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凌晨的广州
凌晨醒来,佟山不在身边。俞英在地上捡起衣服,套在身上,走出去,见书房亮着灯。佟山戴着眼镜,正在看电脑。
直播行业这个风口,涌入太多资本,谁都想去分一羹。原本他们就是中间商赚差价,但现在很多工厂自己也开直播,厂长亲自带货。厂跟厂之间内卷严重,毕竟在这一行,低价才是王道。中国制造业的人工成本降不了,水分从哪里挤?只能在质量上了。
佟山跟业内其他人一样焦虑。
俞英抱着手臂,站在门边看他。
佟山摘下眼镜,起身过去,伸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他从后面亲她一下。她坐到他身旁,一眼瞥见他在看公司的会议纪要,内容是讨论跟其他美妆公司合作子品牌的可能性。
俞英非常识机,转开目光。
佟山却并不在意,又吻一下她耳朵,低声:“不睡?”
“醒了。”
“看来还是折腾得你太少。”他笑,用手扫着她的后背。她的身体对他的手已经很熟悉了,但每次被触到,依然觉得浑身发麻。
佟山从桌上摸过烟盒,“介意我抽烟吗?”
“你慢性自杀,跟我有什么关系?”
佟山一笑,“我知道对身体不好,但压力大,想事情的时候,不是喝酒就是抽烟。”
俞英明白佟山现在的处境。外界看来,MCN机构只是网红经纪公司,但其实他们本质上是内容营销公司。自从现在很多头部达人跟公司撕逼,在媒体上引发轩然大波后,MCN就被妖魔化成吸血鬼。舆论场上,被动挨打。
佟山手指夹着一支香烟,打了火,将烟头凑过去,绽出橘红色的一点光。“我听说关朝闻跟程行周分手,程行周釜底抽薪,将整个web3团队偷偷投去南生堂,给你们造成很大麻烦……”
他侧过脸,吐出烟雾,见俞英若有所思。他用手指摸了摸她的脸,“你在想什么?”
“在想明早吃什么。”
佟山笑起来,又亲一下她的脸,“你先去休息,我忙完就睡。”
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一下,弹出一条消息。山河现在的彩妆一姐,发给他一条讯息:好累,又睡不着。
佟山面无表情地拿自己起手机,给她发一个摸摸头的表情。
对方秒回:还没睡?
佟山:嗯。
对方:一个人?
佟山想一下,回了“嗯”。
他放下手机,擡头看,俞英正在低头抠指甲。
佟山说:“我习惯了对他们做感情投资。”
俞英露出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佟山将脸凑过去,又去吻她。这次她却躲开,忽然道:“要把人绑在船上,还是得靠利益。”
“那你呢?”佟山笑了笑,宽肩随着笑意微颤,“我要怎样将你绑住?”
俞英认真地扳手指,“每天都要有我喜欢吃的。鲜虾云吞面,面条要够韧,鲜虾爽滑弹牙。牛肉咖喱,肉一定要煮得又软又熟。苦瓜炒蛋,火候一定要好,他们说先把蛋打好,再下油,烟起来后下蛋浆。猪油捞饭,里面的油渣才是灵魂,一定要用上等五花腩做原材料……”
她还要往下说,佟山一只手搂过她肩膀,另一只手握住她手指,在唇上吻着,“那我一定绑住你。”
俞英打了个呵欠,佟山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她离开后,佟山又看一会儿屏幕,心里却一直想着俞英就在隔壁,浑身肌肤都有些微微发烫。他关了机,摘下眼镜,这时听到外面传来关门声响。
佟山走出去,见俞英已经离开。他摸出手机要给她电话,发觉她的信息静静躺在那里:不习惯跟人同床,我打车走,不用送我。
凌晨时分的广州,有些凉意。
俞英信步走出来。路上人少,让她想起在广州念书时,曾试过跟海潮半夜压马路。她们见到看完夜场电影的人,半夜睡不着遛狗的老年人,还有喝醉酒在街上大喊大叫的年轻人。后来在香港,铜锣湾那边加班至十点,餐饮都关门,她到麦当劳里买芝士汉堡。一进门,室内各式人等,十分旺场。
回到广州,进入B&A后,她不再加班,也不交朋友,社交极少。偶尔在外喝到很晚,也是被人扶回来。凌晨的广州长什么样?鬼知道啊。
今夜,她看到了。
楼下立交桥底,有人卖宵夜。老板穿着大裤衩跟拖鞋,流动食品柜上贴着支付宝跟微信支付,还有红色方正的白切鸡、扣肉等字样。掉漆的绿色煤气罐子搁在那儿,静静注视着停泊在附近的电单车,以及来往食客。有不少外卖小哥、夜班下班人士,坐在小桌小板凳上,大快朵颐。
俞英本想直接回家,肚子却很识相,适时叫起来,双脚也很懂事,自动往食品柜前一站,张嘴就要一份牛腩。
她扫二维码支付,看老板往塑料盒里盛了满满一盒,牛筋香糯,牛肉软烂,肉大块,汁够香。郑重地拿过饭盒,俞英像初为人母者,从护士手中接过初生儿般感动。
转身要找个空位坐下,眼皮一擡,居然见到丁卓站在那儿。广州长夜里,他穿一身浅色衬衣,腿细肩宽,站在那儿抽着烟,看似在等车。
他也看到俞英,手里叼着烟,到处打量掐灭香烟的垃圾桶。俞英拿过隔壁桌某人喝剩一口水的纸杯,递过去。
丁卓掷入烟头。橘色的光噗一下,在水里灭掉。
“点解喺度?”(怎么在这儿?)
“同人倾D嘢,部车到呢附近坏咗。(跟人聊点事,车子到附近坏了)”他不想跟拖车,另外等一辆。说着,看一眼俞英,她递过去手上的牛腩,香味飘来,“食唔食?(吃吗)”
他还没回应,她已将盒子拿回来,“差点忘了,你不吃平民美食。”
“我就是吃这些长大的。”丁卓说着,转身走到老板那儿,要一碟炒牛河,提醒老板别下太多油。等待时,他低头取消约车,转头看俞英,她已经找到一张空桌,正用桌上的廉价劣质抽纸擦桌子。
他捧一碟干炒牛河,坐到俞英跟前。他官仔骨骨,干净齐理,看起来跟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他又抽几张纸,把桌面反复擦拭,坐下来,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开始吃。
俞英问:“你不适应这种环境吧?”
“我小时候,澳门就是这样的,横街窄巷,老居民楼,街坊邻里充满人情味。小城生产玩具、塑料花,有很多小作坊工厂。”他用筷子挑没那么油腻的牛肉片,“只是新区摇身一变,空气中都是金钱、豪车跟香水的味道。”
“你更怀念小时候的澳门?”
“当然会。但是从理性角度来看,现在这样对当地居民会更有利。”富人在棕榈树下叹咖啡,去米其林餐厅吃晚饭,豪华跑车搁在大太阳下,转角便是巴洛克风格教堂。本地居民每年从政府那儿领钱,生活区依然街窄人多,楼房密度高,生活节奏慢。
“你们男人考虑问题,都只从利弊出发吗?你看,你挖了高超团队,又把我们的元宇宙项目搬走,我还跟你坐在这儿吃夜宵。”
丁卓看一下她,反应极快:“我们男人?你说的除了我,还有谁?”
俞英无声地咀嚼着牛腩。这块儿牛筋有点硬啊。
他问:“你跟佟山怎样了?”
“没怎样。”牛腩汁真香。
“有些男人,对年少时爱而不得的人或事,会有执念。但一旦到手,就失去了意义。”
“那你呢,丁生?你有什么爱而不得的人或事吗?”转移话题,谁不会呢。
丁卓突然说:“这块牛河好吃,你试一下。”他夹一口,放到俞英的饭盒里。俞英心想:我转话题,他也转?但奈何牛河真的很好吃,她完全无力招架。
丁卓看着她:“好吃?”
“嗯。”
他非常难得,轻轻笑一笑,突然又说,“你嘴边有点脏了。”
俞英正要擡手擦,丁卓的手却已越过桌面,手指触碰她唇边位置,在那里擦了一下。他擦得很轻,触感如羽毛拂过。
俞英像雕像,不动。
丁卓的手指在她下颚跟脸颊之间,久久停留。
俞英将手搭在他手背上,在他手腕即将翻转之际,拨开他手,笑嘻嘻,“哪里脏了?我自己来。”接着便用手背,胡乱擦两下嘴角跟脸颊。
丁卓不语,低头吃两口牛河。他擅长克制,不允许自己有不受控的情绪。刚才那只手已经越界,越过他能容许的范围。
周围的桌子渐空,凌晨两点,店家打烊。他们在深夜长街上道别,说声迟到的中秋快乐,各自上车,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