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清既然答应了程静,便说到做到。她当晚就发了消息给程季泽,说想谈谈这件事。程季泽回复,见面再谈。但谁知道是吹了风,还是过于疲劳,程一清当晚就发烧病倒了。人退烧后,还在床上躺了几天,这期间德叔没来过,二叔跟姑姑都没来过,只有德婶煲了粥跟汤水,一趟趟跑上来。
公司的人约好了,一起来看她。她穿着运动服,无精打采地开了门,屋子本来就小,瞬间挤满了人。程季泽跟在最后面,靠墙立着,手里捧一束花。程一清的目光穿过众人,跟他眼神交集。他耐心地等众人问候程一清身体状况后,才开口:“好好休息。这里有花瓶吗?我放一下花。”
程一清要往厨房走,“里面可能会有些瓶瓶罐罐。”他拦住她,让她坐着,他来找。
程季泽走进厨房,在窗台见到洗干净的牛奶瓶。他剪了花枝跟碎叶,耳边听着同事们七嘴八舌,讨论程一清感染的是病毒还是细菌,是风寒还是风热,病好后煲什么汤可以帮助恢复。
他走出来时,同事们正在说“我们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而门铃又在此时响起。程季泽前去开门,恰见到郑浩然穿一件浅蓝色衬衣,打着领带,一只手扶着门边。他见到程季泽,先是一愣,透过他肩膀看到身后众人后,脸上松弛了些,“我找程一清。”
“然哥。”程一清上前,非常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听德婶说你病了,今天到附近开会,过来看看你。”
众同事在后面听了,心想,开会?哪有人在这种老居民区附近开会?怎可能不是特地来呢。如果是平时,他们也许会故意打趣程一清,但程季泽在,他们多少有些拘谨,加上也不知道郑浩然是什么人,便都客客气气道,“小程总,我们不打扰你啦。你好好休息。”
程季泽靠窗坐着,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要跟程一清说。”众人嘴上说好的好的,哗啦啦出了门。
屋内只剩下这三人。
窗外日光移到程一清脸上,她微微眯起眼睛。郑浩然初次上来她家,但非常熟络似的,直接上手拉过窗帘,“别晒到。”
程季泽说:“她现在生病,还在恢复期,多晒点太阳倒是有好处。”
程一清这才想起来,尚未介绍这两人。她指着郑浩然,说这是她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哥哥,指着程季泽,说这是双程记的合伙人。
两个男人在白纱窗帘前正式碰面,彼此交换个眼神,点了点头。
郑浩然说,“程生很厉害,短时间内将双程记做得这样成功。”程季泽说,“小生意而已。不像郑生在跨国大企业,前途无量。”郑浩然有些意外,以为程一清事无巨细,连自己的事也跟程季泽说过。程一清在旁听了,心里想,原来程季泽对她不信任至此。直到现在,还盯着她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
郑浩然说:“帮人打工而已。工字没出头。不像香港程记,自置物业,全在好地段。”程季泽道:“程记是程记,双程记是双程记。”
“在你看来,哪个更好?”
“你问我?双程记在我心中永远有特别的位置,肯定更好。”
郑浩然笑:“我也对双程记发展有信心,拭目以待。”
程一清转身去倒了两杯水,出来时见这两人仍在客客套套,话来话去。她一人跟前放一杯水,刚也要客套客套,说些感谢关心的话,郑浩然手机便响起来。他说声抱歉,走到阳台上去听电话。
程一清看着程季泽:“你有话跟我讲?”
“没有。”
她狐疑:“你刚刚明明跟他们说……”
“我说过什么?”
程一清懒得重复。此刻她倒是想跟程季泽说说二叔他们的事,但眼见郑浩然一副随时要结束电话的模样,她默然不提。程季泽也安静地喝水。屋内很安静,对面屋顶上有鸟停歇,咕咕地叫,半盖过郑浩然讲电话的声音。
郑浩然对电话那头说,那我尽快了解一下。他挂了电话,程一清已注意到他脸上带些歉意。她主动说,“你先去忙。”郑浩然也不接话,看了看程季泽。程一清说,“我跟程季泽有些话要说。”郑浩然便告辞,临行前,又再三叮嘱程一清要多休息,饮食清淡,“我空了再来看你。”程季泽坐在她身后,慢慢地喝一杯水。
他走了,门后楼梯上传来渐远的下楼声,皮鞋啪嗒啪嗒。程一清站在门的这一边,斟酌如何开口。程季泽扭头看窗户,刚被郑浩然拉上了窗帘,白纱阻隔了外面目光对屋内的窥探,而他不想拉开。
程一清说:“我二叔那件事……”
“什么?”
她又清了清嗓子,“我二叔那件事,你上次说……”
刚起了个头,门上居然又起了敲门声。两人对视一眼,程一清上前开门,迎面便是穿着牛仔裙的何澄,她将手中一袋水果扔脚边,伸出两臂抱住程一清。程一清先是抱紧她,回过神来,又去推开她,“我感冒啦,不要传染。你怎么来了?”
“刚好跑佛山的新闻,顺便就回一趟广州。听德婶说你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在咳嗽。”何澄边提起水果边走进来,“所以我买了橙子、柑橘跟罗汉果给你。”她一擡眼,见到屋内坐了个人,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程季康的影子。
程一清介绍他们俩。程季泽点头,微微笑,“常听程一清提起你,知道你们是好友。”何澄也笑,“这家伙,提我什么啦?”程季泽说:“大哥那篇报道是你写的吧?我看过,写得很好。”何澄说:“是程生他想法多,表达能力强。”心里却想,这两兄弟看来都挺关注对方。
何澄跟程季泽客套了两句,转身去问候程一清病情。程一清笑,说不就是普通发烧感冒,你们怎么都这样夸张。何澄低声撒娇,说其他人来看你是可能出于礼数,我来看你是因为想你呀。
程季泽看看二人,说你们久未见面,该有许多话要讲,“我先走了。”程一清想起二叔那事还没说完,“等一下,我刚还没说完——”
何澄懂看人眉头眼额,当即提起袋子说,“我去洗一下水果。”她进了厨房,开了水龙头。老房子,水压低,水流又细又慢,水声也不嘈,她洗着橙子,听到程一清跟程季泽说,希望二叔那件事他再考虑下。
程季泽没有表态,只说,“等你休息好再说。我这边还有其他事要忙。”
“我希望你等你忙完后再跟你谈,不至于太迟。”
“茅台酒,是中国老品牌,品质好,但因为太多仿品,所以应有的品牌价值体现不出来。
此处指茅台酒发展早期,并非本文写作时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双程记的品牌价值,尤其在我正跟人拉投资的关键节点。”
水流突然大了,哗啦哗啦,何澄听不到程一清的声音。她关了水龙头,四处找水果刀,只听程季泽道,“在私,他们是你的亲人,跟你关系更密切。在公,我跟你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到底选哪边,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好好休息。”
何澄切好橙子出来时,程季泽已不在屋内。
程一清一个人坐在窗边,擡头看着白色纱布窗帘。她咦了一下,说他走了吗。程一清托着下巴,对她笑笑,眼神却无力。何澄搁下果盘,说自己听德婶说了。
程一清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何澄用手递一瓣橙子过去,安静地看程一清吃。她说:“以前的我,会首先考虑其他人的感受。不过最近我的想法有所改变。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程一清吃过橙子,洗干净手,双手抱住何澄笑,说还是阿澄你对我最好。何澄说,喂喂喂你手上的水还没干。程一清嘻嘻笑,你还不懂吗,就是用你的衣服擦手呀。两人打打笑笑,闹做一团。何澄突然问起,“你们双程记刚开不久,这么快就要扩张了吗?”
“那是程季泽的想法。他野心大得很,不甘心只做一家饼店的。”
何澄心想,这兄弟俩,可真像啊。
程一清见她沉默,问她在想什么。何澄说:“你二叔那件事,我其实能够理解程季泽为什么会生气,但我不懂你为什么不生气。”
程一清边抽纸巾擦手,边“嗯”一声,尾音上扬。
何澄盯着盘子里的橙皮,“高考前,家人会为了给你一个安静读书环境,也会近乎自虐般牺牲自己。那是因为你跟他们之间达成一种共识:考上好学校,会有好前途,这前途里也包括他们自己。那时候,你觉得全家人都围着你转。”
程一清不语,等着她往下说。
何澄说:“踏出社会后,就不一样了。大家利益不一致,也无法达成共识。”
程一清像摸一只猫一样,往下摸何澄的头发。她的头发香香的,衣服质料也比之前更好。程一清问:“阿澄,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了,怎么现在语气这样历尽沧桑?”
何澄笑笑:“别乱讲。都说了,只是新闻跑多了,见的人多了,有感而发罢了。”
“你有心事,一定要告诉我。”
风吹进来,将白纱窗帘高高扬起,为两个年轻女人掀起了外面世界的一角。老城区的潮湿天空,露出了它齿啃般的天际线。何澄忍不住要将自己跟程季康的事告诉她,程一清却响起了电话。何澄在旁细听,那都是她在处理双程记的事。电话一个接一个,等程一清歉意地打发完后,何澄已经没有了倾诉的想法。
好友已经一日千里,自己难道还抱着一段已结束的旧事不放吗?更何况,她曾提醒自己小心点程季康。
何澄还要赶着回香港,程一清想骑摩托送她去坐车,何澄连连摆手,说你感冒还没好呢。两人又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笑着讲起中学时的同学,谈到以前看的剧集,说起广州新开的店,仿佛又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岁月,很久很久,才嘻嘻哈哈分开,心里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