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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共犯 正文 第62章

所属书籍: 人间共犯

    游枝一直冷静地目睹那场大火把房子烧干净,浓烟在黎明时分引起了四周的警惕,很快有人叫了消防车,在恹恹的清晨呼啸而至。

    游枝身上带着未竟的火气,走上前,主动敲下车窗道:“你好,被烧着的这栋房子是我家。”

    消防队员神情紧张地下车,把游枝转了个圈:“哎哟,没有受伤吧?”

    游枝摇头,正要开口,对方又着急地问:“里面还有人吗?”

    “有。”游枝微笑,“有个死人。”

    消防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房子里传来惊呼,几个消防队员真的从里头擡出了一具烧焦的尸体,众人立刻变了脸色。

    游枝继续说:“这人是我放火烧的,报警吧。”

    他们顿时避开这个面目平静的女人三丈远。

    警方接到通知赶到原地勘查,警戒线外的人随着天光大亮越聚越多。这片死气沉沉的小岛因为这桩大火似乎又被注入了亢奋剂,游枝插着兜扫视着聚拢的路人,尽管离开很久,这些面孔都那么陌生,但那指指点点的模样却一下子把她带回了被戳着脊梁骨的少年时。

    那些人似乎还并未认出她就是曾经轰动一时的67432案件嫌疑人的女儿,但有人听见了她认罪,拿出手机偷拍她。

    警察维持秩序呵斥周围的人群散开,游枝乖顺地低头坐上警车,没有任何挣扎。

    车门关闭的那一刹那,游枝的目光穿越人群,投向那辆停靠在路边的外地车。

    隐约还能看见副驾驶座的人眉目安稳地睡着。

    游枝不动声色地偏回头,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终于到了极限。她靠向车座合上眼,做了个什么都没有的梦。

    再次有清醒的意识时,她已经坐在四面铁臂的讯问室内。

    对面是一位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警察,犀利的眼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将她掏空了一遍。角落处负责记录的年轻刑警也在端详着她,只是被她的眼光迎上后立刻低下头,故作冷静地看向电脑。

    老警察翻着出警记录,神色严肃地操着浓浓口音的普通话审问:“受害人和你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他怎么会出现在你家的!”

    游枝沉默。

    老警察猛地拍桌子:“我警告你!杀人放火,这个事情非常恶劣!我当警察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人家跟你多大仇啊,啊?你既然自首了,就必须把你作案过程和动机,老老实实地都说清楚了,有任何隐瞒的地方,就别想我们网开一面!”

    游枝深吸了一口气,擡眼看向老警察。

    她的脸上始终非常平静,被他一通猛喝之后终于开口,交代出心里打了好久的腹稿。

    “杨国伟是我约他来我家的。我和杨国伟之前在邱南溪的生日聚会上认识,但那个时候也没怎么样。后来邱南溪来上京玩,住到我家,我是通过邱南溪的手机拿到了杨国伟的联系方式。”

    年轻刑警调出了一份档案,递给老警察。

    老警察看着档案,眉头一皱:“等一等!当年的67432案件,你父亲游家平是这桩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邱南溪作为被害人家属,怎么会邀请你参加生日聚会,还住到你家去?!”

    “您一定不怎么上网吧。前阵子播得挺火的一个恋爱综艺,邱南溪的哥哥邱漓江碰巧和我一起参加了,我们才久违地联系上。邱南溪很喜欢节目里的另一个男孩子林川,而林川和我关系比较好,所以大概是想通过我来接近林川吧。”

    “你查一查这个节目。”老警察对年轻刑警扬了扬下巴,对游枝说,“你继续,把杨国伟约出来,蓄意杀害他的动机是什么?那么多油罐子,别跟我扯什么激情杀人!”

    游枝下意识抠起了手心。

    她刚才选择性地基本都说了真话。只有真话才能最大限度地瞒过警察,藏起最真实的真相,不被人怀疑,不将邱漓江扯到这一团乱线里。

    但是这个理由……她没法儿再说真话。

    她垂下眼,盯着脚尖:“因为我怀疑他和67432案件有关系。”

    “?!”

    老警察烦躁的表情添上浓重的一笔震惊。

    “你发现了什么?!”

    凭空捏造容易被轻易击碎,她只能以假乱真。

    “我手上有一份他的录音,是我偷录的。他向我承认了一切是他做的。他之所以敢承认,就是因为事情过了那么多年,早就没有确切的证据留下了。他才敢那么嚣张。”

    游枝把她偷录的求证邱南溪怀孕的那一段早就做了剪辑处理,如果再去听,就会变成这样——

    杨国伟:“原来如此……连邱莹玉我都瞒了下来,居然能被你发现……”

    游枝:“畜生……你对得起邱莹玉吗?她知不知道?”

    杨国伟:“她怎么可能会知道。我可是全世界最爱她对她最好的人。难道不是吗?她这个年纪已经生不出孩子了,也没个依靠。我接手了她,还帮她熬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日子。你们都不知道吧,如果没有我,莹玉早就自杀跟着邱晨光去了。你说我是不是她的大恩人?”

    游枝:“……自杀?”

    杨国伟:“莹玉真的很脆弱,如果你敢把这些事情抖出去,你觉得她受得了吗?”

    录音完毕。

    游枝半真半假地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咬着牙说:“杨国伟根本不是人。他偷天换日做下的那些事情,我不会原谅他。”

    老警察拧紧眉头:“不对,这不对。”

    他猛地站起来,来回踱步,推导道:“你既然发现了67432案件的真凶,你为什么不来上报给我们?!如果这么多年游家平是被冤枉的,你不想替他洗刷冤屈吗?私自杀了真凶,这个案件就更难查,你还背上污点,这……”

    游枝打断他:“没有实据支撑,唯一能证明的只有这份录音。但偷录并不能算证据,我当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既然我送不了他进监狱,那我就送他下地狱。”

    老警察沉默了,初次审讯,游枝的犯案动机和过程都说得明明白白,每一个环节也都可以找出人证。但多年面对形形色色的犯人锻炼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块真相的拼图虽然能和其他部分严丝合缝卡在一起,但放眼全局,拼出来的画确实那么诡异。

    这份无法让他忽视的诡异在看见尸检报告之后,顿时有了解答。

    他严肃地看向游枝:“你再陈述一遍你的作案经过。”

    “……我把他约到了我家,威胁他不来就要把录音捅出去。然后我诱骗他喝了杯水,水里放了安眠药。他昏迷之后,等到午夜我才动的手。放火把睡梦中的杨国伟烧死。”

    “也就是说,你承认是把受害人烧死的?”

    游枝听到这个问题,端倪着老警察的神色,猛然觉得不对劲。难道是自己的供词哪里出现了纰漏?她供述的作案过程除了剔除邱漓江,明明没有差错。

    她迟疑了一下:“……对。”

    老警察冷笑:“尸检报告上面,检测出被害人在夜间九时左右死亡。”

    九时?!那个时候正是推迟了的饭点。

    游枝忽然一下子想通了什么,脸上血色全无。

    老警察神色凌厉,粗声说:“杨国伟根本不是被烧死的!他死于氰/化钾中毒,是猝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结局。

    ☆、终曲

    被关押了三个月后,上午9时,法院正式开庭。

    游枝被左右挟制着,戴着镣铐,穿过狭长的通道。天气转冷,亚麻的薄衫瑟瑟漏风,却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夏天。两岸绿水轻波盛满鲜花,拾级而下,就是一格一格的黑暗,光明从头顶像漏斗一般消散,最终完全浸没。在一片吞噬的死寂中,顶天立地的十字架在逆光里立在终点。

    她终于迎来了她一生的审判。

    “提被告邱漓江、游枝到庭。”

    游枝走进严肃的公堂内,从另一侧的入口处,她看到了和她穿着一样的邱漓江。

    这是两人在案发后的第一次碰面。

    游枝的万般情绪早在知道真相后被这连日的等待消磨,她面无表情地用口型对着他说了四个字:你又骗我。

    两人短短地对视片刻,被法警带到了相邻的两个被告席。

    在他们的身后,旁听席坐满了人。这三个月游枝一直自己呆着,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她看见了林川、林川的爸爸妈妈、孟晚桃、许茹安、小美、左润、于菲菲、周筠……还有一张阔别了六年的脸。

    她的妈妈。看上去依旧没怎么老,还是保养得那么年轻。

    而与这张脸鲜明反差的是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的邱莹玉,她长出了满头的白发,在邱漓江现身后朝审判席深深磕了一个头,再起来时额头绯红。

    “法官,警察同志!你们抓错人了!我儿子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杀国伟。只可能是那个女人……是她一直想毁了我们家!”游枝无需回头,也能感受到邱莹玉投射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杀人犯的孩子才会心思恶毒,漠视人命,只想着怎么害人!她的杀人犯爹逃了这么多年,逍遥法外,这个世界还有公平可言吗?求您判决她死刑!”

    邱莹玉还想再说什么,邱漓江打断了她。

    “妈,是我杀的。”

    一句话止住了邱莹玉的万般澎湃。

    她跪着的姿势就那么僵在那儿,然后一塌糊涂地垂了下去,法警赶紧将她撑起,带到了最后一排。

    审判长敲击法槌:“肃静!下面开始法庭调查,先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公诉人开始宣读,在起诉书中控诉被告人邱漓江和游枝于19日夜晚合伙谋杀邱漓江的继父杨国伟,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公诉人开始对着邱漓江和游枝提问。

    “你们两个中间是谁起头要杀人的?”

    “是我。”

    “是我。”

    两人异口同声。

    “不要撒谎,到底是谁!”

    游枝迎上公诉人的视线:“我没有说谎,他也没有。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理由……都想杀了杨国伟。”

    她用余光瞥向邱漓江,故意咬重了共同的理由那几个字节。

    “什么理由?”

    “因为杨国伟才是67432案件,也就是杀害邱晨光,陷害我父亲多年的真凶。”

    邱漓江看了一眼游枝,默认似的垂下了眼。

    末座的邱莹玉挣扎着跳起身,痛叫道:“她撒谎!她在撒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审判员出声道:“如再次扰乱法场秩序,将被请出,请注意。”

    邱莹玉并没有将这句警告听进去,依旧情绪激动,直到游枝申请出示自己的那一份录音。她的反应就像是刚才听到了邱漓江的那一句亲口承认,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这个瞬间苍老的女人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接连遭遇毁灭三观的击打,惊呼一声后晕厥过去,被带出了法场。邱漓江被拷着的手背握紧成拳,青筋直跳。像一条条年轮,忍耐越久越是横生。

    公诉人顿了一下,继续问道:“你的录音有剪辑的痕迹,原版在哪里?”

    “被我删了。”游枝轻描淡写,“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字眼,还有很多废话,我觉得没必要保留。因为我压根没想过要翻案,太难了。我心里清楚真凶是谁就够了。”

    公诉人看向一直沉默的邱漓江。

    “那你又为什么认为杨国伟会是67432案件的真凶?”

    邱漓江开口说了今天最长的一句话。

    “没为什么,我相信她。”

    旁听席一片哗然。

    “……这份无来由的信任就让你去杀人?这个人还是你法律意义上的父亲。请一告据实发言,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邱漓江笑道:“我和她……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说明白点。”

    “我们不是恋人,更不是仇人。而是那么多年被一桩案件牵扯到一起,深受真相未明的痛苦,最后决定联手一起复仇的——共犯。”

    公诉人看向游枝:“他说的是否属实?”

    游枝也跟着笑道:“我们确确实实,只是互相的共犯。”

    “那为什么你不知道一告真正的杀人计划?你们事前是怎么商量的?”

    游枝有些遗憾意味地回答:“我们原本计划的是我弄到安眠药给邱漓江,让他给杨国伟服下,趁他睡死的时候带到我家,再由邱漓江动手放火。”游枝皱起眉,“我原本选择和邱漓江合作,就只是为了将杨国伟骗到我家里来,我好下手,并不想把亲手报仇的机会让给他。所以邱漓江真的把杨国伟带过来的时候,他的利用价值就没了。我趁他不备给他服下了安眠药,本想自己动手……”

    邱漓江言简意赅地陈述:“我们这么多年被同一种恨意困扰,太了解彼此的杀意。我只是表面答应和她合作,防止她出卖我,她送来的安眠药我当然不会用,干脆换成了氰/化钾。先下手为强。我必须亲手给我爸报仇。”

    在他们的陈述中,他们如此冷血,互相防备,互相利用,互相争着要担下那个杀人的恶念。

    他们都是手上沾满了罪恶,无比污秽的同伙。

    不求别人谅解,不求神明宽恕。

    因为他们早已犯下了比杀人更不被允许的深重罪孽,那就是相爱。

    休庭过后,审判席终于做出了一审的决论。

    审判长站起身,宣读道:“本次案件构成共同犯罪。被告人邱漓江完成了杀人事实,是主犯。被告人游枝犯故意杀人未遂,起次要或辅助作用,是从犯。案发后,两位被告人都自动投案,如实供述其罪行,系自首,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现判决如下:被告人邱漓江犯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被告人游枝判处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

    “两位被告人,以上判决内容是否听清?”

    他们平静地点头。

    “是否要上诉?”

    邱漓江摇头。

    游枝沉声:“我对我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服从一切判决。”

    “42号,有人探视。”

    游枝被判入狱的第一个月,第一次收到了可以会面的命令。

    她跟随狱警来到会见室,隔着玻璃,模糊地看见位置上坐着的一男一女,是林川和孟晚桃。

    游枝走近,孟晚桃笑笑道:“想不到我会来看你吧。”

    林川翻白眼:“你明明就是来看邱漓江的好吧。”

    孟晚桃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真好,脸更瘦了。这样下去要比我美了。”

    林川大惊小怪:“还真瘦了!我得去找这儿的食堂大哥商量商量,让她给你多加两个菜!”

    孟晚桃扶额:“你以为你是谁,不要破坏纪律!”

    两人吵吵闹闹,游枝无意识地露出了入狱后的第一个笑容:“……你们真的是欢喜冤家。”

    “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孟晚桃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说要等你出来呢。”

    游枝的脸上露出怔忪的神色。

    林川一瞬间有些许尴尬,他咳嗽了几声,认真道:“不过是15年而已,眨眼就过去了。”

    游枝苦涩地说:“15年啊……我已经是大妈了。”

    “你还活着就好。”林川注视着她,“和我在一起就更好。”

    游枝嘴角的笑一点点垮下去,她的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敛起表情,正要说什么时,林川噗嗤笑出声,伸出了拳头,贴在了会见室阻隔的玻璃上。

    他的眼眶却泛着微红。

    游枝定定地看了两秒,扬起唇,握成拳,隔着玻璃撞上他的拳头。

    时光一下子变成了一股麻绳,把头尾交错了一起。好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她刚吃饱饭回来,他留着短短的刺头,是完全不知愁的大男孩,心无旁骛地撞了个拳,爱恨皆泯。

    他摆摆手,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剩下孟晚桃还留在原位。

    “你不走吗?”

    “我还没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呢。”孟晚桃捋了一把头发,故弄玄虚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录制的时候玩的MKKP游戏。”

    游枝点了点头。

    “节目组最后公布了大家的选择,唯独邱漓江因为缺席选择了不公布。但其实原因不是这个,我问了小美。”孟晚桃顿了一下,酸涩地说,“节目组最后不公布……是因为他本身的选择就没法儿公布。”

    “……什么意思?”

    “他的killer选择了你,没有错。”孟晚桃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但他pass、kiss和marry的人,选择的也是你,全是你。”

    “小美跟我说,当时他把选择交上去的时候就争执过,不让这么写。但他说这就是他的选择,没法儿改。”

    “如果一个人的爱恨喜憎是同一个人,想牢牢抓住又想错过的是同一个人,我不理解这是种什么情感,但我能理解的是……这样的一个人绝无可能对别人再有爱意。根本没有我以为的双箭头,是我输了。”

    “他们会被蒙骗,但我不会,我知道你们是两个骗子。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你们更想为对方承担的共犯了。”孟晚桃站起身,回头离开时很轻地说了一句:“欠你的对不起,就用这个情报抵过吧。”

    会见室的门被拉开,转动的间隙偷溜进来的阳光刺痛游枝,深黑处撕开了一道光,她眯起来眼睛才敢细看。

    朦胧的失神中,她对上了邱漓江的视线。

    在审判的结尾,众人散去,他们站在原地,互相望着对方。想要说的话,不能说。想要牵的手,被拷着。法警催促地推了一把游枝,她的脚下一阵踉跄。邱漓江眼眶收缩,欲张口的电光石火,她冲他一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尾声的末点,她只是轻轻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是。

    一如少年时。

    六年前,小岛。

    艺术班的自习课本就管得宽松,大半的座位空着,借口去画室的名义翘课,准备去围观五百年难得一遇的世纪全食。余下的人潦草地翻着小说漫画,或者塞着耳机听音乐,七零八落的姿势里,唯独邱漓江和游枝认真地低着头,坐姿端正地做着习题。

    而对他们来说,今天更是一个更特殊的日子,这一天将会在网上公布艺考合格排位。

    游枝朝他的背扔去一个小纸团,邱漓江挺直的背微微一震,侧头看了她一眼,弯腰把纸团捡起,展开:“去网吧查排名吗?”

    他回过头,头朝门口的方向一扬,把书一合,率先地出了教室门。游枝看了看表,过了十分钟,她也静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艺术班在末尾,沿着走廊会穿过一个个文理科班,走廊广播播报着世纪全食会在两个小时之后发生,届时天地尽黑,请各个班主任严格管理班级,切勿发生骚动。整个学校听了广播更加蠢蠢欲动,却被死气沉沉地压着。游枝像一尾漏掉的鱼,狡猾地浮出鱼缸偷生,奔向校门口。

    她向门卫表明自己是艺术班,要出去到画室练习,门卫没有怀疑就放行了。

    校门的围墙外,邱漓江插着兜站在开满枝桠的春日中,披了满身阳光。

    两人并肩默不作声地往网吧骑车而去。一路上春风吹得她心痒痒,晃荡着擦过眼睛时,总勾引着她的视线往他那儿瞧。

    两人进了网吧,没有并排的座位了,只能分开坐。游枝独自坐到电脑前,没有对邱漓江的想入非非之后,即将决定命运的紧张感顿时麻痹了她的全部感官。

    她长长地深呼吸了一口气,低着头一个键盘一个键盘输入身份信息,按下回车,紧张地闭上了眼。眼皮抖了两下,才缓缓睁开。

    电脑屏幕的银光笼罩着她微愣的表情逐渐转换成狂喜。

    她克制不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带倒了椅子,不管不顾地跑向邱漓江的位置。他慌张地关上网页,没让她看见结果栏中“不合格”那三个字。

    他故作轻松地说:“你进了?”

    她忙不叠点头:“你呢?”

    他抿了抿唇:“……还没结果。”

    “怎么会?”

    “也许不同专业放榜时间有偏差。”

    “哦……那回去等等吧。”

    “不回了。”邱漓江望着她,带点祈求的语气,“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下头,刀山火海,去哪里都行。

    两人扶起脚踏车,邱漓江骑在前头,游枝跟在他身后。他一路往码头的方向前进,中间经过了小卖铺,邱漓江买了两罐啤酒,挂在摇摆的车龙头上。

    最后车子外歪歪扭扭停在了码头边,他带着她跳上了一条停在岸边的旧船。

    “这条船是我爸留下来的,他走后就一直停在这里。”邱漓江摸着船掉了漆的外壳,“杨国伟劝我妈要把船卖了,今天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坐这条船。”

    “挂念的东西少一点,走的时候就会越顺畅些。也不全是坏事。”

    “如果我走不掉呢?”

    “我都进了!你当然不会有问题,别担心。”

    邱漓江揉了一把游枝的头:“好。”

    她心口跳动,期盼地问:“到时候我能去找你吗?上京几千万人,但我只认识你。”

    “上京几千万人,你肯定会认识很多新的人。”

    游枝垂下脸:“所以你并不想让我找你,也是。”

    他望着她失落的眼神,语气一顿:“……我想。”

    游枝雀跃又错愕地擡起眼,看见他神色温柔地继续絮叨:“我想和你一起坐船离开,去上京的电影节看一场这边根本没机会上映的电影,看完散步游街,喂几只鸽子。那应该是个很好的下午,我们一起站在人间,晒晒太阳。”

    她边听边望着远处的海平面:“真想现在就飞去那里。”

    邱漓江从袋子里捞出易拉罐拉开。游枝以为他要喝的时候,他却趴在船帮上,将那罐酒全数倒入了海中。

    “你在干什么?”

    “把海灌醉。”邱漓江无比认真,“趁我们还有一艘船,游枝,我们现在逃吧。”

    把海灌醉,我们逃吧。

    游枝抿着唇,捞过另一罐啤酒,单手拉开,跪在邱漓江身边,淋淋漓漓地把酒洒入海中。

    “我们要走了——————”

    她涨红脸,兴奋地朝着虚无的海面大喊。日头凶猛,一片空茫,无人回应她。邱漓江趴在船帮上,半张脸陷进胳膊里,身体随着船只摇晃,像是睡着了。

    两罐酒甚至灌不倒一个人,他们却妄想放倒大海。结果最后被灌倒的只是游枝自己,她喝剩了没洒完的一点酒,在浪涛的颠簸中跟着一起晕沉。

    趴在船帮上的邱漓江掀开了眼皮。

    日头变得稀薄,光线聚拢成粘稠的黑色血液,渗着点惨淡的红。

    太阳正在被月亮一点点吃掉,世纪全食开始了。

    粼粼的海面暗了下去,远从大西洋上开始,月影掠过英吉利海峡,从诺曼底登上欧洲大陆,然后横扫整个欧洲,荡过黑海,才来到这里。接着会越过亚洲,消失在印度洋上。

    整个世界变成了洪荒宇宙,所有的暗物质肆意地趁机拥抱,包括他们。

    邱漓江靠近游枝,她还没醒。两人鼻尖相倾。

    世界漆黑,海水不动,一条巨大的鲨鱼从底下游过。

    邱漓江深深地倾下头,卷走了她唇上的酒痕,不顾一切,又万分小心。

    这是他给她的回吻,在太阳都被月亮遮住眼睛的至暗时刻。

    也是他的秘密。

    游枝眼皮微抖,茫然地睁开眼,黑暗中看见邱漓江挨得很近,低头看着她。

    她语带醉意地问:“是世纪全食来了吗?”

    “来了。”

    天上那颗分不清是发着金光的月亮,还是弯弯的太阳。它们终于在几百年后的电光石火刹那交融。

    那一天的人们都有幸目睹,所有人都把头擡得高高的,不敢分神。下一次相见就是百年之后,这是人生里难得的一期一会。

    唯独有两个人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凝视对方。

    两分钟转瞬即逝,世纪全食退却,他们在彼此的瞳仁里看见了第二次日出。

    “月亮就这么逃跑了。”

    “那我们正好跟着它逃走。”-

    完-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到这里结局了,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人。也希望你们会喜欢这个故事。

    我自己对这个故事投入得很深,后劲特别大,想着下一个故事时还会忍不住想起游枝,想起邱漓江。很舍不得他们。

    如果番外的呼声很高的话,也还会试着再写番外,关于出狱之后。如果觉得停在这里很好,我就停在这里了。

    那么,下一个故事再见了。

    ☆、番外(上)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结局的可以不用往下看,觉得结局扎心的朋友们可以再看看。

    Am6:00。

    床边的闹钟没响,游枝就醒了。

    她在暖如春日的被窝里瑟缩了半天,才咬咬牙起身,一键换装裹上厚棉袄。小岛上的冬天永远那么潮湿阴寒,这么多年都无法让人习惯。尤其是她租的这个老房子,没空调没地暖,这个时节总是要她命。

    拨开乍冷乍热的喷头洗澡时,游枝又开始怀念起上京的暖气。

    她闭上眼哼着不着调的歌,浴霸的暖光照亮了还未日出的房间,挂在墙上的日历写着2028年,2月3号,除夕,被红笔端正地圈了出来。

    这一天也是游枝减刑出狱整整满五年。

    Am9:30。

    游枝沿着楼下的海岸线跑了一个来回,又冲了次澡,泡了杯茶,坐下来开始工作。

    出狱之后她没想过离开小岛,再加上自己坐过牢的前科,想找回原来的工作太难了。干脆隐姓埋名,搭上了自媒体的末班车,靠着之前过硬的专业在网上讨生活。

    谁都不知道她曾是67432案件犯罪嫌疑人的女儿,也不知道她是杨国伟被杀案中的共犯,她现在被人熟知的形象是她的公众号名字:有人喜欢蓝。头像是一片墨蓝色的大海。透过老房子的落地窗户拍的。

    即便这个老房子没空调没地暖,淋浴头忽冷忽热,它有许许多多的坏毛病,但就凭这片对着海的落地窗,游枝一直没搬走。

    她活动了下久坐的脖子,起身踱步到窗前。

    几条渔船归港,码头上有人在拥抱。

    游枝怔忪地将视线挪到更远的地方,在海岸线的尽头,一座灯塔尤为醒目。

    灯塔下是四方的监狱,那里关押着邱漓江。

    Am12:00。

    游枝就着昨天剩的食材简单地做了一桌饭,顺手开着电视。屋子里空荡荡的,碗筷碰撞的声音,安静的咀嚼声,电视里无聊的歌声,一如往前的每一天。

    打破这份寻常的是一通电话。

    游枝一看来电显示,了然地笑了。

    “喂。”

    “小游!新年好啊!”

    林川叽叽喳喳的声音顺着电话那头噼里啪啦传过来,还有林妈妈和林爸爸的问好。

    “新年好。”

    “真是的,每年喊你来上京过年,你都不来。”林川委屈地嚷嚷。

    “我过去岂不是让你女朋友吃醋。”

    “没关系的,她年少不懂事的时候还磕过我俩cp。”

    游枝无语:“……真不愧是你女朋友。”

    两人又扯了半天闲篇,林川迟疑地问:“你还是没去看过他吗?”

    游枝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费解地叹息:“我搞不明白。你如果真的不关心他,为什么要死守在小岛。但你如果关心他,为什么又忍得下心一次都不去见他。”

    游枝扒拉着饭,没有回答。

    “我妈在旁边坚持要给你介绍个对象,你也别老是拒绝了,真的想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不用。”

    游枝擡眼望了望日历,神色忽然温柔。

    她轻声说:“其实我今天就会去见他。”

    Pm2:00

    游枝裹好围巾手套,骑着脚踏车拐到墓园。

    今天的墓园很冷清,一般人都会选择年后再来上坟,免得除夕夜染上晦气。

    游枝抽出枯萎的山茶,换上在巷口新买的一捧,席地而坐摸着冰冷的墓碑絮叨。

    “时间过得真快啊,你已经走了快十四年了。”

    照片上的老人眉眼温柔,似乎在回应她,囡囡,这么多年还好吗?

    “我很好。吃穿不愁,日子清净,唯一不好的就是从来梦不到你。”游枝皱了皱鼻子撒娇,“奶奶你也太狠心了,我知道我做了错事,这么些年你还没气消吗?”

    “别生气了,我想你啦。”她歪着头,“所以你今晚会来我梦里吗?”

    “毕竟今天是个很特别特别的日子,你一定会来的,对吗?”

    她看了眼手机,站起身。

    “快到时间了,我该走了。”

    她伏下腰,吻在冰冷的石碑上。

    嘴唇碰到的瞬间,她似乎吻到了松老的额头,很暖。

    Pm4:00

    “会见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狱警向游枝嘱咐完会见犯人的各项事项之后,将她带到了会见室。

    游枝平静地向狱警点头,拉开椅子坐下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接着,里侧的门开了。

    游枝记忆中的邱漓江,还停留在24岁那一年。他是年轻的,风华正茂的,举手擡足就能令台下千万人蜂拥。

    而眼前的人,理着短短的平头,风华不再,光洁的脸上有了向下坍塌的凹痕,唯独眼睛还是那么清亮,像澄澈的海。

    有人喜欢蓝,永远是她喜欢的波光粼粼的眼睛。

    两人在十三年后再次对视。

    这一次游枝没有笑,她拉下了自己的毛线帽,盖住了眼睛,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邱漓江拉起通话器,笑的人反而是他。

    他眼睛弯弯地说:“傻瓜,怎么哭了。”

    声音温柔,眼角因为笑眼堆起细纹,瞬间冲淡了平头带来的乖戾。

    游枝扁着嘴,声音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一抽一噎地说:“我控制不住。”

    眼泪越来越滂沱,游枝不得不扯开帽子,擡手胡乱抹掉。邱漓江的眼神扫过她空荡荡的无名指,喉头滚动。

    “忘带戒指了吗?”

    “什么戒指?”游枝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你说婚戒吗?”

    邱漓江轻轻地屏住了呼吸。

    游枝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破涕为笑:“我也想戴,可是那个要给我买戒指的人还能没出来。”

    邱漓江抓着通话器的手愣在原地,握了两握,松了力道:“我听我妈说你提前出狱了,又一直没见你来,以为你终于变聪明了一点,结果还是傻到了头。”

    “我就知道我来看你也会被你轰走,实在不想每个月听你唠叨一次。”她拿出手机上的日历指给邱漓江看,“所以我选在今天才来。”

    2028年2月3日,距离当初案件发生整整过去二十年。

    “今天诉讼时效到期了。也许,我是说也许,我们背负的一切也能就此到期。”

    虽然罪孽不会因为诉讼时效到期而停止,但生活总该给余下的人一个节点,尝试着丢下满身的负累继续往前。

    花了二十年等来的节点,百年的五分之一,也该够了。

    邱漓江眼神失焦地盯着日历,原本笔直的坐姿往后一靠,直角的肩脖线条往下塌。

    远处岸上的沙蟹挖出了第一个洞,光秃的枝桠上孤零零地抽出新芽,码头的船又重新出发,手术室里婴儿离开了母体在哇哇大哭,流浪犬被抱回了家,操场上奔跑的孩子跃过了终点,这一秒,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在被改变,治愈伤痛,获得新生。

    会见室的计时器响起了倒计时。

    邱漓江释然地笑了。

    “游枝,新年快乐。”

    Pm6:00

    游枝一身轻地离开监狱后,特意跑到了菜市场。

    余下的菜品已经不多,也不太新鲜,但她浑不在意,像捡到了大便宜似的,付钱的时候嘴角都擒着笑。

    “我要这颗。”

    “给我拿这个。”

    游枝偏过头,笑意冻住了。

    邱莹玉挎着菜篮,一脸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你今天去见漓江了。”

    游枝顿时了然,原来这不是巧合,故意逮她兴师问罪来了。

    身体条件反射地绷直,游枝清了清嗓子:“……我是去见他了。”

    邱莹玉染了满头的黑发,但也能一眼看出是个老太太了。这几年心脏常常不好,老往医院跑。身型都连带着缩水,游枝看向她的时候都需要微弯下头。

    但在游枝心中,她还是一头盘踞在她和邱漓江心中的猛兽,面对自己的时候就会露出獠牙。

    邱莹玉冷笑道:“你是特意算准了日子去的。”

    游枝转头想走,邱莹玉伸手拉住她。

    “每个月匿名给我打钱的人是你吧。”

    游枝梗着脖子:“不是。”

    “我知道是你。我不稀罕你那些钱,我有养老金,够用。”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打了。”

    邱莹玉这才放开她,把手上的菜篮往游枝胸口一推。

    “我不白要你,就当菜钱了。你来这么晚还买个鬼哦!”

    她没好气地说着,似乎不想再多看一眼游枝,转身一踉一跄地走了。

    游枝低下头,菜篮子里一条奄奄一息的大带鱼,部位最好的猪肉,比拳头大的螃蟹,长着肥膏的皮皮虾……都需要起个大早才能买得到。

    游枝抱着那盆菜篮,沉重地弯下了身。

    她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Pm11:58

    滨江路的行人站满了整条街,在浓夜时分抱着烟花筒三两成群。

    这是2028年的除夕夜,却像是古时的花街。人们还是习惯抱着旧时的习俗,聚在一起等着新年烟火的来临。

    这是游枝出狱以来第一次有兴致跑出来躲在人群里看烟花,以往她都是站在那扇落地窗前,看着烟火在玻璃窗上投射出五光十色的虚影。

    “还有一分钟了!”

    人群里,少年的声音像一根火柴,点燃了整片夜空。

    “5、4、3、2、1……”

    游枝哈着冷气,昂头,一枚烟花起落。

    Am0:00

    所有人在烟火声中互相道贺,游枝侧过头,对着灯塔用力挥手。

    你也听见了烟火声吧,邱漓江。

    新年快乐。

    今年过完,就是崭新的一年了。

    完全崭新的一年。

    ☆、番外(下)

    “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象是指顾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游枝半夜醒来,从床头抽出了上次读到一半的《半生缘》,猛然入目这段话,心口一下子空落落的,被沉闷地击中了。

    她擡头看向墙上的挂历,2031年,已经进入了三十代,日子模式化地复制粘贴,一眨眼就没了。

    但也许,是因为她的心里存着某种盼头。

    总是希望那个盼头快点来,恨不得把中间的这些人生都一股脑跳过去。

    她从来没有明说,但她要等邱漓江出狱的动机昭然若揭。

    林川曾极力反对过,说无期徒刑的人想要减刑出狱,好比他成为拳击的奥运冠军,那不是一般的难。

    游枝只是笑嘻嘻地回了一句,那好像还是你成为奥运冠军更难。

    林川气得一把挂了电话。

    游枝思绪散漫,半天看不进一个字,把书塞回了原位,摁开电视重温《春光乍泄》。

    “不如我哋由头嚟过。”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屏幕里的男人语气天真,仿若随意,可又那么暗潮汹涌。游枝下意识地跟着默念,却怎么也拿捏不好他的那一份火候。

    “傻瓜一样。”

    最后她泄气地摁灭了电视,缩着腿,斜看着落地窗外的天空由黑渐蓝。

    最远处冒出了鱼肚白,这一晚上的光阴终于磨磨蹭蹭地虚耗过去。

    等他的过程也不过如此吧,一生和一个晚上都是一样的。

    会见室内。

    这一天是游枝每月例行会见邱漓江的日子,自从三年前的除夕过后,她就会雷打不动地每月过来见他。

    邱漓江开头提了两次让她没必要再过来,她点点头,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下个月照旧,他也就不再多提,默认了她的固执。

    但他也从来没有对游枝说过任何请你等我,我会努力减刑出狱这种话。看上去就像是她的一厢情愿。

    游枝拿起通话器,端详着对面脸色无奈的邱漓江说:“好像又瘦了点。”

    “是吗?我有听你的在好好吃饭。”

    “你是不是在里面干活太卖力了啊?”

    邱漓江神色一僵,似乎被说中的尴尬,咳嗽一声:“也还好。”

    “不用那么拼的。”

    邱漓江敷衍地嗯了一声,游枝从包里掏出了个封面精致的邀请函,摊开展示给邱漓江看。

    他眯起眼睛吃力地念道:“孟晚桃……结婚函?”

    “对,她要结婚了。”游枝感慨道,“当年她那么喜欢你,是不是也想过嫁给你呢。”

    邱漓江摇头,斟酌着说:“她对我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占有欲。”

    “那你呢?”游枝下意识地抠着邀请函的边角,“你对她有过一点心动吗?一点也是。”

    虽然孟晚桃曾告诉过她,邱漓江选择的MPPK四个人选都是她,这样的人绝无可能对自己产生爱意。但那毕竟只是孟晚桃的猜测。

    谁都不是邱漓江,谁都不能笃定他真的毫无所觉。

    “如果当年你没有缺席录制,你会向孟晚桃告白吗?”

    游枝终于问出了压在心里十多年的问题,还是在知道孟晚桃要结婚了之后。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小。

    邱漓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

    游枝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心脏麻痹的感觉,但在邱漓江话音落下的这一刻,她久违地感受到一种钝痛。

    他还想往下说,游枝猛地站起身,还带倒了椅子,语无伦次道:“我知道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这一次连会见时间都没呆满,她就逃回了家,翻出了那盘珍藏的《1724》,一边擦灰一边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

    “什么我是他人生唯一两个澎湃的节点,大骗子!”

    下一个月,游枝没有在例定的会面日去探望邱漓江。

    一方面是她还怄着气,另一方面刚好和孟晚桃的婚礼撞了日子。

    她的婚礼在上京的教堂举行,游枝特地在前一天赶到。仔细一算,她竟然也离开这座城市有十六年了。

    谁能想到这座她十七八岁时那么渴望的城市,竟会在这么多年后一步都未曾再踏足。

    林川带着他女朋友来给游枝接风,准备带她吃晚饭。沿路开过她从前租住的那栋楼,重新修缮了。原来的公司换了招牌,听林川讲是搬到了更高级的写字楼。路边川流不息,很少再看到热气腾腾的小吃摊。

    像换了个世界。

    车子停到了熟悉的地方,林川家楼下。在游枝略显沉重的回忆里,留下浓墨温馨的老房子还是往昔的模样,才让她感到一点心安。

    就算时代变得再快,温情尚在。

    林爸爸林妈妈看着精神矍铄,还高兴地拿出泡了个把月的杨梅酒,一喝就喝大了,直到二老撑不住休息。他们勒令林川送游枝回酒店,被她推拒了,让林川在家陪着女朋友就行。

    她裹紧外套独自走进冷风中,醉醺醺地夜游。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十八岁那年的桥洞下。她在上京遍布的痕迹很多,但最鲜明的记忆似乎仍是初来乍到的这一天,满怀梦想的少年人们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倾盖如故。那时他们看到的未来都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发着光的吗?

    游枝矗立在清冷街头,望着只剩下一盏路灯的桥洞,无比空荡,却彷佛又看见了冒着热气的卤煮摊,少年风发的邱漓江挡过别的男孩递给她的酒。

    那是她第一次领会到他的霸道,偷偷暗喜了好久。

    她没有回酒店,下意识地沿着回地下室的那条道走,一群人变成了一个人,四面漏风。

    隔天酒醒的时候,游枝发现自己像个流浪汉,瘫在通往地下室的楼道口。手机被林川打爆,已经快到了婚礼开始的时间。

    顾不得收拾下自己狼狈的衣装,游枝赶紧打车前往教堂。

    然而上京的堵车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拥挤,等她满身酒气地冲进去,婚礼已经快到了最后捧花的环节。

    林川嫌弃地把游枝拉到最前面,压低声音说:“一会儿桃子扔捧花,你记得要抢啊!”

    “……我就不用了吧。”

    “你真的要气死我了。”林川恨铁不成钢,“还是我神机妙算,早和桃子打好招呼,我帮你抢!”

    游枝低头嗅自己身上的酒气,考虑要不要缩到最后排去,不然挤在这帮光鲜亮丽的宾客中,总有种来砸场子的意味。

    林川才不管这么多,扯着嗓子大喊:“桃子,这边这边,你懂的!”

    台上的孟晚桃点点头,背过身,大声说:“准备了大家!”

    她高昂起手,倒数三二一,猛地往身后掷了过去。

    捧花远远地飞过林川的头顶,抛物线似的往最后一排直坠。

    林川傻眼了:“大姐,不是说好了吗?我还没看出来你有千斤臂呢?”

    人群的最后方,一只手不费力地擡起,轻松地抓住了那束捧花。

    那是一个男人的手,修长的指节上布满老茧,手臂的线条根根分明。

    他抱着捧花站在最末尾,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头,鲜明地吸去了所有人的注目。

    游枝并未在意捧花被谁拿到,还在低头一个劲地嗅自己。直到那个捧着花的男人在众人让开的道中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林川疯狂地摇晃游枝,示意她擡头。

    “干嘛?”

    她不经意地擡眼,神色怔愣,往后踉跄的刹那,被男人一把抓住,带到了自己怀中。

    “你……你越狱了?”

    她近距离盯着他脸上眉骨一道深陷的新鲜伤口,几乎戳到眼睛,不可置信地问。

    邱漓江失笑:“越狱的是别人,我拦住了他,受了点轻伤,不打紧。”

    “这是轻伤吗?!你疯了吗!干嘛多管闲事!”

    他轻描淡写说:“拦截他才能戴罪立功减刑出狱。花费半条命都没关系,差点瞎个眼睛算不了什么。”

    邱漓江单只手一根一根揉开游枝的手指,将捧花贴上她的手心。

    “十八年,我不想再让你等了。”

    台上的孟晚桃翻了个白眼说:“哎呀烦死了,我帮你个忙结果你倒好,把我风头都抢足了。行了行了,都散了吧。”

    众人依言散去,但还是好奇地看着游枝和邱漓江。林川憋不住地问:“你什么时候出狱的?!”

    “这个月初。”

    “那你偷偷瞒着我们!桃子是不是知情啊?太过分了吧!”

    孟晚桃走下台澄清:“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他也要让我把捧花给他,天大地大,出狱的人最大。只能对不起林川你了。”

    “放屁,我要跟你老公告状你是旧情……”

    林川没说到一半就被孟晚桃大力捂住嘴巴,两人逗闹的间隙,邱漓江抓起游枝往外奔逃。

    他们一路往前,跑过30多岁的四方监狱,跑过20多岁的那场大火,跑过10多岁的那条旧船,跑回一切的原点。

    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惊起了教堂门口一地的白鸽。

    游枝别别扭扭地抽回了手,邱漓江一愣。

    她酸酸地说:“第一个知道你出狱的人,居然是孟晚桃。”

    “严格地说是我妈。”

    “……”

    游枝低下头,不让邱漓江看到自己的神情。

    他叹息着说:“你那天走得那么快,我都来不及往下说。我之所以会选择告白,是因为那时候只有那样才会让大众对你我的猜忌淡去,不让你被骂。我知道这样对孟晚桃不公平。但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如果这个世界上注定要有人受伤,我绝对不允许那个人是我的爱人。”

    游枝还是没说话。

    邱漓江不知所措地蹲下身,仰头去看游枝垂下的脸,吓了一跳。

    她的脸皱成一团,难看得要死。

    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太久,哪还顾得上吃醋,只是借此分散自己涌上来的万般情绪。

    原以为眨眼而过的这些年,其实真的是很庞大的岁月,此刻从她的心头碾过。

    原以为还要等上更多的年数,命运在给他们这么多搓磨和绝望后,突如其来地施恩。以至于她在心里反复盘算的那句,不如我们从头来过,都还没练到家。

    脱口而出的,变成了:“今天太阳好大。”

    邱漓江豁然展颜一笑,指腹擦掉游枝蓄意憋着的眼泪。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车票。

    【上京-漠河】

    “这一次,你还会跟我走吗?”

    游枝终于忍不住了,向下扑进邱漓江的胸膛。他张开双手,沉稳地接住了她。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被赶下车了。”

    阳光如幻日般圣洁,两个罪人在神明的十字下拥吻。

    下个世纪太晚了,还是这世纪就相爱吧-

    至此终-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还有个番外设想是《夏日玩航》的周年企划,以观众视角来看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生活。但仔细想想他们是不会再答应上这种节目的,所以就作罢了。他们会隐于市,在漠河的天空下依偎着看一场极光。是他们最喜欢的光。

    好了,故事到这里是真正的结尾了。

    最后再嚎一嗓子,下一篇文开《坠落春夜》,大家麻烦收个藏。

    文案如下:

    乌蔓出道多年,有三个原则:吻戏借位,脱戏找替,床戏不接。

    圈里人都知道她背后是谁,敢怒不敢言。

    直到她遇上追野,年仅二十拿下金棕影帝的天才演员。

    杀青的最后一场戏,她按照剧本跨上他的腰,浅浅垂下头,要接一个假动作的吻。

    追野松垮地坐在旧椅上,漫不经心地盯着她。

    悬停的刹那,他扣住她的后颈,一匹猎豹扑上柔软的麦田。

    衣料摩挲,旧椅不耐受地吱嘎响,镜头后一片抽气。

    罪魁祸首在她耳畔吐息:“怎么,这么多年他连接吻都没教过你吗?”

    乌蔓错愕地甩下一巴掌,他支着被打红的脸,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嚣张。

    “他给你定的原则,我会一一打破。”

    她有过痛,有过暴力,有过被控制。唯独没有过被爱。

    直到看着他,一片樱花坠落到眼皮上。

    四周顿时漆黑,她却知道,她的春夜来了。

    大佬圈养的金丝雀x离经叛道的浪蝶

    姐弟恋,挖墙脚。大佬是个丧心病狂的真斯文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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