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陶茹之久远地想起了他们在英国的那一周。
某一晚他们在一家随便走进去的小酒馆喝到酒馆打烊,喝到这个点的人都已经醉得不轻,有人从身后撞过来,陶茹之的神经也被酒精麻痹得不灵敏,没能及时躲开。
刹那间,对方手上还有一半的啤酒尽数顺着衣领泼向陶茹之。
她被泼得一激灵,反应过来时整个后背已经湿透。
正在结账的林耀远一回来,就看见一只混杂着啤酒味和鸡尾酒味的落汤鸡正暴跳如雷地冲着连sorry都没说就已经远去的背影竖中指。
林耀远把她的手指头拉回来:“你方向比错了,那里是一根电线杆。”
“……哦,我说他怎么那么瘦那么高呢。”
林耀远笑得扶额。
回酒店还要一段时间,总不能让陶茹之穿着这身湿透的衣服走,暮春的深夜说不定会感冒。
他当机立断脱下棒球服给陶茹之让她穿上,但她却拖拖拉拉不愿意换,直到出了门一个喷嚏,灰溜溜地又拿上他的外套返回酒吧的卫生间替换上。
他的外套上充盈着一股沐浴露的味道——熟悉的橙花,就和上次去濑户内海时一样,他这次依然背了小套装来的英国。
陶茹之慢慢将外套裹上身,酒精令她口干舌燥,又或许来自外套上正和她皮肤紧贴的,属于林耀远的气味,正一寸寸地浸入着她的皮肤。
她穿着他的衣服回了租住的公寓。
洗完澡后,她翻看着林耀远在二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说他也回到酒店了。
他发的是语音,陶茹之坐在窗台边反复地点开,反复地听着这条没有任何特别的语音,反复地听着林耀远的声音。
然后她关了灯。
黑暗里响起衣物被拿起的摩挲声,还有令她自己都听上去陌生的喘息,很压抑,很小声。
可是夜太静了,尤其是她闭紧了窗户,树梢外深夜的虫鸣也听不见,从喉管里发出来的声音就变得更清晰。
这让陶茹之觉得可怕,这居然会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这明明是一只失去意识的动物,正渴望着幻想中的人打开这个房间,脱下他的外套,脱下他的白T,俯下身,慢慢向她靠近,发出语音里的那句声音,“我到了”。
没擦干的头发往下滴水,她绷紧脚筋,水珠打湿床单。
陶茹之努力控制着酒精带来的晕眩,又或许并不全是因为酒精,而是橙花味道带来的晕眩,咬住嘴唇,禁止自己再发出声音。
攀到顶点的电光石火,她没有忍住,还是闷哼出声,然后整个人被抽干力气,软倒下去。
她将整张脸埋进林耀远的外套里面,很久很久没有动。
慢慢的,枕着她脸那一侧的布料被打湿。
陶茹之在黑暗中流下眼泪。
同时,枕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微信亮起——
「我的房卡落在外套口袋里了」
他说,陶茹之,你开一下门吗,我在门口。
这句话像一句魔咒,在那几年时常在夜深人静里钻入她的脑海中。
经年后,这个人再一次打开她的房门,脱下他的T恤,靠近她,却也同样摸到了她眼角的眼泪。
林耀远愣住,刹时停住了动作,转而抚摸刚才眼泪干掉后的那一条痕迹。
他不需要问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流眼泪,就像他不需要问当年她为什么也同样流下流泪。
当年他无措地俯下身,吻在她眼角。
陶茹之反射地闭起眼睛,睫毛颤动,听着他颤声说:“我们没有错。”
而现在,他已经不会太惊慌,在稍微的叹息后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呢喃:“爱哭鬼……”
林耀远的手指贴着肩带和她皮肤的缝隙缓缓滑动,将扯未扯的,最终没有脱掉内衣,手指转移阵地,慢慢往下划去。
陶茹之的肌肤在冷气和他的手指夹击之下发颤。
她揪住被单,睁开眼,视线跟着他往下。起先他也盯着她,两人的视线还是相触的,然后他低下头,开始注视这具身体的某一处。
一处很年轻时候的他亲手刻在她身体上的“伤口”。
融化的雪人依旧如当初刺下时一样,只融化了一半,这么些年没有再融化过分毫,也将永不融化,直到跟着她的皮肉一起衰老,萎缩,化为乌有。
“他看过你的这处刺青吧?”
林耀远忽然擡起头,视线衔住她的,近乎自虐地发问。
陶茹之只是望着他,用手轻轻碰他的发顶。
林耀远绷紧的脸又慢慢松开,扯起嘴角,固执地问:“那他有问过你吗,为什么刻下这副刺青?”
“又是谁替你刺下的这副刺青,他知道吗?”
陶茹之具以沉默回答。
最后,他问:“他碰这里的时候,你会想到我吗?姐姐。”
陶茹之的胸口随着他最后的称呼上下起伏。
他扣住她的双手,膝盖隔开她的双腿,整个人复上来,嘴唇落在她耳侧,气声说:“会的吧。”
仿佛是在替她回答。
陶茹之双手挣脱开,摩挲着缠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进去,深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囫囵道:“你能不能别再说话了。尤其是乱七八糟的称呼——不要再叫了!”
“乱七八糟?”他将鼻尖对准她,呼吸在她的鼻端盘旋,“你难道不是我的姐姐?”
陶茹之忍无可忍,伸手按住他的嘴唇。
他总算安静。
接着,陶茹之感受到手心在被细密地啄吻。
一时之间,陶茹之进退两难。缩回手,怕他又故意胡说刺激她。可再按着他,手心的麻痒已将她逼疯。
陶茹之心一横,松开手,再度环住他的脖子,微挺起头,咬住他作乱的嘴唇。
微一怔愣,林耀远松下身体,将自己交由她主导。
她察觉到他的投降,咬的动作变轻,逐渐转换成舔舐,他主动张开嘴唇,勾着她伸进。
他的手在同时不受控制地抚摸着她的腰际,那处纹身,陶茹之只要一察觉到他在摸那里,身体就开始绷紧,舌头就会毫无章法,惹得林耀远也头皮发麻。
两个人气息混乱地纠缠在一起,她拍掉他的手,他就往上,单手去解刚才隐隐约约把玩后放置的肩带。
然而陶茹之等了半天,内衣还牢牢贴在身上。
她哭笑不得,伸手到背后,握住他的手,引导着帮他解开自己的扣子,一边嘲笑他:“不会解干嘛还单只手耍帅?”
“……”林耀远语气略尴尬,“我以为我可以。”
“你哪来的自信?明明这么多年没有了。”
“因为这些年在梦里也解过你挺多次了。”
陶茹之深呼吸,感觉下腹猛地一缩。
她怒瞪他一眼,忽然话峰一转。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
“什么?”
“当年你是真的不小心落了房卡在口袋里吗?”
他眼睛微弯:“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算了……”陶茹之撇过脸嘟囔,“……你接下来别再说话了。”
“我可以做到不发出声音。”他笑,“那公平起见,你也不准。”
“没问题啊!”陶茹之又搬出当年那一套,“谁要是发出声音,谁就输了。”
林耀远眨眨眼,抿住嘴唇,表示从现在开始。
就该是这样,他们一贯的战争,从少年时代到现在,未来,永远不会停止。
陶茹之闭上眼睛,任沉默蔓延。两个人拼命忍着声音,仿佛正有谁站在门外——或许的确是有,十七十八岁的他们将耳朵贴在门口,正在偷听命运。
*
清晨时分,窗外天蒙蒙亮,陶茹之的耳畔传来鸟鸣。
因为工作关系,不论昨天折腾到多晚,她已经养成了定时醒来的生物钟,而且也不会感到很困。对比以前高三六点起床的时候想炸死全世界的怨气和困倦,她就会觉得自己真的上了年纪,不再那么需要睡眠。
青春离自己已经很远了,但青春里的人此刻却睡在自己身边。
还未清醒的昏沉中陶茹之翻了个身,对上一张侧睡的脸。
她张开模糊的视线看着林耀远,他的轮廓像一张还未显影的照片,让人疑心此时此刻仍是这些年会有的梦境。
柔顺的头发半遮着他的眼睛,让他看上去仿佛还是十七岁时从卫生间洗完澡出发来的样子。
陶茹之静静地盯着他看,思绪万千,然后突然感觉身上有点凉。
……这家伙把被子全卷走了。
怪不得现在冷飕飕的,陶茹之还以为是空调打太低。
她恼怒地伸手去拽他被子,拽到一半,有一种青春也在此刻回来的感觉,他们住在老房子里的少年时代——如果真的躺在一张床上,一定会为一张被子打得不可开交。
林耀远似有所觉,迷糊中伸手一捞,将人拉近到自己怀中。
他的体温代替被子,紧贴上她的肌肤。
陶茹之动作被迫停下,无奈地窝在他怀中。
好吧,他们的十七十八岁绝不可能用这种方式解决战争。
意识此刻完全清醒,她在他怀中赖了会儿,睡意全无,干脆下床给两个人准备早饭。
说是早饭,也就只是打算简单地煎两个鸡蛋烤个吐司,她在英国的时候最糊弄自己的那种。
陶茹之打开冰箱,万幸地看到刚好还有两个蛋。
刚拿出食材,手机就响了。
陶茹之漫不经心地拿起,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心陡然一虚。
“喂,爸……这么早怎么打电话过来?”
“没吵醒你吧?”
“没有,我做早饭呢。”
“哦哦,那就好。”他突然有些支支吾吾,“那什么,今天可能会有人来加你微信,爸事先跟你说一声。”
陶茹之一头雾水。
“啊?谁来加我?”
“昨天爸爸和以前单位的人出去吃饭,席间聊到了你的婚礼,我只好说取消了,大家就追问怎么回事,然后有个阿姨特别热心,说要给你介绍。爸本来推辞了的,她今早突然给我发消息说要不还是认识一下,对方条件很好,也在京崎工作……”
他语气为难地讲出来龙去脉。
陶茹之脑袋嗡嗡,沉默半晌说:“知道了。”
陶康笙小心翼翼:“爸真没有催你相亲结婚的意思,你就当作多一个认识朋友的途径,毕竟你也刚回国不久,有人陪陪你挺好……如果聊聊不开心就把人再删了。”
陶茹之听到他说把人删了,心里总算没开始听到时那么排斥。
“如果我把人删了,那阿姨那边你怎么交代?”
“简单啊,我也把她删了。”
陶茹之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陶康笙又絮叨了一些话,正要挂断电之际,她没注意到林耀远打开房门出来了。
昨晚刚做完,早上起来怀里人没了,居然是在和别人打电话——像是充分宣誓着自己的占有欲,林耀远很“不刻意”地放大了声音,状似随意地发问:“你这么早在和谁打电话?”
陶茹之心跳骤停。
电话里刚说完再见,她一看界面,显示已经断线,前后差不过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