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出路在哪里
孟梦边在地铁站出口的星巴克吃早餐,边听着播客。这期美妆内容请来嘉宾是关朝闻。她说:“现在行业监管严,不下于药企,陆续出台了很多新政策,准入门槛提高。”
去年发布的新规里,药监局明确上市销售的美妆产品配方必须在网站备案,中小美妆品牌就此下了牌桌。今年年初,药监局又有新规,要求所没有美妆产品的宣传功效,需要测评才能备案。
行业政策收紧,潮水褪去,裸泳的被迫下了牌桌。
光广东这边,就有数百家中小企业倒下。
孟梦喝完喝完最后一口冰美式,起身扔掉杯子。耳边,这档叫做《国潮新消费》的节目主播直接问关朝闻:“万物当时是不是也面临了很大危机?”
关朝闻笑着说:“是啊,差点就倒了。但真的要感谢那次危机,才让我们注重起最基本的东西。”
孟梦推门,步入上班的人潮中。
今天部门会议议程很满,其中一项包括市场动态分析。会议开到一半,门开了,丁卓悄无声息走进来,找了个角落坐下。孟梦正在点评竞品数据,看到部门经理起身去迎接,她立即停下。
“没事,我过来听听。”丁卓说,“大家继续。”
丁卓常在没事时,突然找个会议室,推门而入,听一下各部门会议。南生堂老员工习以为常。但孟梦来了半年多,还是第一次在自己讲话时遇到老板,有些紧张。
丁卓看她这模样,对她微笑:“不用紧张,把我当透明人好了。”他擡头看幻灯片,见页面正停留在分析XIA卸妆膏上,他来了兴趣。
孟梦只得继续道:“XIA是我们需要注意的新品牌,他们的销售渠道走纯线上,同时采用星形道营销策略,也就是以山河直播间核心渠道为主,多渠道共同运营。”她按一下翻页笔,幻灯片上出现XIA温感卸妆膏的产品图。
产品图由钟尤文操刀。即使在见惯了各类美妆产品摄影的同行来看,也很具冲击力。
孟梦继续说:“XIA是山河跟万物的合作品牌,由山河注资,运营方是万物。因此可以见到,他们这次采取了跟CHUN不一样的打法,主要体现在产品策略上。”不同于CHUN时期抓不住重点,这次万物主推卸妆膏这一单一爆品,迅速占领市场,“相信他们会趁势快速上新,增加其他产品成为爆品的概率。”
丁卓听了一会儿,没有表态,转身走出去。孟梦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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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下来,业内大大小小的论坛、峰会不少,值得参加的并不多。但这次峰会主办方是全国化妆品商会,邀请的嘉宾分量十足,药监局等政府机构领导跟行业头部公司老总都去了。再加上近期新政频繁,行业门槛提高,大家都想来参会,听一下政策解读,看看前沿技术发布跟应用案例。
俞英早就听说海潮也去,于是蹭了她的车。一路上,海潮说起这次请了不少媒体,有一半都是她的熟人。俞英趁机问:“能不能趁机给万物安排个采访?”
“消费者又不看行业媒体,看的都是业内人士。你们是想要拉投资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到了酒店,泊好车,上去宴会厅。
B&A是老牌大企业,海潮被安排在前面的位置,俞英作为小公司负责人,坐在后排角落里。
她翻阅手册,正要看议程,耳边听到有人说:“你们XIA的产品这次非常出圈,佟总也算是美妆业界的人了。”
俞英扭过头,见到佟山在跟人交谈。佟山留意到她,向对方介绍说:“这次跟万物合作,我们也学到了很多。”接着跟她打招呼,将她介绍给对方,又介绍说,对方是某奢侈品牌大中华区的高管。
高管走开后,佟山说:“现在奢侈品牌不光卖皮制品,也想来分美妆的蛋糕了。”
俞英说:“这话听起来,像别人评价你啊?”她又立即补一句,“开玩笑的。”
“上次是我问题,语气太强硬,希望你忘记。”佟山看着她:“我跟你之间,不应该这样小心翼翼地说话,不应该有心结。”
“好。”俞英扬起脸,笑一笑,“那我还是照样开你玩笑。”
两人说着话,见到丁卓往这边走来,他跟俞英打过招呼后,直截了当问起佟山是不是要搬去杭州。
“有过这个念头,甚至打听过,”佟山说:“但我决定留在这里。”
俞英觉得自己内心仿佛放了一个小小的握着的拳头,这拳头现在朝外打开了。
她想,是不是万物太过依赖山河了?
丁卓跟佟山说:“外界传闻,说你好像马上要走了。”
“我不会为了直播行业就去杭州的。美妆行业已经几千年了,直播才多少年?既然已经摸到了进入这行的门路,我就不会轻易离开。”
海潮社交完,正觉百无聊赖,早想过来跟俞英说话了。但刚才见她跟佟山二人在谈,也不知道两人现在什么关系,也不知道适不适合过去,只得低头翻官方小册子。看了一会儿,擡头见丁卓也在,她便也走过去,正好听到佟山说,“你们看这些奢侈品行业,也要掺一脚进来——”
海潮插话:“这也是奢侈品培育市场的一个切口,毕竟普通年轻人买一个香奈儿爱马仕难,但入手一只口红,一瓶香水,是很容易的事。”
丁卓微微一笑:“所以未来我们的竞争对手,不光是同行,还有各种跨界的MCN、奢侈品牌……”
“也许我们不是竞争对手,而是一起将蛋糕做大的伙伴。”佟山的目光瞥向另一边,“那边都是国际品牌,他们前几年没意识到营销打法,给了国货崛起的空间。现在他们发力,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很难。”
俞英喝完半杯苏打水,“难,但是也有机会。”
海潮叹口气:“反正跟B&A没关系,我们现在茍延残喘。”
佟山看着她,也不说话。
丁卓待会要领一个奖,工作人员走上前,将他叫走。佟山这才低声跟海潮说:“小道消息说,你们老总对徐总不太满意,她后续可能会被投闲置散。你的机会来了。”
活动正式开始,开场便有不少大咖分享。俞英听下来,发觉她跟关朝闻早前的判断是对的。去年开始,一系列政策文件密集出台,当时她们就认为,美妆行业要进入强监管时代。库存下架事件给万物带来了巨大震荡,余震影响至今,但也给了他们重新出发的机会。
过去随便花点钱,找家代工厂,就能上架赚钱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国家建立注册人、备案人制度,当事人要对产品全生命周期的安全、质量和功效负全责。
几位大咖分享完后,颁奖环节到了,丁卓着一身印花暗纹西服,带着点笑,走到台上,领取“最具影响力企业家”奖项,并发表感言。
他是个聪明人,在感谢过药监局、其他相关行业人员和媒体朋友后,不忘提及他们现在花重金投放在研发上,以此来巧妙应对外界对他们“只是家营销公司”的负面评价。
领奖环节结束后,峰会安排了媒体对大咖跟获奖嘉宾进行采访。俞英对这部分并不感兴趣,她很少见到有媒体问出什么有启发的问题,便考虑要不要到楼下喝个下午茶。
就在这时,她见到海潮转过头,看向她这边,向她挤眉弄眼。
俞英用嘴型无声地问她:“你——眼——睛——咋——了——?”
海潮递起自己手机,用手指了指。她尽量把动作幅度放小,但还是引来身边人侧目。
俞英低头看,见到海潮给她转了一篇文章。
文章声称,虽然南生堂的毛利率不断增加,但是连年增加的营销费用把所有毛利润吞掉。近三年来,南生堂营销费用占营收的比重分别为40.38%、63.11%与67.55%。这家公司已经陷入持续亏损的旋涡。
丁卓会在这次峰会上领奖的消息,早已确定。这篇文章安排在这一天,这个时间刊发,看来是处心积虑的。
海潮的微信发过来:“你猜是谁在黑他们?”
俞英:是你们吧?
海潮:我们有钱黑他,还不如好好推广一下自己。
采访环节开始,果然就有一家财经媒体率先向丁卓发难,直接点出这篇报道名字,然后抛出三个提前准备好的问题。在场其他人也都举起手机,开始直播这一场面。
俞英坐在台下,看见丁卓嘴角仍挂着笑,但眼神是冷的。
俞英觉得有些奇怪,这篇文章刚刚发出来,这家媒体反应也太快了。短时间内把文章消化得这样好,且有针对性地提问,每个问题都直击要害。
采访环节,仿佛变成了丁卓的受刑场。他手里握着麦克风,静静听着台下抛出一个个问题:
“南生堂产品以代工生产和贴牌生产为主,怎样实现管控效率跟管控品质?”
“丁总怎样看待南生堂的研发费用跟一线大牌差距巨大这个问题?”
“天眼查显示,南生堂目前申请的专利只有47项,远远低于同行,而且其中有40项为外观专利。丁总对这个数据有什么看法吗?”
俞英跟海潮隔着人群,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俞英低头看手机,见海潮发过来一句:“这媒体什么来头?挺犀利啊。也就丁卓还能招架得住,要是我,早就语无伦次了。”
俞英听下来,觉得丁卓这次应对也难称完美。但任谁来回应,也无非讲讲公司加大研发力度,提升研发费用这种话。
然而俞英直觉这样回答虽然找不出错,但后面有坑在等着。
果然,发问的那个男生面无表情,继续提问:“数据显示,南生堂营销费用连年攀升,目前已经占营收比快70%了,南生堂也因此亏损。南生堂如果要加大研发投入的话,是打算降低营销费用吗?”
这话问得不怀好意,丁卓手里握着麦克风,脸上笑容僵硬。台下,数十台手机举起来,对着他录制。
俞英看不下去了。
她绕到海潮那边,低声问她能不能搞到媒体证。海潮一听就知道她要干嘛,直翻白眼,又忍不住问:“你这是对丁卓余情未了?”
“别恋爱脑了。”
俞英并非热心肠,更不是为了丁卓,但身为创业者,她对国货举步维艰的境况感同身受。他们不像欧莱雅、资生堂这样的历史老牌,早已穿越多个经济周期,生命力顽强。即使南生堂这种新生代豪门,一个大浪盖过来,也随时粉身碎骨。
海潮帮她搞了个媒体证,俞英坐进媒体区。此时丁卓刚回应完刚才的媒体发问。俞英举起手来。
丁卓注意到她。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她一脸“叫我叫我”的表情。他点了她。
“丁总你好,我是——”俞英瞥一眼证件,“自媒体‘制造美丽’的主理人。我想问问丁总,对于目前国货美妆被国际大牌夹击围攻的状况,您怎样看待?新晋国货如果不借助网红流量跟营销,还有突围的可能性吗?”
俞英将问题抛出来,丁卓也冷静下来。
网上突然冒出一篇黑文,紧接着场上有人捏着脖子连番追问。他心里有种种想法,一半心思放在这里,一半心思在应付媒体,于是看在众人眼里,他仿佛乱了阵脚。
他刚才回答方向不对。
俞英现在的指向,才更接近正路。
他喝一口水,趁机整理思路,“这几年,国货美妆乘着国潮这股东风起来,的确曾经给人一种已经崛起的错觉,但我们其实还面临很多问题。”他谈了一些观点,表面上是在回应这个问题,实则侧面表达国货生存空间狭小,不像国际大牌自带流量,如果不做营销,根本生存不下去。
“国货要做大量营销才能占据消费者心智,不等于他们只剩下营销。据我所知,很多国产品牌跟大实验室建立了长期合作的关系。跟国际大牌比,我们还是小孩,但小孩也会长大。”
最后,他看向台下,目光投向俞英:“不知道我解答了你的问题没有?”
“解答了,谢谢丁总!”俞英掷地有声。
转过身,她将媒体证还给海潮,自己跑到宴会厅外的甜品桌前,倒了杯伯爵茶,拿了块甜点。海潮从里面走出来,跟她说:“还真是有预谋的。”
“什么有预谋?”
“刚才向丁卓发问的自媒体,就是写报道那家。他们是两个年轻人一起合作的工作室,想要打响名声,此前已经写了两篇作品,直指国货美妆白牌利润空间惊人。这次想直接找个有名气的开刀,这样流量来得更大些。”
俞英对海潮说的那两篇作品有些印象了。
海潮撚一颗葡萄,扔进嘴里,“真不知道,主办方为啥邀请他们来。”
“主办方也希望有流量。”
峰会结束后,俞英果然看到大量短视频。视频上看,丁卓似乎被年轻记者问得无力还击,看在外行人眼里,仿佛南生堂这个品牌一无是处,只懂营销。南生堂股价应声下跌。去年在美上市时,开盘价16.5美元/股,现在收盘价只有2.33美元/股。
眼看同行如此,俞英心里并没有幸灾乐祸,倒是涌起了一股悲凉感。如果连南生堂都如此,那像他们这样的小品牌,出路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