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九,花火大会。
女生们被小美提早从榻榻米里提溜出来,来到了租用浴衣和服的老店。花色妖娆的衣裳一字排开,陈列在暗色的木纹下,蓄势待发的美艳刹那间撞入眼球,摄人心魄。没有哪个女人的天性能够抵抗,尤其是孟晚桃。她尖叫一声就冲入了店里,接着是于菲菲和周筠,几个人扎堆在最显眼的一排浴衣面前挑选。
游枝也不能免俗,但她不愿意和人争抢,于是走到了最后面无人问津的一架子前。这一架上挂着的显然比起最前排逊色很多,颜色大多不打眼,靛青深红素灰,像是专为上了年纪的阿嬷准备的。游枝从里头翻出了一件深黑色打底的浴衣,绣着乳白色的芍药,大朵大朵,从袖口绵延到心脏的位置,正中间却是深红色,冲淡了黑白单调的索然。
她没有犹豫地挑中了它,却收到了其他人怪异的审视。游枝看了看她们手中的浴衣,一水儿的粉紫橙黄,尤其是孟晚桃,上身的是一件明黄色,大红的樱花纹样摧枯拉朽地一路烧下去,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张扬。
另外两人同是暖色系,根本压不过孟晚桃的俗艳便显得黯然失色。反倒是游枝弄拙成巧另辟蹊径,站在孟晚桃身边像割开了日光的阴影,肃然而冷清。
一行人站定后,小美领着她们去梳化间,并叮嘱道:“一会儿托盘上的簪花是男生们挑选准备的,你们有权决定戴不戴头上。有两朵就挑一朵戴。每个簪花颜色不同,都标注了名字。”
“那还有一个人会落单吧?”周筠突然开口。
小美有点同情地看了她一言,意有所指地点头。
大家在进门的那一瞬间都忍不住有点紧张,期待着自己心目中的那朵簪花会出现在面前。毕竟这是一年一度最有仪式感的日子,不是之前普通的一场约会。所以男生把簪花给谁,很大程度上能窥见对方的心意。
周筠打头先进,她在刚才问那句话的时候似乎就预料到结局,走到化妆镜前看着空空如也的托盘,神色失望地坐下。走在她后面的是游枝,她一进屋就看到空着的三个座位前,分别有三朵簪花,并没有两朵挤在一个托盘里面。
游枝本以为自己面前是不会有簪花的,林川虽然嘴上那样说要给她,但不过是激将罢了,毕竟这是一次难得的独处机会,他肯定会慎重选择给孟晚桃。那么自己面前的这一朵……?
她的心率陡然剧烈加快,屏息慢慢地挪到了镜子前,垂首定睛看向那朵簪花。
那是一朵粉红色的簪花。
游枝紧绷的脸突然一下子失去了张力,五官松垮垮地挂在脸上,那是刚生出来的期待被击碎后不知道该怎么拼凑的无力。她还未看名字,但光这簪花的颜色,她已经确定不会出自邱漓江之手。
果不其然,她翻开倒扣的铭牌,上面写着:林川。
……这家伙还真是说到做到,真的给了她。
游枝偏过头看向旁边的化妆桌,那是孟晚桃的座位。属于她的托盘上此时摆放着一朵靛青色的簪花。孟晚桃走了进来,翻开了那个铭牌,三个字映入眼帘。
等到于菲菲也确认了她的簪花,小美问道:“你们都同意戴花吗?”
“等下,我能先和游枝私下说两句吗?”孟晚桃反常地问道。
小美狐疑地点头,孟晚桃不由分说地拉着游枝走到绿意盎然的庭院,小竹筏在上下上下地流水,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
“我欠你一句道歉。”孟晚桃开门见山道,“林川回来后跟我说了你奶奶的事,他觉得我有必要当面跟你说,我确实没想到结果会这么严重……”
孟晚桃再度提及游枝的痛处,她闭了闭眼,克制住想要拂袖而去的冲动。
“停,还有别的事吗?”
“真的对不起。”
游枝沉默了一下,扭头就想走,孟晚桃又在身后急急补充:“这件事确实是因为我想抢邱漓江而起,但是造成现在的局面,我就发誓不再对邱漓江死缠烂打了,也算是对你的补偿。”
补偿?
呵。
孟晚桃因为着急而有些尖利的声音像把刺刀,听得人浑身刺痛。她的话里没有带恶意,但藏在潜意识里面的傲慢却让游枝气极反笑:她笃定自己一定能抢走邱漓江,于是将撤退作为筹码,似乎只要她投降就能决断别人的爱情。
孟晚桃眼见游枝没说话,继续张口道:“我原本确实是这么想的,如果只是我一味倒贴,那么我可以退出。但……但我收到了邱漓江的簪花。”她深吸了一口气,“他并不是对我完全无感的,这是双箭头,我不想平白放弃。”
游枝冷眼看着她:“所以你特意找我,就是通知我你会收下簪花?”
“我只是把心路历程告诉你,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恶毒,以后也不会再针对你。大家做不成朋友没关系,别做成仇人。”
饶是游枝这么多年委曲求全惯了的人,此刻也忍不住气血上涌。但那股沸腾的愤怒很快被汹涌的失望压抑住了,抽空了她想喊打喊杀的力气,徒留下一个疲惫的问句:
邱漓江,这个世界上你要喜欢谁我都可以忍耐,可为什么是一个间接害死了我奶奶的人。
这是不是因果报应。
经过了两个小时的梳妆,除了周筠,每个人的发间都戴着那朵颜色各异的簪花。游枝沉着脸,穿着一身戾气十足的浴衣,却偏配上了一朵少女心十足的粉色簪花,她站在镜子前一照,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节目组载着她们驱车前往浅草的神社和男生们汇合,准备抽签来分配白天的分组活动。
男生们也穿着浴衣,头发经过了简单的打理,正站在神社门口。游枝一下车便感觉到一股视线,她擡起头,和林川的眼神对上。他指了指她的簪花,笑容满面地用口型朝她示意:好看。
游枝古怪地收回视线,她还忘不了自己刚才在镜子前那么一照,活脱脱是用少女漫的画风描出了一只凶神恶煞的年兽。这小子的眼神怕是不怎么好使。
她用余光注意着下车的人,邱漓江居然也穿了一身黑,背部的纹样是暗紫色的花蕾,如果手上再塞进一小本方块书,像贴在昭和年间的画报。
孟晚桃眼睛一亮,招摇地迎了上去。
林川的视线被孟晚桃吸引了片刻,咂舌撇过头,晃到游枝身边。
“桃子这一身看三秒以上就眼睛疼,还是你这身舒服。”
游枝指指头顶的簪花:“我以为你说着玩儿的,没想到你真会给我。”
林川瞟了一眼那边的两人:“你也看见了,我就算给了也是落单。”他抓了抓头发,支吾道,“再说了,这种有仪式感的日子……更不想看见你落单。”
游枝略不自然地拨了下耳后冒出的发丝:“我先去抽签了。”
她快步走到抽签的地方,率先取走了一只签。不动声色地卷开白色的纸,孤零零一个大字:凶。
游枝的眼皮快速跳动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她手边,左润也过来抽完,扬起纸条笑呵呵地说:“运气不错!是上吉。”
“抽到吉的分一起,末吉除外,和凶分在一起。”小美幸灾乐祸,“吉组很幸运啊,有充足的经费,节目组的车也会时刻接送。至于凶组嘛……谁让你们运气不好,经费只有每个人一千日元,吃饭和交通你们看着办吧。”
一千日元,换算过来也就是60元人民币,在寸土寸金的东京根本寸步难行。
游枝手握着那张签纸无奈出列,一转脸就看见邱漓江。他的手上也是一张凶,神色泰然自若,似乎即将发到他手里的不是一千日元而是一千人民币。
游枝心烦意乱地撇过头,她此时并不想和他分到一起,尤其只有他们俩。可偏生他们总是在穷途末路的运气上达成一致。
神社的工作人员引着游枝和邱漓江把凶卦的纸签寄到了木桩上,说是可以把厄运留在这里。等他们返回时,发现凶组那儿还站着一个人——林川捏着一张末吉和一张千元日币正在长吁短叹。
游枝看到自己的另一个队友居然是林川倒还挺高兴的,她正愁这一天该怎么和邱漓江相处,林川的加入恰天旱逢甘霖,成为了她的一根救命稻草。于是眼睛一亮,颇为熟稔地上去伸出拳头和林川一撞。
“欢迎加入农村包围城市小组。”
左润贱兮兮地路过,哼唱道:“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孟晚桃倒是对抽到的吉扼腕不已,眼馋地盯着挂在木桩上的凶。
游枝叹了口气:“运气真差,我一点不想抽到这个。”
孟晚桃翻了个白眼,气结地上了保姆车。
林川跟着附和:“我算是看清楚了,我就是非洲人。”
邱漓江没说话,默不作声地低头滑手机。
他们眼睁睁看着四个人坐上了随行的保姆车扬长而去,喷了剩下的三个人一脸的汽车尾气。
林川咬牙:“我们也赶紧动身吧!”
游枝迟疑地问:“去哪里?”
“我想去迪士尼。”
游枝面无表情地把手中唯一的这张日币贴到林川的眼前:“这点钱去街上蹦野迪倒可以,说不定还能被当街头艺人赚点钱。”
“打岔一下。现在不是下午去哪里的问题了,我们晚上要达到集合地都很困难。”邱漓江亮出了手机里的一个查询app,“这是我刚才查到的,我们从这里到达隅田川,最便宜的也要1007日元。更别提吃饭了。”
游枝:“……”
林川:“……”
三个人面面相觑,无语凝噎。人类所有的个性差异在没有钱面前,全都泯灭成了同仇敌忾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