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再有电视台记者来采访,程季泽依旧在镜头前,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对程一清体贴非常。
当程一清回过神,一切都太晚。程季泽跟她亲昵说话的模样,早被收录入电视台母带、摄影师镜头以及普罗大众眼底。不光是员工,就连关注双程记的客人也都认为,两位老板是一对。
程一清这年将近二十五岁,年轻得很。但自德叔身体变差,不再管程记后,就开始管起了女儿。他看报刊上这两人颇有暧昧,便问程一清怎么回事,得知她跟程季泽不是情侣后,就让德婶张罗给她相亲。德婶边骂他神经病,边也热心联络上了。这时她才念起郑浩然的好来:毕竟是街坊邻里,都知根知底。可惜已经回新西兰了。
程一清年轻俏丽,在相亲市场上虽不如体制内人员,但广东人相对不重视这些,德婶把她照片拿出去,也总能收获些青睐。程一清在不知不觉中,被骗去参加了一两个饭局。
她现在比过去沉稳了,不再当场翻脸。但饭局上也不说话,只闷头吃饭,对方家长问起来,说“阿清好厉害哦,是不是跟别人合伙做生意啊?我还在杂志上看过你的介绍。”程一清这才擡起头,笑一笑:“是啊。你没在杂志上看到,我跟我的男合伙人日对夜对?”对方顿时黑了脸。德叔德婶也黑了脸。
一顿饭不欢而散,出来后,德叔又发了脾气。程一清说:“这么希望我结婚,那我把程记关掉,把双程记的股份也卖掉,专心一意在家伺候男人好啦?”
德叔说:“这什么话!事业还是要有的。至于小孩,我跟你妈帮你带就好啦。”
“那老公怎么办?你这衣食住行都要我妈伺候,难道我结婚后,就不用伺候老公?还是说,你们俩帮他洗内裤?”
德叔说不过她,从此不再张罗这事。德婶在报刊杂志上看到程季泽,心里又想,如果他不是出身这种家庭,两人倒是合适。真可惜。
也是巧,德婶这天刚想到程季泽,隔天就见到他了。德婶正从超级市场出来,超市大打折扣,她一手提着几大包虾子面饼,另一手提着桶花生油,准备去公交车站等车。一辆粤港牌照车停在她面前,程季泽从车窗上探出头,跟德婶打招呼,“回家吗?我车
粤语里指“我载你”。例:陈奕迅《富士山下》歌词,“苦心选中今天想车你回家”
你。”
“啊,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就好……”自程季泽不来她家喝汤后,她就没再见过他,多少有些不自然。程季泽下了车,直接拎过她手中东西,让她上车。德婶还在犹豫,程季泽说自己也是顺路。
德婶上了车,问程季泽最近忙不忙,他说还是那样,“像我这样的人,忙起来还好,闲下来倒是会乱想事情。”德婶不好问他想些什么,只叫他注意身体,注意休息。程季泽微笑,说谢谢德婶,我会的。德婶忍不住问:“你妈妈会来广州看你吗?”
“不会。她也有很多自己的事情,不过我回港时会跟她吃个饭。”
“你不在身边,她应该很挂念你吧。”
“我十几岁出国读书,那时候就很少见到她了。我在boardingschool……寄宿学校时,被高年级欺负,她也没来看过我。”程季泽微笑,“她不是德婶你这样的好妈妈。”
德婶不知道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但在她听来,多少有点心酸。外人觉得程季泽含着金钥匙出生,锦衣玉食,但德婶跟他近距离接触,总觉得他心底有个洞,需要用很多很多的爱才能够填补。程一清真性情,如果他们在一起,她定会填满他内心的空洞。但德婶不看好,两年多前暗示他们分开。那天晚上,程一清买完水果回来,抱着德婶大哭。
此时,德婶想了又想,终究忍不住:“你孤家寡人在广州,若是无聊,就多来我们那里走动走动。”
程季泽微笑,没接过这话,看看车窗外,“差不多到了。”
程一清这天在爸妈家,替德叔修电视。她用力拍打电视后面,雪花终于变成彩色画面。她扔下工具,走到阳台上去洗手,一低头就见到德婶从程季泽车上下来。
她刹时失了分寸,擦干净手就奔回房间里,反锁上。她靠在门上,听着德婶进来的声音,德叔在外面问:“你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怎么不叫我陪你去呢?”
“不用。我在路上见到程季泽,他送我回来,帮我提上来的。”
“他人呢?”
“走啦。”
程一清倚靠在门上,说不出心里什么想法。就在两天前,她还跟程季泽有过争执。她怪他对外制造情人假象,他则说我无法左右媒体怎样写。
不满归不满,程季泽对大众心理的判断倒很正确。自二人以情侣身份出现媒体上,各店营业额随着媒体曝光增加而节节上升。就连程一清的老牌程记,也迎来不少新客。尽管程季泽的野心不止于广东,但先在当地立稳脚跟,再进军全国,亦是他的策略。
西关分店虽在商厦入口侧,但周边全是老店铺。这些店装修老旧,食品多年不变,对生客熟客都冷着一张脸,虽是私人小店,但像足八十年代国营老店。现在开了家光亮新净的中式烘焙店,一下子将客流都带走。双程记店门外每天排起来长龙,小老板们眼红了,关着门聚在一起想主意,最后有人说,直接去跟物业说啊。
老商铺在这里盘踞多年,也都属商厦物业管,跟物业关系好。这个物业多多少少有些社会背景,一身江湖气。负责人听老商家一说,也不管合不合理,拍着胸脯大包大揽。
这天下午,程一清在这里巡店时,听到外面在骚动。她出去一看,一个戴墨镜穿花衫的男人,正在大声吆喝,让排队的客人走开。
程一清赶紧干涉:“请问你是谁?为什么把我的客人赶走?”
“我是谁你不认得?”花衫上下打量她,“我是这里物业!现在你们的客人天天在外面排队,影响其他店的生意,我在维持秩序。”
此前程一清见外面人挤人,也担心过秩序问题,听到物业这么说,尽管心知肚明对方在找茬,但自认理亏,也只得说,好好好。
她温声细气地让客人们排成一个S形,但物业还在不住吆喝,很多客人生了气,转身就走。程一清赶紧让店员去买了伸缩围栏回来,又去文印店打印了双程记贴心标识,客人们的队就在外面绕着店门排起来,并没干扰到隔壁店。她看没什么事,巡完店就回去,也没将这事跟其他人说。
到了晚上,她留在公司里看货单,突然听到办公室外传来脚步声。她擡起头,见程季泽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她瞥一眼,见到上面有他们合作那间五星级酒店名字,心里猜到了几分,但不动声色地问:“你找我有事?”
“是。”他走进来,语气并不客气,“你绕过我,直接跟罗拉谈合作?”
“是她主动找上门。”
“你知道我关注的是什么。”他眼神很紧,有那么一瞬,程一清几乎觉得自己是要被猎鹰叼走的雏鸟。“你说过,广州程记不会跟双程记构成正面竞争。我想知道,抢单算不算正面竞争?”
程一清语气冷静,“我说过,是罗拉主动找我的。他们选择什么供应商,决定权在他们手上。而且我跟他们签订的协议说明,产品会用在他们深圳跟珠海的酒店——”
“这个就是问题所在——你说过,广州程记只在广州发展。”
“我们不主动谋求广州以外的发展,但不代表客人找上门时,我要将他们推出去。而且,正是因为我答应过你,广州程记不会跟双程记正面竞争,所以我觉得避开广州地区酒店,并无问题。”
程季泽几乎失笑:“你对我们之间的话,记得挺清楚。那你是否记得,酒店资源是我找回来的?你将双程记的资源,用在双程记的竞争对手身上?”
“我没有——”
此时,外面电话尖锐响起。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松了一下。程一清厌恶跟他吵个没完,索性直接走出去。
大伙儿都下班了,很少有人这个点打电话来。为了省电,大办公区的灯都关了,只有他们俩办公室有灯光,透到外面来。她踏着昏暗的光,走到门店督导李智席位上,拿起电话。“你好,双程记办公室。”
程季泽也跟着走出来。
程一清听了一会儿,表情越来越严肃,叠声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挂掉电话,程季泽问:“什么事?”
“西关分店出事了。店长跟物业发生口角冲突,物业把电掐了,客人们都走了。”
程季泽回头去取车钥匙,“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