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陶茹之的手指扣着柜台,轻轻敲击着,店员还没出来,却听到了一声意料之外的招呼。
她诧异地看向声源,是宋原明他们。
“社长好。”她条件反射地挤出面对顾客的营业笑容,“你们吃完火锅了?”
这是一句废话,毕竟她已经碰见过蔺佳悦了。
但废话就是最好的社交辞令。
宋原明旁边一人玩笑道:“原明难得请客你吃这么点就走太可惜了。”
宋原明赶紧澄清:“别听他瞎说,我很大方的。”
陶茹之笑道:“真可惜,我下次一定多吃点。”
“你那边没什么大事吧?出去那样子怪慌张的。”
宋原明履行着社长职责,关切地问了一嘴。
陶茹之点点头:“谢谢关心,没什么事。”
“那就好。”
其他人四散开,拿饮料的拿饮料,拿零食的拿零食,宋原明却还站在柜台这边,看着她说:“还想问问你,你之后还有再点错单吗?”
陶茹之微愣。
“啊,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宋原明挠了下脑袋,“我单方面以为你记得我呢,就是那个咖啡厅……”
“记得啊。”陶茹之打断他,“我还想着如果你再来,我就请你一杯咖啡呢。但后来没见你在来店里。”
宋原明拍拍他的腿:“现在你应该知道原因了。”
“腿已经完全好了吗?”
“放心!”
店员此时从里间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包五彩的小蜡烛。
宋原明这才注意到陶茹之手上还拿着蛋糕。
他诧异地问:“今天该不会是你生日吧?”
不等她再开口,店里又响起自动门打开的声音。
林耀远抱着手臂站在门口,神色淡淡的,但是语气很强硬,连名带姓道——“陶茹之,还没好吗?”
“来了……”她嘀咕了一句催什么催,拿起蜡烛,经过宋原明时比了下门口,“是那个坏脾气的人生日啦。”
*
林耀远从陶茹之手上接过蛋糕和蜡烛,劈面就是一句:“我脾气哪有你坏?”
但脸上表情确实放松的,或者说,是满意的。
陶茹之说:“你没有自知之明这一点就比我坏。”
林耀远故意叹气:“我看是彼此彼此。”
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宋原明:“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新加社团的社长。”
“怎么又是社长?”
“什么叫‘又是’?”
“你没对那个人有意思吗?”
陶茹之对天翻了个白眼:“今天才是我和他第二次见面。”
林耀远挑了下眉:“好吧,不然我真要怀疑你的审美了。”
“你连话都没和人说过,凭什么就给人盖章不行?”
他一锤定音:“土。”
陶茹之仔细回想了一下宋原明的样貌和穿着,皱起眉头:“有吗……不是挺正常的?”
林耀远语重心长:“所以说你审美不行啊。”
陶茹之看了他一眼:“嗯……”
他察觉到:“你那是什么眼神?”
“也许你说的没错的眼神。”
闲聊间两人走出街道,好不容易拦下路边的一辆出租。他拉开后车门,却是看着她催促。
“上车,愣着干什么。”
陶茹之略睁大眼:“你要我上车?”
“你都给我买了蛋糕,难道让我一人吃吗?”
他见她不动,直接上手将人拉过来塞进后车厢,然后再跟着上车,关上车门,对司机报地址,一气呵成。
陶茹之看了看手机时间:“……我还有一个小时就门禁了。”
“我酒店订的离你学校不远。”
只不过,他定义的“不远”很微妙。车程二十分钟,这也不能算近吧?他可真是懂怎么说话。
陶茹之被诓来,只能认命地跟着他下车,打算在十分钟之内逼迫他把蛋糕解决。
林耀远走去前台开房,虽然他是自己过去办,但前台已经看见陶茹之是和他一起下车的,不由分说冲着陶茹之的方向道:“那位也麻烦来登记一下身份证。”
陶茹之连忙解释:“我不住。”
林耀远出声说:“她是我姐,送我过来的,一会儿就走。”
前台左看看右看看两人,神色透露出不信,但也懒得掰扯道:“行吧,一会儿记得下来啊。”
房间在七楼最顶层,她们搭坐透明电梯上升,看着夜色越来越庞大,叮咚,电梯到顶层,陶茹之迈开步子出去时说:“真没想到第一次听你承认是在这个场合。”
他悠悠跟在她身后出来,用房卡刷开门,一边说:“你想听我还可以多叫几声。”
陶茹之走进房间,入目整整齐齐的一张双人床,微妙地沉了沉呼吸。
“不要。”
谁要在酒店的房间听他叫她姐姐?
林耀远把蛋糕放到角落的办公桌上,指挥陶茹之去把灯关掉,自己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蜡烛。
蛋糕不够大,只能勉强塞下一支。火舌攀上烛芯,陶茹之跟着拔掉房卡,整片房间陷入黑暗,留下那一盏蜡烛。
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那点微小的烛光映在玻璃窗上,照出两个人的轮廓。他靠在桌边,手上还在把玩着他的打火机。她靠在墙边,取下来的薄薄的房卡抵着她的手心。
陶茹之盯着墙面上反射出来的林耀远,稀薄的他好像身处在墙壁之外的另一个房间里,一个平行的,她永远去不了的宇宙。
林耀远则背对着窗户,擡眼看着陶茹之。
“你不过来给我唱生日歌吗?”
陶茹之收回视线,和真正的他对上目光。
“我就在这里给你唱吧。”她清了清嗓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伴着她有些潦草的歌声,他闭上眼许愿,眼睫在烛光的映衬下就连颤动都那么明显。
陶茹之将头抵在墙上,放肆地歪着脑袋看他。
林耀远一直等她唱完才睁开眼睛,她把目光又移回窗上。
只是立刻就看不到什么了——他俯下身吹灭蜡烛,失去光源,平行宇宙里的他和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京崎夜晚的灯火。
陶茹之准备插上房卡,黑暗中,林耀远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她,将她刚擡起的手腕压住了。
陶茹之的心脏也随即一停。
“陶茹之。”
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干什么。”
她挣了下手腕,他跟着施加力度,两人僵持不下。直到他说了一句话,陶茹之的力气慢慢瓦解。
他问她:“抓周抓了鞋子代表什么意思?”
陶茹之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突然问一个这么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奇怪道:“什么什么意思?”
“你不是小时候抓了鞋子吗。”
随即,陶茹之神色透露出几分不安,但很好地被没有光的房间掩盖了。
她想要开灯的欲望瞬间退却,手上力道不由得放松,不可置信地试探:“你动了我的相册?”
那张抓周照的背面就是大头贴。
陶茹之心里已经有定论,不然林耀远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它来。
先发制人,她用恼羞成怒代替慌张,控诉他:“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他不慌不忙,先说了句抱歉。
“大扫除那天我在你房间拖地,不小心撞倒的。”
“……”
“你怎么没有扔了它?”
陶茹之垂下紧张的肩膀,果然还是被他看到了。
但是,被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转瞬间,陶茹之已经恢复平静道:“本来垫桌角的,高度不够,就随手塞进相册集里了。”
林耀远拉长语调哦了一声:“我说我脸上怎么有一个印子。”
陶茹之忽然反问:“所以你那份已经扔了吗?”
“没有。”他礼尚往来道,“回去就把你的脸塞桌腿底下。”
“随你便。”
陶茹之手上的力气慢慢回笼,手腕用力一使劲,抽空把房卡插进电板。
灯光大亮,两个人同时微眯起眼。
陶茹之侧过头看向玻璃窗上,平行宇宙再度出现。黑灯的那段时间,那边宇宙的他们从对面贴近成面对面。
——但这里的他们是不可以的。
陶茹之擡脚往门口走:“门禁快到时间了。”
“再一分钟。”他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出声,“至少陪我吃一口蛋糕。”
陶茹之摁在门把上的手停住,咬咬牙,她转回来,看着林耀远。
“快一点。”
他拔掉蛋糕上的蜡烛,接着从撇下的塑料袋里掏出附带的勺子,用勺子将本就不大的蛋糕切割成两半,但没有多余的盘子,他只能将整个蛋糕先给她,连着勺子一起。
“你吃完给我。”
陶茹之看着唯一的那柄勺子,想说只有一个,又吞回去,接过蛋糕,很小心地剜着它吃,尽量不让自己的嘴唇碰到勺子。
这样吃很费劲,嘴巴上奶油沾得乱七八糟,陶茹之吃了几口就觉得算了,没有把他切的那半边吃完,推回去给他。
“你就吃你那边好了,我走了。”
林耀远指了指她的嘴巴:“你奶油都没擦干净。”
陶茹之用手背随意地一抹。
“还没有擦干净。”
他往前走了一步。
陶茹之的视线拂过他的手指,猜测着他接下来极有可能的动作,比如台风天的那个傍晚,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阳台。
身体因为某种渴望以及恐惧而矛盾地麻木,将她钉在原地。
但他这次反而不那样过界了。
房内由前台打来提醒陶茹之下楼的电话铃响了,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像平白的日子里响起闷雷。那样的天气,暴雨总是下不起来。于是林耀远停在桌前,抽了一张面巾纸给她。
陶茹之松开紧握的手心,将它接过。
她仓促道:“我该走了。”
“我送你回去。”
“干嘛,我送你回来的,你又送我回去,鬼打墙啊?”
林耀远指了下时间:“很晚了。”
“我打车回去很方便啊,没什么的。”陶茹之不以为然,“不至于叫一个来京崎第一天的人送我。”
林耀远眉眼微紧,显出一丝不高兴的神情来。
“我之前说过我要的生日礼物不是你给我的,我要的是我想要的。”他忽然问,“我现在可以要么?”
陶茹之屏住呼吸地看着他。
“……你先说你到底要什么?”
他说:“我要今晚送你安全回去。”
*
陶茹之赶在门禁前的最后一刻赶到了宿舍。
一打开门,寝室很热闹,蔺佳悦在追综艺,笑声可以顶穿天花板,其余二人正在分享下午新买的指甲油,两个人商量着给对方涂。
她在一片吵闹中静静坐下来,趴在桌上,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漫无目的地刷着朋友圈。
五花八门的消息随着手指的快速滑动在眼前掠过,什么都没留下。
最后,她蓦地站起身,穿过那两个正坐下来涂指甲油的室友,在她们大呼着陶茹之你害我涂歪了的背景音中跑到了阳台上。
这个方位能看清宿舍楼下,但已经看不见楼下刚送她回来的人了。
林耀远已经走了。
她转身抵在阳台的凭栏上,掏出手机给林耀远发消息。
「到酒店了说」
一分钟、两分钟……好几分钟过去了,林耀远都没有回。陶茹之捧着手机,夜里有小飞虫看见屏幕的亮光,绕着她的手指飞。
等待的过程中,陶茹之又百无聊赖地点开朋友圈,林耀远的红点头像出现在提醒栏。
——那个臭小子不回她微信却在发朋友圈?
陶茹之顿时吊起眉毛,气势汹汹地点开。
发布于一分钟前的朋友圈,简单的一句话,配了一张照片。
【十八岁的第一天(^_^)v】
照片上是那块插着一根蜡烛的半价提拉米苏。
似乎怕被发现这是酒店的桌子,他将书包放到后景,由此露出了挂件一角。
陶茹之怔怔地看着那个挂件,很是眼熟——是那只她买给雨滴的桃子玩偶。
林耀远十八岁的第一天,是由半价的提拉米苏,还有狗狗的桃子玩偶组成的。
陶茹之瞬间摁灭手机。
阳台暗下来,飞虫却还没飞走,绕着她,慢慢地,慢慢地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