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有价 正文 第8章 我们不是朋友
第8章我们不是朋友
这天下班前，关朝闻被吴雅交到办公室。吴雅问起用工薪酬改革报告里，为什么没有提及向各品牌的业务授权问题。
关朝闻怔了怔，神色迟疑：“昨天电话里没提到这个……”
吴雅今天仍是一身黑衣，是一只降临在办公桌旁，脖子优雅颀长的乌雀。“是我没提，还是你没记？”
不，更像盘旋在关朝闻身躯上的秃鹫。关朝闻心想，自己今夕死可矣。
她瑟瑟发抖，只得解释，自己没有人力资源经验，之前顶多也只是帮做做绩效。
“既然你做过绩效，那么薪酬福利这块儿应该是比较熟的。那正好，我在做薪酬制度改革，我想听听你的看法。比如说，你认为有什么弊端？”
关朝闻说不出话，支吾半天。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是部门实习生进来更新办公用品。那个大三学生拆开一包A4纸，拉开打印机纸盒，往里面装纸，吴雅突然喊一声：“小朋友，你来了多久？”
“嗯？我？”实习生指着自己鼻子，“一个星期了。咋啦？”
“一星期，可以了解不少事了。你觉得我们公司人力制度有什么问题吗？”
实习生合上打印机纸盒，看看吴雅，又看看关朝闻，摸不清状况。
“你随便说，没关系。”
实习生说：“那我就瞎说了哈。我觉得B&A还是太保守了。”实习生打杂时，听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吐槽，记在心上，这时抹掉人名跟具体事情，一一说了出来。他说，B&A已经有大公司病了。
吴雅点头，让实习生出去。实习生点点头，抱着两大坨A4纸，往另一个办公室走去。
吴雅又将目光落回关朝闻身上：“你觉得你的学习能力、记忆力、理解力，跟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相比，谁更好？”
关朝闻终究忍不住，低声说：“他没有顾忌，当然可以什么都说。”
“你现在也可以没有顾忌，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说。”吴雅扔下手中文件，直视她，“我给你十分钟，你就这个主题阐述一下：公司为什么要留下你？”
关朝闻彻底哑了。
还是新人，刚参加工作时，她因为请教前辈一个问题，被对方一堆臭骂：“没看到我在忙吗！你的眼睛是用来吃饭用的吗！”关朝闻被吓到了，忍着泪水，最后处理完工作后，才敢跑到洗手间哭。
后来那个前辈跳槽走了。关朝闻工作这些年，没再受过这样的委屈。但这次被吴雅挥手让她回去后，她呆坐在工位上，迟迟回不过神来。
跟当年比，这不算什么委屈。但关朝闻更多地在生闷气，气吴雅把自己看扁，更气她说的话也许是对的。
关贝儿在群里冒头，问周末要不要出去看漫展。唐依然说，好啊。关朝闻回一个：不去了，我要学习。
关贝儿：？？？你没事吧？
关朝闻：我受刺激了，要认真钻研业务。
关贝儿：噗。
唐依然半天没回复，关朝闻在这当下，埋头在手账上写了一大堆未来三个月的计划。写完后，她觉得满意了，信手翻了翻前面。
之前的计划都没执行呢。
她瞬间蔫了。
唐依然忽然发了条链接到群里。
唐依然：要不要试着参加？没准是个机会。
————
关朝闻跟俞英报名综艺，前者主动参加，后者不情不愿。但殊途同归，都被选上了。
关朝闻约上唐依然跟关贝儿到家里吃火锅。这两人在楼下碰到，提着一大堆汕头牛肉丸上门。关贝儿大声问起她跟钟尤文的下文，“到底睡了他没？”关朝闻走在前面，边开门边“嘘”。
门开了，唐依然跟关贝儿见到一个橘暖调的温馨房子。客厅里两面窗，一面是小区花园的葱郁林木，一面是高低起伏的楼宇。屋里空调开得足，俞英窝在褐色沙发上，裹在淡米色毯子里，抱着本《叫魂》在看。她身后立了一壁玻璃门书柜，亚麻窗帘被风吹了吹，扬了又扬，拍打在玻璃酒柜上。酒柜里放了各种酒，柜子上是俞英从世界各地搜集回来的有趣玩意儿。
两个女生立即对俞英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俞英擡起眼皮，跟刚进门的三个女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她复又低头，书页之间，弘历正归咎各省在缉拿妖首问题上的失职，不远处的现实里，眼前三个女生已经把菜跟肉洗好，围着火锅，满怀期待地等水开。
关贝儿第一个召唤她：“那位姐姐，过来一起吃啊。一起庆祝。”
俞英是牛肉丸爱好者，从她们进门时就暗中期待。她早有心理预期，但还要等等。
关朝闻也喊她。
再等等。
等唐依然也一起叫她时，她一副“好吧”的模样，围坐过去。
水开了，唐依然往锅里扔萝卜跟腐竹时，关朝闻刚好把吴雅的磨人事迹说完，又说希望这次参加综艺能够带来转机。关贝儿非常兴奋，说能上综艺多好啊，“如果节目火了，自己就可以变成流量接广告了。”唐依然言语中却对资本操作很是反感。俞英喝着啤酒夹牛肉丸，一顿饭下来，大概听明白了。
唐依然是一个叫做“喵五漫画”平台的签约作者。资本涌入后，流量挟持平台，平台一方面弱化原创，另一方面，仅有的原创也完全跟着市场走。推荐榜上，火了一部异世界重生，接下来一年，平台上会有数个漫画主人公，在不同的异世界里重生。哪天平台官宣某女性向漫画即将影视化，主题是海后智斗海王，后面又有无数作者投身这个赛道，安排熟男熟女在二次元里拉扯。
“我希望画出自己心里的原创故事，而不是一味跟着流量走，更不愿沦为一个画手。”
关朝闻被唐依然的初心打动，连连劝慰，说你以后一定能够画出好作品的。关贝儿打了个嗝，托腮说，自己也希望有资本加持一下呀。如果没有资本，那么找到一个拥有资本的男人也行。
唐依然说：“女人不应该用男人的财富来定义自己的价值。”
关贝儿：“女性的确要自强，但是外界对你的衡量标准还是一样的。我们推翻这个社会的法则前，要先利用法则，让自己强大起来。女人到了三十岁，再扭转局面，就很难了。”
俞英一直在吃，这时突然悠悠来了一句：“我三十四了。”
关贝儿跟唐依然都不信，张大嘴巴。
俞英说：“你们别露出这种社交表情。”
关贝儿跟唐依然闭上嘴巴。
关朝闻问：“什么是社交表情？”
俞英说：“比如说，我让你猜我几岁，然后你一定会往小里猜。我再说出我的真实年龄，这时候你就会摆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这就是社交表情。”
唐依然不好说话了。关贝儿大声说：“我是真看不出来！电视上的三十岁，都不是这样的！”
俞英反问：“你们想象中的三十岁是怎样的？背着名牌包包，出入高级场所，开名车，住豪宅，每天跟国外开视频会议？
其余三女静了一下。她们想象中的三十岁，还真是这样。
关朝闻托着下巴问：“其实，三十岁是怎么样的？”
俞英想了想：“跟二十几岁时差不多，只是年龄更大、糟心事更多、父母更老。”
三女又都安静下来，边默想这番话，边默吃。
关贝儿刷起了手机。她原本在Tinder上约了个来大湾区创业的港男，但今天为了跟关朝闻庆祝，临时推掉。对方这时回复说，“今次唔得闲，就下次再约。唔紧要。”这次没空，下次再约，没关系她懒得回复。下一秒，对方发过来一张照片，照片是他家的狗，还戴了墨镜。
关贝儿敏锐，在狗狗戴的墨镜上，看到他的脸。她将手指放到照片上，放大墨镜部分，仔细辨认。
这是一张长得不错的脸。
她心动了。
人们总觉得港人瞧不起内地人，其实并非如此。
他们也瞧不上澳门人。
但在大湾区定居打拼的，又有些不一样。初来乍到时，他们也许掩不住优越感，但时间会跟欲望一起联手，将他们逐一驯服。谁家祖辈还不是从内地来的，现在又都在这里一同揾食，没有谁比谁更高级。
她喝着小酒，发过去一个自制表情包。“真系唔好意思。下次请你饮嘢，地点你定。”真不好意思。下次请你喝东西，地点你定。
短短两三句，心机千万重。
寻常人对话里的“下次见”等于“不会再见”，因此她必须再加个小尾巴。但她也不能主动约时间，这样太明显。
但最重的心机，在表情包里。自制表情包是她抱着狗狗的萌图。如果只有她的大头，那太绿茶了，但抱着狗狗就不一样了。抱着小狗狗的可爱女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对方果然很快回复她：珠城？东山口？
关贝儿：你就知道这种地方？没意思。
她靠在地毯上，边划手机边边喝小酒，直到喝至微醺，便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唐依然不胜酒力，比她更早入睡。
关朝闻吃到肚皮发胀，擡头见到两个死党都睡了。她看着满满一桌残羹剩菜，心想这到底是谁给谁庆祝了，怎么还得照顾这两人。她进去拿了毯子，出来时见俞英已经在收拾残局。关朝闻给两人盖了毯子，然后跟俞英一块儿收东西。
关朝闻的卧室大，还能打个地铺，收完东西后，她把唐依然关贝儿摇醒，让她们俩进屋里睡。她们迷迷糊糊，衣服也没换，就抱着毯子进去了。关朝闻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已是夜深，屋里关了灯，只有阳台还亮着。俞英坐在外面，一个人独自看夜景。
关朝闻莫名地想起小时候看TVB的那些场景。女主角跟挚友在天台上聊天，两人擡头看星，领悟人生真谛，又重拾勇气面对打工的生活。这么想着，她拾起一个还剩一点酒的瓶子，走到俞英身边，拿酒瓶跟她的碰了碰。
她说：“我也是上次听你弟说，才知道原来你有个孪生妹妹。我可是独生子女，羡慕你。”
俞英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关朝闻又说：“你爸妈跟你妹妹呢？都在老家吗？怎么不把他们也接过来？毕竟你们姐弟都在这边，方便相互照应。”
俞英一只手搭在关朝闻手背上，“关朝闻。”
“嗯？”关朝闻转过脸，笑着看她。
“谢谢你对我的关注，但是，”俞英说，“我们只是室友，不是朋友。”
关朝闻差点忘了，俞英没有朋友。连她的弟弟，都不是她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