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康盂树无厘头的玩笑,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轻松许多。
黎青梦不再纠结那个根本就没有的答案,起身说:“电影放完了,我也该走了。”
康盂树拍拍手从地上起身,直接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这个路线我还算熟。”
她指的是从沉船回到筒子楼,经过的路线差不多。
康盂树坚持:“我也不算送你,正好顺路吧,我去电动厅抓康嘉年,免得他玩过头。”
黎青梦嗤笑:“别是你自己想玩。”
两人把天台清理完毕后,一起迎着夏夜的风骑车开出骑楼老街。
离开海岸线,风中的湿气却不见低,被道路两边的房子夹击得很闷。
一场夏夜的暴雨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而他们还浑然不觉。
最先感受到的人是康盂树,他不像黎青梦戴着头盔,几滴雨下来的时候,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下雨了。
但不需要康盂树提醒,这场雨在一开始的稀稀拉拉后,转瞬来势汹汹。
要说这世界上最喜怒无常的是谁,不是男人或是女人,而是老天爷。
黎青梦的头盔被雨水打击得砰砰作响,老天爷开始在她头上打地鼠了。
这么大的雨势,根本开不下去。两人匆匆地把车停到一边已经拉下来的卷帘门前,一头扎进旁边的摊位躲雨。
这个摊位原本也是露天的,摊主正在匆忙支雨棚,刚支完,他们就冲进来。
摊主和他们大眼瞪小眼,挤出一句。
“来都来了,要不要唱首?”
黎青梦懵圈,扫了一眼摊子,才发现是个街头的移动KTV。
棚内搭着简易的K歌装置,两个音箱上面摆放着两张牌子,一张写着:五块一首,十块三首。另一张写着:不论唱得好不好,摊主一定给捧场!
黎青梦第一反应就是尴尬摇头,康盂树无所谓,反正等雨停也是空等,不如唱首歌消磨时间。他自觉唱歌不算难听,不慌不忙问:“在哪儿点歌?”
摊主忙不叠把一个小方盒递过来:“跟手机一样在上面搜就行。”
黎青梦悄悄探头,她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
康盂树用余光捕捉到,一把将点歌机递过来:“想唱?”
她立刻摇头:“我就是没见过这种点歌的,有点好奇。”
“既然好奇不如亲自体验一下。”
一旁摊主也见缝插针地鼓吹:“我们家音箱特别好,出来有自动美音功能!”
黎青梦听到美音功能哭笑不得,不由辩解:“我唱歌不跑调的。”
“那你还扭捏什么。”
康盂树直接将点歌机塞她怀里。
摊主笑眯眯地鼓动:“这样吧,相逢就是缘,你们唱两首我也就算你们五块。”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把她架上去下不来。
黎青梦犹豫地摁开点歌机,心想唱一首就唱一首吧。
只是机器和她作对,她想唱的歌搜不到。
看来今天这首歌注定唱不成。
她失望地把点歌机还给康盂树:“还是你唱吧,我要的歌没有。”
摊主忙说:“怎么会呢,我这里面曲库特别全!流行金曲,网络热歌,应有尽有啊!你说是不是不会操作?我帮你搜!”
他热心地拿过点歌机,问她说:“歌名叫什么?”
黎青梦欲言又止,最后摇头说:“真不用,我搜过了。”
摊主当她还是脸皮薄,催她:“没关系,你说。”
她转眼神向康盂树求助,然而他仿佛觉得她和摊主的互动挺好玩,抱臂作壁上观。
架不住摊主的劝说,她转脸回来,无奈道:“……《bloodymarygirl》”
“哦,英文歌啊……应该有可能有。”摊主点歌的动作一顿,擡起头,“这怎么拼啊?”
黎青梦早预见这个结果了,摆手:“所以不用了,我刚已经搜过了。确实没有。而且这也不是英文歌,是日语。”
“……日语歌啊。”摊主语气微妙,建议她,“咱中国人唱什么日语歌,你换个中文的呗。”
“我平常不怎么听中文的。”
摊主露出一个言尽于此的微笑,满脸都非常明显地写着,行,你这女的够装逼的。
康盂树并没有露出这样的神色,平静地打断他们说:“别磨蹭了,我先唱吧。”
他拿过点歌机,很快速地点了一首歌。
黎青梦看向音响正中间的小电视屏,360p的粗粝画质里出现一行圆圆的字体,离人。
接着,年轻时候的张学友出现在画面里,蓝色立领和牛仔裤,单手拎着包甩向后背,另一只手插着口袋,慢慢从林荫道上走下。
背景前奏是轻柔缓慢的钢琴,婉转悠长的口哨穿插着,在这个朦胧的雨夜里开始回荡。
繁体歌词在底部铺开,随着四个白色小点闪烁消减,康盂树学着张学友的姿势,一手握着笨重的话筒,一手插兜站在跟前,开嗓唱。
“银色小船摇摇,晃晃,弯弯
悬在绒绒的天上
你的心事三三,两两,蓝蓝
停在我幽幽心上……”
他模仿张学友的唱腔,故意咬字不清不楚,声线居然也还有点像,很磁性。
抽烟多的嗓子唱起这种忧郁情歌,真的有一种愁肠百结的味道,尤其当间奏的口哨混响在落雨的夜里,很容易让人恍神。
一曲完毕后,摊主啪啪鼓掌,果真如牌子上写的那样。但表情非常诚恳,是真的觉得好听。
黎青梦也觉得好听,但她没表现得那么明显,顾左右而言他。
“你喜欢张学友?”
康盂树没说喜不喜欢,突然变了一下脸色,变成一张很拽很臭的脸,脖子前倾,对着空气说了一句:“吔屎啦你!”
赫然是张学友在《旺角卡门》里的那句经典台词。
“噗……”黎青梦被他的模仿逗笑。
康盂树收回正常的表情,跟着笑了笑:“我喜欢一些老歌,他的听的最多。”
她顿了顿,说:“嗯,确实很好听。”
康盂树听不出她这话是在夸他还是在夸张学友。
她继续说:“你要不要再唱一首,摊主不是说了五块两首吗,不要浪费。”
“不唱了。”他望了一眼摊外的雨,“好像不下了。”
雨棚还在往下滴滴答答地落水,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积压下的余韵,但雨本身确实已经逐渐止息。
“走吧。”
他放下话筒,交完钱,先一步走出摊外。
黎青梦的眼神追着他的背影出去,突然觉得这场雨来得讨厌,走得也讨厌。
她默不作声地追上去,和康盂树一起去拿车。
下过暴雨的夜晚,阴霾的南苔被冲刷得格外明亮。挡在头上的云朵散去,清白的月影铺满整条狭窄的街道,也把人影拉得很长,斜斜地打在路边拉下来的卷帘门上,显得他们挨得特别近。
但其实,她走得稍慢,两人隔了好几步远。
比起他们,两个人的电瓶车反倒是真的亲密无间挨在一起,因为刚刚停得仓促,两辆车龙头互相交叉。
康盂树小心翼翼往外拉自己的车,车身带动间轻微摩擦,还是不免碰到她的。
于是,她的车子仿佛一个被轻薄的女人,在寂静的夜里惊声尖叫,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黎青梦手忙脚乱地取消锁的状态,伸手把车子反方向拉出来。
两辆车的龙头被拽开,拽着车龙头的两双手却在这个过程中,左手背贴到右手背,短暂地碰了一下。
平常,康盂树绝不会对这种意外触碰有多余的感想,但不知为何,刚才相碰的短暂刹那,他心里忽然很难受。
就好像看见那条代表他们的平行线具化成这场大雨,线条扑簌簌地掉落,迫使两辆电瓶贴近。
所以他们理应不会牵到的手,才会意想不到地触碰。
但他们相碰的前提,是知道,他们要去隔开彼此的车。
因为接下来的目的地将截然不同了。
康盂树思绪怔然,停在原地没动,黎青梦的车头调了个转,回头看向他。
远处的农田里,雨后青蛙此起彼伏地乱叫,除此之外是一片窒息的寂静。
两人鬼使神差地沉默对视了几秒钟,黎青梦先开口说:“那我回去了。”
“嗯,我往那边走。”
康盂树指着街道那头。
他们挥挥手,两道映在卷帘门上的影子各自往不同的方向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