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悠长假期(一)
关朝闻停了一段时间的药,因为她发现,服药期间,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看漫画也好,看电影也好,全然无法跟里面角色共情,甚至体会不到自己的喜怒哀乐。
关爸悄悄电话她,问她回不回家吃饭。关朝闻说:“不回了,省得又跟老妈吵架。”关爸叹口气,满满的忧虑。然而就连老爸的忧愁,她也无法体会。
就像人工智能一样,她模仿着同事的举动,他们为工作叹气,她也叹气,他们讲吴雅八卦,她也去听。
他们说:“你知道吴雅前夫是谁吗?”
“谁啊?”
“万年啊。”说是吴雅当初没看好小孩,小孩跑出去被车撞到啦,说万年愤恨买醉时一夜情,最后两人离婚啦,绘声绘色一番。
正在这时,桌上电话响起,关朝闻吓一跳,拿起电话。吴雅在那头说:“来一下我办公室。”
打工人最怕老板说这句话。
她战战兢兢进去,见到吴雅正在打电话。吴雅用手指了指,示意她坐下。关朝闻侧着身子坐下来,左右环视,这才看到文件柜上方放了个很小的相框,除了吴雅的奖杯跟证书外,还有个小相框,依稀可看出是她跟一个小小女孩的合影。但她显然不想让人注意到这个相框,前面放了好些B&A试用装,挡着相框中人。
吴雅接完电话,问关朝闻:“最近怎么样?”
“我、我手头的数据正在整理……”
“紧张什么,我不是问你工作,我问你情绪怎样了?”
“还好。”
吴雅凝视她半晌,像在看她有没有说谎,这让关朝闻越发紧张,她埋下脑袋,盯着自己脚尖。然后,她听吴雅说,“没有人可以代替你自己,察觉自己内心真实感觉。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就继续上班,而既然上班了,就要拿出全部精力去应对。否则的话,不说为公司,就是为了自己心理健康着想,也应该重新考虑,这份工作是否适合自己。”
关朝闻步出她办公室时,仍惴惴不安,心里品着这番话,觉得这是吴雅在暗示要辞退自己。她想来想去,这时正好白富美群里,唐依然问起另外两人,说下周末要不要去长洲岛玩。“关朝闻你爷爷奶奶不是在那里吗?我们去那里玩好不好?”
关朝闻回复好,又忍不住将刚才吴雅说的话发给她们,让她们分析分析,是不是自己要被辞退了。唐依然让她别想太多,说好好工作,好好表现。关贝儿则说,她倒觉得说这些话的吴雅,比节目里看到的那个她,显得更有人情味。“否则她没有家庭,没有朋友,只有事业,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机器人了。”
关朝闻想起吴雅的八卦,便告诉这两人,她们俩都惊诧。毕竟当初一块儿围着看节目时,都在猜测吴雅跟万年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样的人,没想到,他们居然曾经是彼此的另一半。
聊了一会儿,突然有同事叫关朝闻,说是准备开会,让她布置一下会场,连接投影设备什么的。关朝闻抱着手提电脑,一路小跑到会议室里,连接上投影仪,又将电脑里的PPT点开。
同事说:“哎呀不对,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这是修改前的。”
关朝闻现在有些迟钝,只会看着同事。同事说:“你看我干什么,我把文件发你微信了,你快下到电脑里吧。”
关朝闻哦哦应声,在电脑上快速登录微信。此时众人陆续走进会议室,连吴雅都拿着本子进来,同事催促:“快点啊。”关朝闻心想,我也想快啊,这破电脑容易卡啊。
她刚把文件下到电脑里,正要点开,微信突然弹出关贝儿的话:“原来吴雅跟万年还是一对啊,我的妈!当时你还说觉得没有男人会喜欢她呢!”
关朝闻非常迟钝,只觉得脑子空了一下。还是身旁同事眼疾手快,立即抢上前,将她微信对话框关掉。但电脑实在是卡,关贝儿那段话迟迟没消失,就这么一直亮在大白幕布上,亮在每个人的眼皮底下。吴雅像猫一样,眯起眼睛,又重新睁开,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关朝闻只有一个想法:自己工作要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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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社交死亡”后,关朝闻就又在休假系统申请了病假。她怯弱地想,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包括尴尬。
吴雅居然很快就批了,什么都没问。这个周末,关朝闻已经背着背包,一路坐地铁到鱼珠码头,又乘渡轮到长洲岛。
跟她一起的还有俞英。
虽是唐依然提议到长洲,但她困在西安回不来,关贝儿又要考试,于是只有俞英跟关朝闻先出发。
船上除了她俩,几乎都是骑电动车过江的本地居民,还有少数几个年轻人,背着背包,看样子要去岛上的黄埔军校参观。辽阔江面上吹来长风,关朝闻一双手放在栏杆上,擡头看天空,脸上表情逐渐松弛。
关朝闻居然来了点兴致,说起中学时在黄埔军校校训,晚上闹鬼的事,说是每天晚上都听到水龙头一直流水的声音。俞英面不改色,跟她说起晚上在中大永芳堂前数台阶,听女鬼歌声的往事。
船靠岸,本地人像百鸟归林一样散开,只留下电动车尾气。俞英一上岛就差点踩到一块乱石,机敏避开,却踏上一坨狗屎。她在郁闷中,一路按照地址摸过去。
终于摸到一个古村里,在新旧交替的房屋之间,摸到了一栋粉刷一新,外墙画了画的建筑物。
关朝闻姑姑开的民宿到了。
姑姑名叫关静,跟俞英差不多大,当年也是在天河上班的丽人,跟男友同居,养一条狗,奉行不婚不育主义。但某天男友突然提分手,说是没有第三者,只是感觉厌倦。关静跟他深入交谈,觉得留下一个没有心的人,也没意思,就友好分手。因为对方妈妈生重病,对方的跨境电商生意又遇挫,她还一直关心他。
“结果他突然告诉我,自己要结婚了。我一问得知,对方25岁,没有工作,没有存款。哦,你们喝茶,还是喝咖啡?”她淡淡地说着前尘往事,显然早不把这些当一回事了,“茶?嗯,铁观音还是乌龙?”
关静边冲茶边继续说:“我当时非常愤怒,觉得过去的真心喂了狗。只因为分开后,他还来找过我。他常常焦虑得睡不着,跑来我家,我陪他聊天,他才渐渐入睡。而且我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怀疑。是不是无论多优秀、保养得多好的中年女性,都不得不跟年轻女生比?”
俞英抠了抠耳朵。她没有这种烦恼,也没有年龄焦虑跟容貌焦虑,护肤品么,就用B&A的样品,不花自己钱,怎样都用不完。
女人到了三十几岁,话题就不会一直围绕男人跟爱情,关静边喝茶边说起这家民宿。她说自己在这件事之前,事业上一直往前冲,对自己经济独立、思想独立的生活很是满意,但这件事后,让她对这种生活产生了怀疑,于是她提了辞职,提包回到长洲岛家,并且在这里开了间民宿。
正聊着过往,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关静转身去开门,后面领了个人进来,那人身着黑白双拼套衫,戴一枚蜜蜂耳钉,背着摄影器材,边走边说“这里不错。”俞英跟关朝闻齐齐回过头,跟钟尤文打了个照面。
关朝闻又请了一个月病假。她还没到合同续签的时候,吴雅现在要合理合法地炒掉她,也得绕个大圈子。而在此之前,关朝闻按照俞英教的,先把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搜集齐全。
至于疗愈的事,一切交给长洲岛。
关朝闻住的房间,就在钟尤文对面。
黄浦区一个商场想做艺术布展,要求主题要有黄埔特色。钟尤文过去当摄影师时,已常到长洲岛拍摄,现在便又上岛找寻灵感。他听俞英说了关朝闻情绪问题的事。俞英上班前,语重心长:“把她交给你了,给我盯着。”想了想,又郑重提醒,“别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