传越歪。附近有些小店,炒的湖北菜很好吃。”
但俞英发现,在情义之外,佟山也有现实考虑。她听他问相熟厂长,有没有跟跨境电商品牌SHAIN合作。小作坊老板直摇头,“他们家利润低,结钱慢。”佟山若有所思。俞英问:“你该不会想做跨境电商直播吧?”佟山微笑,“了解一下又没坏。”
某程度上讲,佟山跟丁卓有些相似性,两人都保持对市场的敏锐触觉,随时心惊胆战,如履薄冰,怕自己掉下去,再爬不起来。
佟山在纺织市场还有事。俞英晚上约了关朝闻,后者车子堵在路上,俞英等了好一会儿。微信群里,关贝儿跟唐依然一直在催,“关静酒吧的周年派对要开始了。沈婷跟冯一宁都到了,你们俩啥时候?”
俞英回:在等关朝闻呢。
最后一个字没打完,关朝闻到了,她戴一副墨镜,从驾驶席上跟她打招呼。俞英上了车,拉扯安全带时,余光瞥到后座上有一堆杂物。她扭头看了看,看到都是摄影包、镜头、三脚架什么的。
她心头冒出一个个问号,关朝闻瞥她一眼,说那是钟尤文的。
问号变成了感叹号。
周末路况糟糕,这边更是交通黑点。车子开了一会儿,又停下来。关朝闻瞥俞英一眼,见她意味深长地对着自己笑。关朝闻也笑:“我晚点再跟你交代。”
以前,俞英总认为,自己毕生最大成就,便是活成一座孤岛。只爱自己,对别人不好奇,也不感兴趣。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闪烁交通灯、汽车尾气、电台音乐之间,焦灼而认真地关心另一个人的一切。
她掏出一包黑巧克力,咬了一口,有滋有味道,“看来要堵很久,你慢慢说,我可一点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