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起喝酒,我更喜欢奶茶。”姜蝶四两拨千斤地转移话题,“伦敦有好吃的甜品店吗?”
“明明是小酒桶,居然不爱喝酒。”邵千河笑了笑,收回身子,“我帮你问问,我也不怎么吃甜食。”
两人之前刚泛起来的暧昧烟雾慢慢消散。
最后,他拍了姜蝶出炉的一桌餐,发了条朋友圈:久违的家常菜。
姜蝶刷到这条,点了个赞。
他拍的图里,她端着菜的手指入了镜。但一般人看不出是她。
倒是她的点赞引起了卢靖雯的注意。毕竟姜蝶前脚还发了一个伦敦风景的朋友圈。很难不让人联想。
Lulu:天……邵千河图里的人是你?
小福蝶:bingo,但你别想多,他就是带我玩。
Lulu:那就行,我还以为你们真成了
小福蝶:你这语气怎么感觉像松了一口气,当初不老撮合我和他。
Lulu:我就是口嗨……
小福蝶:我妈最近还好吗?她老是对我说啥事没有,真的ok?
卢靖雯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道。
Lulu:我们都照顾着呢,你放心。
小福蝶:谢谢姐妹,回去给你带礼物!
Lulu:[亲亲]
Lulu: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发的消息都好严格地带着标点符号哦~
姜蝶一愣,发了个无语的省略号搪塞她。
她当然知道这是受了谁的影响,但她受他影响的又何止这点呢?
自己的生活看似完美地灾后重建,忙忙碌碌,有滋有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某一部分还在无限制地坍塌。
她还深陷在,蒋阎为她亲手挖掘的废墟之中。
假期有限,在英国呆了一个周末后,姜蝶不得不赶回巴黎继续上学。虽然只呆了短短两天,但她和邵千河的关系似乎却因为这次旅程更拉近一些。
也许是她的冷淡反而挑起了邵千河的狩猎之心,他总是会时不时地给她发一些消息。
他在这方面很会,总会找到可以聊下去的话题,不会让对话尬住。
这对于现阶段因为时差而缺乏聊天对象的姜蝶来说,算是雪中送炭。
日子就在新奇和习惯中交替着过去,她逐渐习惯了巴黎的冬天,习惯了和邵千河聊天,也习惯了隔壁露台上那盆蝴蝶兰慢慢凋谢。
直到开春,万物复苏,巴黎迎来了时装周,这也给姜蝶一度冰封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波澜。
这意味着,她终于有机会能够见到春尾衣良本人。
学校里的老师都是巴黎有点名头的设计师,理所当然被邀请参加看秀,有的就会把学生当作自己的助理一起带去。
而姜蝶和某位老师关系处得很不错,这位老师,就是当初帮她核对名单的那一个,叫Serena。于是她在课后鼓起勇气问Serena可不可以带她。
Serena笑着回答,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的勇气,当然可以。
这句话一下子就又将她钉在原地被回忆鞭打。
但好在,Serena没有继续闲聊当时陪你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她才得以逃生。
看秀的那一天,姜蝶前所未有地激动。这是她第一次距离梦寐以求的地方这么近,坐在台下,亲眼看着第一时间出炉的服装穿在瘦高的模特身上,从自己眼前经过。
这些都将是今年流行的风向标,而她有幸第一时间目睹。
而且,T台的造型搭配舞美和音乐,作品的理念和气质被诠释得更加淋漓尽致,远不是在网上看一张图片所能感受到的。
她更加惊叹,有些人的脑子怎么可以这么绚烂,那些稀奇古怪的元素和剪裁居然可以如此贴合,充斥着惊世骇俗的美。
走秀到了最后,春尾衣良携着她的模特们出来谢幕,姜蝶仰望着她,聚光灯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姜蝶除了无比的崇拜之外,深深地意识到了地裂般的差距。
她可能有一点小天赋,但比起春尾衣良这样的天才,还是小巫见大巫。而她从小又缺少这方面的熏陶,国际视野狭窄得可怜。
深刻地明白这一点,姜蝶在这次秀结束之后,更加争分夺秒地珍惜在巴黎游学的时光。
除了完成学校的知识收纳,她还搜刮了各个服装推介会的展览信息。巴黎各种小众设计师的服装店,几乎隔两三天她就会跑一趟看看有没有上新。
时间过得分外快,总觉得不够用。她游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犹如一只不停吸水的海绵。
只是她没考量好吸收的度,突然有一天就倒下了。
高烧来势汹汹,她努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去附近街区的超市买了两块西瓜,又顺便在沿街的药妆店买了扑热息痛,回公寓后就着西瓜潦草吞下,倒头盖好被子闷头睡下。
醒来时又是半夜,床头的灯一直没关,昏黄地照亮碎花壁纸的天花板,一再提醒着她,这里是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异国他乡。
额头还在冒着蒸汽,被窝里是潮热的水塘,她一动作,铺天盖地的凉气又顺着缝隙钻进来,冰火两重天地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烧得迷糊中,姜蝶梦见了很久没再梦见过的小时候。
她目送着十一穿得齐齐整整,准备走向那辆豪车。
他走出两步,回过头,看向她。
她眼眶通红,鼻子也通红,可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倔强地看着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向老师举报掐我苗是小五做的人是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十一没有回答。
“告诉我。”她咬着牙,“也许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你千万千万不要骗我……你是亲眼看见了吗?”
他面无表情的,缓慢又残忍地点了下头。
她没忍住,瞬间低下头,颈部跟着一抽一抽。
“但是你却没有阻止。”
小女孩断裂又崩溃地语不成声,混夹在冷风中,好像当时空寂的房间,他走过来让她别哭,风声烈烈。可那时,她以为自己找到了防空洞。
“为什么……是你啊……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说那个苗……是你的……”
这句话像串脆弱的晶珠,过分炫目,注定到手的一瞬间就会打滑,噼里啪啦地砸满了十一的脸。
他的脸上因为巨大的震惊,显现出过分失真的表情。
眼眶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蔓延开来,他低下头,抹了一把,亮晶晶的,是晶珠的碎片,也是眼泪。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流眼泪。
无论是被楼宏远怒骂抽打,抑或是被埋在盗洞底下命悬一线的时候,他都没流过一滴。
为什么会在要被收养,人生获得转机时,突然流眼泪呢。
他不明白。
眼眶里漫溢的泪水似乎让他心惊和疑惑,越抹越多,越抹越多。
车上的女人下了车,款款地走过来,皱着眉头说:“这孩子真是善良心软,看来很舍不得这里。走吧,下次还有机会回来的。”
她用手帕抹掉他的眼泪,推着他不由分说上了车。
豪车吞没十一,背影渐行渐远,每次做到这个梦的节点,姜蝶就会醒来。
但这次,梦境延续下去,车子开到一半,停下了。
车门打开,下来的人不再是十一,而是经年过去的蒋阎。
他克制着眼泪,说出了当年欠她的那句对不起。
这一瞬间,姜蝶蓦然睁开眼,好像枕在冰川融化的海里,原来是眼泪和高烧的汗水混在一起,把枕头打湿了。
她蜷缩成一团,身体和心脏无一不痛。
闭上眼,这回再也睡不着。恶心想吐,不去医院不行了。
但是,她对巴黎的医院完全不熟悉,国外的医疗系统应该和国内完全不一样,据说看病很贵。而且对于怎么看病的流程,她也一窍不通。
内心纠结着,她想找林茉染问问有没有去过医院,但摸起手机一看时间点,就打消了念头。
这时,手机微信闪了一下。
姜蝶还以为应该是国内的人发来的消息,点开一看,居然是邵千河。
他给她推了一则展览的信息。
姜蝶趁势问他。但她实在没力气打字,开了语音慢吞吞地说:“麻烦问你个事啊,你来英国后去过医院吗?看病贵不贵啊?”
如果很贵的话,她还是打定主意熬一熬过去就算。
发蜡再也不刮多:你生病了?听上去状态不太好。
“……嗯,有点小发烧,考虑要不要去医院。”
发蜡再也不刮多:等着
等着?
等什么?
姜蝶晕乎乎地看着这两个字,本就烧得迷迷糊糊的脑袋愈加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是说他也没去过医院看病,所以他去帮忙问了吗?
可是直到她再次睡着,她也没再收到邵千河的返信。
直到第二天,姜蝶被急促的敲门声敲醒,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那个等着是什么意思。
邵千河居然连夜开着车,从伦敦到了巴黎,出现在她的公寓门口。
他风尘仆仆地敲开她的门,二话不说就抱起她,带着去了医院。
没有选择地被他裹进怀中的时候,姜蝶有种降落的感觉。
这和当初被蒋阎牵起手在泰国街头逃亡时的感受截然不同,那是一种飘忽的想要飞起来的冲动。但这一次,是沉坠的,安稳的落地。
烧退的那一刻,她的意识终于恢复清明,非常不好意思地向他道谢,接着又马上问:“医药费是多少?还有你的油费……”
邵千河噗嗤笑出声。
他一本正经道:“挺贵的,这回一顿饭不管用了。”
“你放心……我肯定还你。”
“那我还有人工跑腿费呢。”
“……我怎么觉得你开始狮子大开口在敲诈我了?”
“敲诈得是这样——”邵千河清了清嗓子,“请问你可以以身相许做我女朋友吗?”
“……”
姜蝶沉默了半晌,面对他并非玩笑的语气,她也认真回复。
“我马上就要回国了。你还得再读一年,这样我们就是真正的异国了。”
“这可不算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借口,说不定我们都谈不到你回国呢?”
“可是,我现在——还没法全心全意地再去喜欢一个人。”
“巧了,我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是全心全意的。”邵千河挑眉道,“倒不如说如果女孩子对我用情太深,我反而不敢开始。”
“这么听上去你好像挺渣的。”
“所以我们都不用对彼此感到很有压力,一定要赤诚什么的,没必要。”他笑着,“如果你之前谈的那段很伤筋动骨,那你真的很需要和我这样的谈一段恋爱试一试。我亲测过,忘却恋情的最好方式就是开启另一段截然不同的。”
姜蝶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也许是那个连夜飞跃英吉利海峡的怀抱带给她的感觉很舒服,撑住了异国深夜摇摇欲坠无比脆弱的自己。也许是他这么久以来坚持不懈的聊天让她觉得很亲近,虽然她可能只是他聊天当中众多的其中一个。
但也许,只是因为他最后这段不算告白的告白中,那股彷佛可以拉着她走出废墟的建议真正诱惑到了她。
姜蝶听到自己的声音很低地说了句,那就试试吧。
出院那天,是个天气很好的傍晚,邵千河送她回公寓,紧接着又下楼去替她买晚饭。
她走到露台,目送着他穿越街道,还在恍惚,总觉得过分不真实。
她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晃,苍白的脸在空气中乱转,停在了隔壁的露台。
那儿从那个满地烟头的夜晚过后,再也没有人搬进来。
花盆上的蝴蝶兰早已凋谢,难看得不成样子。没有人再来换掉它。
一切都即将入夏,绿得流油,而它却还仿佛困在萧索的冬天,格格不入地对抗整个充满生机的世界。
再见。
姜蝶无声地挥手。
我也要去迈入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