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枝住在上京的这些年,已经忘记了雨水的味道。
从前在南方的时候常年雨水茂盛,她挑选伞的兴致也很高。犹记得最中意的一把伞像玻璃水缸,乍一撑开,伞面下的红色金鱼仿佛会游动。雨滴打在伞顶上,她轻轻晃动伞柄,那些金鱼就跟着咕噜咕噜地冒气泡。
她将这把伞带来了上京,但在搬家的辗转中毫不心疼地扔掉了。对她而言,雅致的小情趣是动荡的生活中最容易被舍弃的那部分。
今年的上京相当多愁善感,像是南方的梅雨季,才进入初夏就冷不丁的暴雨。游枝依旧没带伞,从地铁站到公司的几百米距离,暴雨兜头而至,淋得透透。狼狈地走进会议室,冷气吹得她当即打了个喷嚏。
秦缪把手边的热茶推到游枝面前,示意她赶紧喝下去暖暖身子。
“谢谢秦总。”游枝受宠若惊地接过,秦缪朝她挤眉弄眼,一点架子也没有,还继续打趣道:“别谢我,我可是一心为公司,要是感冒了就不能继续压榨你们了。”
会议室逐渐坐满,秦缪打开幻灯片,脸上的神情瞬间切换到严肃模式,仿佛刚才还和游枝笑谈的不是她。游枝也立马正襟危坐,打开笔记本认真地做会议纪要。
游枝现在就职的平台是一家流量网站,在秦缪的项目组里担任实习编导。网站的竞争非常激烈,信息时代一切都瞬息万变,想要留住人心太难了。
观众都不再是长情的九十年代人,在电视台放假的周二下午还会傻乎乎地蹲在电视机前,对着一成不变的画面敲敲打打,怀疑是不是电视机坏了。
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儿想要做出新鲜的东西,他们这个项目组更是为了筹备一个恋爱网综熬了个把月。
“上次我们策划的嘉宾是邀请目前的新晋网红,比起邀请明星相对能减少成本,还能保证一定的流量。但是这个想法已经被对家抢先做出来了,我们只能改。在这里我得表扬一下游枝,她给我的策划案里有一个素人恋爱的概念,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说不定会爆。”
秦缪突然点到游枝,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到她身上,游枝无所适从地微微低下头。底下一个人撇撇嘴,不甘心地驳斥:“但是素人根本没有流量,谁会想看呢?”
“你说的这个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打算邀请一组网红保底,其他就还是挑选素人。素人的选择非常关键,长得必须不差,谁不喜欢看帅哥美女谈恋爱?我这里罗列了一些我觉得不错的名单,大家一起帮忙投投票。”
秦缪翻动幻灯片,一张接一张的照片铺陈下来。很多都是艺术院校的在校生,尤其男生一看就和理工科的平头眼镜大裤衩直男不一样,有走日系风,也有韩系风的,打扮很入时,但总缺少一眼俘虏人的韵味。举手的三三两两,一直没有出现令所有人惊艳的存在。
游枝因为身负会议纪要的重任,忙着记录大家的投票情况,两只眼睛不停地流窜,根本无暇分心到幻灯片上的照片。突然之间,她统计数人数时,发现所有人几乎都举起了手,这才好奇地擡起头。
二十楼的窗外依然暴雨倾盆,像高潮的架子鼓点越来越激烈,洞穿了冰冷的大厦玻璃,裹挟着山河湖海的全部雨水呼啸着落到游枝的眼睛里,浸没她的眼、耳、口、鼻、四肢、心脏。
赤道的草原震裂,南极的冰川融化,海啸淹没了一座小岛。平静无比的会议室里空调依旧呼呼地吹,没有人知道看到照片的这一秒,游枝古井无波的世界历经了毁灭性的浩劫,足以令她目眩神迷,停滞呼吸,浑身战栗。
照片里的男生抱着吉他坐在稀稀落落的巴士上,夜色迷蒙,他困倦地睁着眼睛,随意一瞥镜头,眼神璀璨地像少年时代归家路上见过的夜空,明明是锋利的眼窝,却因这份澄澈变得柔软。后脑勺压在座位上翘起来几根头发,泄露了一丝彰显人间的烟火气息。
按捺不住的女同事们已经交头接耳起来,纷纷在问知不知道这人是谁,还是哪个新晋网红?
“……邱漓江。”
游枝恍恍惚惚,声音先于意识开口,惹得众人把目光再一次聚焦到她身上,但她却无暇顾及这么多了。
六年了,这个名字在她的世界里已经尘封六年了。
一直到策划会结束,游枝都恍恍惚惚。散会后秦缪就把游枝单独叫进了办公室,把邱漓江的照片调出来,看着游枝的眼睛问她:“你认识?”
游枝浅浅地呼吸了一口气,刻意低下头躲过秦缪的眼神:“他是我们高中的校草,女孩子们都认识他……但我和他没有私交。”
“这样……”秦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同学嘛,也算能攀得上一点交情。那就麻烦你和小美一起去把他挖到节目里来。这个是他目前工作的地方,他在那里驻唱。”
秦缪把一个定位发送到游枝的手机上,是一个开在大学周边的酒吧。游枝握着手机踌躇,秦缪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游枝纠结了一下:“他可能不太好搞定。”
“为什么这么说?”
“他是个比较冷感和克制的人,我估计他不会对这种恋爱综艺有兴趣。”
“那就是你的工作了,我相信你可以完成。这次网综如果顺利推进,我可以向领导申请给你提前转正。”秦缪恩威并施道,让游枝没有再回绝的理由。
“……谢谢秦总。”
她压下心底的那份惶惑不安应了下来。
秦缪并不理解这一瞬间她脑海中过了什么念头,只当她是嫌麻烦不想跑。游枝沉默地回到工位,身体已经先行麻痹地发抖。
太突然了,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一个消失了快六年的人像座五指山一般横空降临,饶是齐天大圣都会慌张地抖三抖,更别说她只是一个巡山头的小钻风。
虽然这几年里,小钻风巡着这山,可心里一直挂念的是那座五指山。只是事到临头,近乡情怯。人总是那么奇怪。
游枝告诉自己,她已经是一个有担当的成年人了,不能被一些旁枝末节分心工作,该面对的就得去面对。她想得挺好,结果和小美走到酒吧门口时,脚愣是被502胶水粘在了地上,迈不动一步。她忙掏出口罩戴上,小美夸张道:“请问你是做了半永久口罩吗?这半夜三更的在酒吧你干嘛也戴啊!?”
她只好此地无银地解释:“早上淋雨感冒了。”
两人走进门,从走道里就听见了歌声,很动听,但不是邱漓江的声音。他少年时代的声音像湿漉漉的湖水,又像春风吹过原野上的麦浪,淅淅索索的,缓慢,又夹杂着一丝丝砂砾,音节分明,特别耐听。
在池子里演唱的人果然不是邱漓江,小美拉着游枝找了个空位坐下等待。不多时酒吧门口又涌进一群人,有男有女,把场子搞得闹哄哄。游枝好奇地瞥了一眼,被人群拥簇在中心的是一个女生,个子很高,穿着露脐的细吊带背心和热裤,后背裸露的腰臀线处隐约是一块水蜜桃的刺青。
这群人呼啦啦地坐下,与游枝就隔了一桌,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闲聊。从对话里游枝判断出高个女生叫孟晚桃。
“桃子,你的绯闻男友呢?不管你啊?”一个男生殷勤地倒了一杯酒递给孟晚桃,她仰头干掉,随意地擦擦嘴:“你说林川啊,我和他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你想什么呢?”
“哈哈哈,我们桃子的‘好兄弟’都快把紫禁城围满一圈了。”
孟晚桃翻了个白眼:“林川可真不是,我都空窗一礼拜了。”
“那不然你今晚翻我牌嘛。”
“滚啊,我恐骚。”那桌笑嘻嘻成一团,小美八卦地和游枝对视一眼,悄咪咪地对她耳语:“这女的可真浪。”
此时音乐终于停了,歌手向台下鞠躬,换另一人走进舞池,坐上中央的高脚凳。
比起六年前更加清瘦,头发长了些,低头调试吉他的时候前额的发丝懒懒地垂下来,挡住了极致的眉眼。
“是邱漓江!他终于出来唱了!哇塞,比照片里还帅出一个新高度!”小美激动地仿佛一个追星少女,叽里呱啦地花痴。
游枝闭上眼,心跳到二百码,再睁开,眼前依然是艳色和轰鸣。
真好,不再是梦。
舞池的灯光暗了,台上的人惬意地吹响前奏的口哨,振手拨弦,一束追光亮在他的头顶,如一座沉寂了上千年的休眠火山爆发。他的嗓音比起六年前更成熟,纵情开嗓时仿佛有大把大把的火山灰落下,带着最原始的野性,铺天盖地掩埋住台下的所有感官。
除了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扫向台下,有人以为被他注视,发出轻轻的抽气。
可游枝知道邱漓江根本什么都没有放在眼里。
他只是随意地坐在深色的霓虹光影中,脚尖随着节奏轻轻点地,复杂的转音时向后一拨碍事的发,露出漂亮的美人尖,鲜明地如同干涸沙漠里的一株绿植,吸引台下所有人肆无忌惮的目光,恨不得把他的里里外外都看透。
只有游枝小心翼翼地、怯弱又克制地偷看,怕自己的眼神会热烈到灼伤他。
一曲终了,台下的起哄声和掌声交错着填满整个空间。游枝还未回过神,余光瞄见孟晚桃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故意蹲到池子边上,露出自己傲人的胸线,擡头天真又魅惑地看向邱漓江。
她模仿着他吹了一声口哨。
“我刚才大冒险输了,他们让我找你要微信,你给不给?”
游枝无数次地盘算过久别重逢的这一天会是怎么样,就是没料到这一种。
舞台上,青蛇缠上了法海,一出极好的戏。
至于她,只能是观戏的座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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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如下:
乌蔓出道多年,有三个原则:吻戏借位,脱戏找替,床戏不接。
圈里人都知道她背后是谁,敢怒不敢言。
直到她遇上追野,年仅二十拿下金棕影帝的天才演员。
杀青的最后一场戏,她按照剧本跨上他的腰,浅浅垂下头,要接一个假动作的吻。
追野松垮地坐在旧椅上,漫不经心地盯着她。
悬停的刹那,他扣住她的后颈,一匹猎豹扑上柔软的麦田。
衣料摩挲,旧椅不耐受地吱嘎响,镜头后一片抽气。
罪魁祸首在她耳畔吐息:“怎么,这么多年他连接吻都没教过你吗?”
乌蔓错愕地甩下一巴掌,他支着被打红的脸,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嚣张。
“他给你定的原则,我会一一打破。”
她有过痛,有过暴力,有过被控制。唯独没有过被爱。
直到看着他,一片樱花坠落到眼皮上。
四周顿时漆黑,她却知道,她的春夜来了。
大佬圈养的金丝雀x离经叛道的浪蝶
姐弟恋,挖墙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