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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后的蓝色时刻 卷二 第9章

所属书籍: 日落后的蓝色时刻

    第9章

    陶康笙和林棠娟相伴着走到灯管展区时,灯光恰好亮起。

    他们于是看见了自家的两个孩子远远地站在那个装置面前,他们距离得很远,都昂着头沉默地看着装置,脸色也都不约而同地很严肃,仿佛看的不是装置,而是在解决什么工学难题。

    看见他们进来,陶茹之和林耀远稀稀拉拉地嗨了两声。

    陶康笙和林棠娟二人也跟着昂头看,看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这个装置什么东西哦?”陶康笙问。

    陶茹之回过头,含糊地说:“我也不太知道。”

    “那你们俩盯着看这么入神?”

    林耀远说:“只是好奇接下来会亮哪个灯。”

    陶康笙笑笑,和林棠娟咬耳朵:“果然还是孩子,会对这个好奇。”

    林棠娟拍他一下:“怎么了,我也好奇。”

    “好吧,那你们都是孩子,我领你们三个孩子看。”

    于是四个人全都站到装置前,下一个未知的字母亮起颜色。

    ——【Fear】。

    这一晚,陶茹之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沉入蓝色的海湾,头顶有巡航灯,不是寻常的白色,带着淡淡的红。

    她徜徉在蓝红交界处吐着小气泡,又听到它们接二连三被戳破的声音,啵啵,啵啵,她的嘴唇在颤抖。

    陶茹之从床上惊醒,凌晨四点,黎明前的天空很幽暗,海天一色,从窗户可以俯望深蓝的濑户内海,那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她梦里的海湾。

    *

    后来陶茹之又睡了一次回笼觉,醒过来时差点延误了开船时间。

    今天就要转道去小豆岛,船程一个小时,到达岛上时已经是下午。不过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在夜晚——这一天是岛上一年一度的稻荷夏日祭。

    在这天晚上将有特别的游行,无论是游客还是本地人,都可以参加。

    起始点在稻菏神社,所有装扮成狐貍的人都可以一起入队,沿路将经过夏日祭的各个摊位,一直游行到另一处狐貍神社为终站,最后会在那里举行能乐表演。

    林棠娟当时提及这个活动时陶茹之就特别期待,可以说这是整个行程中她最期待的一晚也不为过。

    因此哪怕这一天睡眠不足,甚至因此坐船还有点晕船想吐。然而一下船,她感受到小岛浓烈的夏日祭气氛,恹恹的精神立刻好转了。

    海岸线上挂着一排夏日祭的灯笼,岸边支着摊位,挂着好多形状各异的狐貍面具。

    林棠娟说到神社那边摊位会更多,不过可以先在这里买,到那边去买的话说不定要排长队。

    面具是今晚的重要道具,只有戴上它才能作为“狐貍”的一员参加列队游行。

    陶康笙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在他看来很具有凝聚力的提案。

    ——“这样的话,我们别买自己的,挑给互相的面具怎么样?”

    他高兴地指了个圆圈,由他买给林棠娟,林棠娟买给陶茹之,陶茹之买给林耀远,林耀远再买给他。

    陶茹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爸爸这些破冰的点子是不是都是从他单位的年会里偷师来的,也太无聊了。

    不过既然是林棠娟买给她,陶茹之就不怎么担心,担心的人该是林耀远。

    毕竟他面具的生杀大权在她手上。

    陶茹之在摊位面前装腔作势,却不见林耀远上来威胁她一句好好挑。

    她略感奇怪地往旁边一瞥,林耀远也似乎正在挑面具,脸色很疲倦,有点像她刚才在船上的样子。

    ……该不会他也是晕船了吧?

    陶茹之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于是收起了捉弄他的念头,老实地挑选起来。

    看了一圈后,她选中了一副纯黑色的狐貍面具。

    比起其他的量产面具,它的数量不多,挂在摊位上尤为醒目。

    陶茹之买下它,将面具包好拿去给林耀远,顺手还从包里掏出了一只蜜柑。

    那是她在松山买的不知火,给自己治晕船的,刚好还剩一只。

    “你把皮剥下来塞鼻子下面会好一点。”

    陶茹之把蜜柑连着面具一起塞给他。

    林耀远看看她,又看看蜜柑,依言剥开皮,塞了一瓣到自己嘴里,评价道:“还挺甜的。”

    陶茹之抓狂:“重点是皮不是肉!”

    他笑了笑,哦了一声,拿走皮,将剥好后缺了一瓣的果肉放到她手心。

    *

    陶茹之从林棠娟那里收到的面具是很正统的红白色,但别致的地方在于耳朵的地方挂了一块流苏。

    她拿回酒店房间试戴,发现那块流苏会随着摇头而不断晃动,有一种那是狐耳幻化而来的错觉。

    不愧是林阿姨的品味!陶茹之对这个面具很满意,还没到出门的时间,她已经戴着面具在房间里走了好几圈,拍了不少张自拍。

    终于到了出门的时间,陶茹之兴奋地揣上面具来到大堂,爸爸和林阿姨也都到了,只剩林耀远还没下来。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他姗姗来迟,脸色反而比刚才更差了。

    陶茹之这才意识到他可能不是晕船,而是生病了。

    林棠娟赶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色也跟着坏起来。

    “我去找前台要一下温度计。”

    “发烧了?”陶康笙上手摸了摸,比对了下自己的额头,不妙道,“确实有点热度。”

    林耀远挥挥手道:“没什么事,可能是有点感冒了。”

    林棠娟从前台拿了电子体温计,说什么也要让林耀远赶紧测一下。

    结果测完,温度显示38度5。

    换做以往,陶茹之应该幸灾乐祸——让他之前成天装病,现在报应来了吧。

    然而对上林耀远有气无力的眼睛,她抿了抿唇,脱口而出的是:“很难受么?”

    林耀远微怔,也不知道是高烧让他反应迟缓,还是她突如其来的问候。

    他伸了个懒腰,老实说:“身体有点酸。”

    陶康笙很快从房间拿了药回来,亏得他未雨绸缪,出发前装了个小药箱进来,什么头疼脑热的都带上了。

    林耀远服下药,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说:“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林棠娟揪住他衣袖,不可思议道:“你这副样子还打算出去玩吗?”

    他很轻松地点头:“不然呢?没事的。”

    “我看你是想晕在外头。”林棠娟把人扣住,“今晚你就老实呆酒店里休息。我也留下来……”

    话被林耀远打断:“妈,真的没事。”

    林棠娟态度强硬:“怎么没事,你好歹也今晚先吃完退烧药看看情况,明天我们还要去丰岛,你今晚不休息明天还跑得动吗?”

    “……”

    林棠娟微微叹气:“所以你别逞强了。”

    林耀远妥协道:“……让我休息也行,交换条件是你不准留下来陪我。”

    她闻言拧起眉:“我放你一个人在酒店我怎么可能玩得好?”

    林耀远学她拧起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林棠娟失笑地揉乱他脑袋:“会说这话不就还是小孩子?”她扭头对陶康笙和陶茹之抱歉道,“今晚不能陪你们去了,如果有什么语言不通的情况你们就打电话给我。”

    陶康笙和陶茹之互相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达成某种共识。

    于是陶康笙说:“我们也不去了。”

    陶茹之跟着点头:“我和爸爸买点吃的回来吧,你们想吃什么?”

    林棠娟和林耀远都有片刻暂停般的沉默,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们的自发加入。

    很快,林棠娟轰人道:“买什么吃的啊……你们赶紧去玩吧。”她用眼神示意陶康笙,“去吧,好好带茹之去玩一玩!错过就太可惜了。”

    陶康笙也有些举棋不定,不确定陶茹之到底有多想去,他不想再自作主张像上次那样让她感到委屈,于是看向陶茹之,将决定权交给她。

    她没什么犹豫地摇摇头:“没事的,我们留下来帮忙。”

    林耀远忽然出声问她:“你真的不想去吗?”

    当然想啊。

    但是作为一个在大人面前一直懂事的孩子,她当然知道该怎么拿捏其中的分寸。

    不放大自己的欲望,也就不会让爸爸为难。

    陶茹之顿了顿,点点头,再出口时扯了一个很顺理成章的理由。

    “嗯,毕竟少一个人去好像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林耀远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玩笑道:“你们还是去吧。面具都买好了,我记得一副2500日元是吧?我不去就损失2500,你们都不去那就是一万日元。把我卖了都不一定都有一万呢。”

    陶茹之心想,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如果有事我会给你们打电话。”林耀远催促着捏了下林棠娟的肩,语气多了几分撒娇,“你与其留在这里陪我,不如拍些视频照片过来,让我多眼馋几下,我才有恢复的动力啊。”

    采取怀柔政策之后,林棠娟果然有些受不了地打算随他去了。

    第一次听到林耀远用这种说话语气的陶茹之摸了摸胳膊。

    真肉麻,这人居然还会撒娇?而且撒娇得很浑然天成,刚好让人招架不住的心软程度。

    只是如果把林棠娟换成自己……陶茹之脑内置换了一下,刚才竖起的小汗毛顿时发展成剧烈的鸡皮疙瘩。

    根本无法想象他对她撒娇会是什么样,一级恐怖片吧。

    陶茹之赶紧停止想象。

    最后林耀远保证有事会打电话,将三个人轰出酒店。他一个人返回电梯,电梯门合上前顶着张烧红的脸冲他们轻松地挥手saybye。

    *

    好在订的酒店离稻菏神社不远,他们一路步行过来,活动刚好还差一刻钟就要开始。

    陶茹之新奇地看着这一切,与昨夜少人安静的直岛大不相同,神社挤满了人,里三圈外三圈,游行的大家已经开始自发排队,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狐貍面具,有的相同,有的各异。还有人打扮得更隆重些,穿着浴衣,手上提着一盏灯笼。

    官方的列队则更为壮观,好几个裸着上身但戴着狐耳的男人扛着一张巨大的等身狐貍面具,也有负责抗轿子的,轿子里坐着一个可爱的狐貍装扮的小女孩,只要有人路过她,她就会探出小脑袋伸手打招呼。

    群里林棠娟已经拍了不少照片和视频发到群里,林耀远回了句真羡慕。林棠娟让他看了照片就快睡,他又说正在努力睡,发了个小拳头的表情。

    陶茹之默默地窥着屏,见陶康笙也发了张照片上来,是刚刚请路人帮忙拍的三个人都戴上狐貍面具的合照。于是她也在爸爸下面发了一张照片,是刚才拍的狐貍装扮的小女孩。林棠娟则发了一张陶茹之把面具别在脑袋上走路的照片。

    过了一会儿,林耀远看见群里消息,回了一句真可爱。

    ……大概说的是小女孩那张照片吧。

    陶茹之摁灭手机屏幕,九点一过,百狐夜行正式开始了。

    最前方的官方列队敲着鼓,昭示着游行开始。陶茹之三个人跟在队伍的后面,慢慢地跟着大部队前进。

    沿路也有不少没选择参加游行的人在拍他们,还有摊主大声地吆喝着冰镇饮料,抹茶鲷鱼烧和巧克力香蕉的香味扑散在空气中。

    明亮的灯火照亮沿路的大道,远处能看见山,看见海。陶茹之一路拍摄视频一路走,她应该感到开心,但心里某一处就像光与光间隙中的土地,未能被灯光照顾到,漆黑地隔着热闹。

    从出发的神社到终点的神社,要走二十分钟的路,陶茹之就这么举了二十分钟的手机,将全程的视频记录下来。

    她把视频发到了群里,时间太长发不了,就一段一段切开来发。

    到了终点,狐貍神社的小舞台上正在做最后准备,能乐表演即将拉开帷幕。

    大家都仰头看着舞台,只有陶茹之低头看着手机,刷新了好几遍都能没有刷出回复。

    于是她想,那个运气不好没能来的家伙应该睡着了。

    她将手机塞进口袋,最后一个仰起头。

    表演持续了很久,陶茹之开头心不在焉,但看着看着慢慢察觉到有趣,开始全神贯注地观看。中间林棠娟和陶康笙都有点体力不支,两个人想去附近的摊位坐下来吃点东西休息,陶茹之还意犹未尽,让他们先去,自己等表演结束完再去找他们。

    不过真的等到表演结束,陶茹之也累得够呛。

    她赶紧坐到角落的台阶处解放双腿,掏出手机在微信群里问摊位的具体地址。

    戴着面具打字碍眼,陶茹之伸手摘下放在一边。

    陶康笙还没回复,她擡头无所事事地张望,视线忽然停滞——几个路人的狐貍中,有一个人的面具很熟悉。

    那张纯黑的狐貍面具。

    戴着面具的人站在神社廊下挂着的灯笼旁,面对的是她的方向。

    陶茹之呼吸微滞。

    纯黑面具虽然量少,并非唯一。只不过这一晚上,这确实是陶茹之第一次看见戴这个面具的人。

    会吗?应该不会吧。

    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恰巧和她品味相似,买到相同的面具,如此而已。毕竟身上的衣服都不一样。

    黑狐貍面具很快就走开了。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着,影子在地上一摇一晃。

    陶茹之盯着那片空地,人走了,灯还亮着,把一切都照明朗,包括她心里的那处阴角。

    ——“少一个人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原来,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不是她的谎言啊。

    陶茹之出神地低着头,视线里有脚步来来往往,她浑不在意,直到有双脚停在她跟前。

    她略感奇怪地擡头,还是刚才那个戴着黑狐貍面具的人。

    他插着兜,隔着她放在身边的面具坐下。

    夏日的微风送来她熟悉的橙花沐浴露的气味。这个人出来旅行都要带上同个牌子的洗护套装,不愿用旅店提供的。这龟毛的一点,却让陶茹之在异国的满是面具的人群中得以瞬间确认他。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讲话,像是在玩互相不认识的游戏。直到陶茹之问:“你要戴那个面具到什么时候?”

    他反问:“我妈她不在这里吗?”

    “她和我爸在旁边的摊位休息。”陶茹之侧过头看他,“你退烧了吗就这么跑出来?”

    “反正也睡不着。”

    “很难受吗?”

    “还好。睡不着手机还一直震,一看全是某人在群里发视频。”

    “……怪我咯?”

    “你拍这么多不累?”

    “又不关你的事。”

    “哦,我以为你拍这么多是给我看的。”他语气带着一种生病时才会有的疲懒,“所以我就干脆自己出来看看了,免得你再发。”

    陶茹之轻哼一声:“才不是,你可真会给你自己脸上贴金。”

    “你可真不会体恤病人啊。”

    “你现在倒是有病人的自觉了?乱跑小心被你妈发现。”

    “我刚才侦查过一圈了,没看见她。”

    陶茹之想起刚才在灯下看到他,他没打招呼就走,她以为是认错人,结果他是偷摸在确认林阿姨在不在。

    有点好笑……陶茹之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意说:“那我现在就告诉她你在这里。”

    陶茹之作势要去拿手机,却被林耀远抢到手。

    她无语道:“——还我,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他伸长手臂,无视她的讨要。

    “那你不还我?”

    林耀远反而将隔在他们中间的面具拿起来,往她头上一扣。

    “你也戴上。”

    陶茹之眼一黑,视线被面具盖住,就听见咔嚓一声。等她摘下面具时,林耀远顺势把手机丢回她怀里。

    “怎么可以就我没有合照。不能和他俩一起拍,和你拍也行吧。”他勉为其难地说着。

    陶茹之赶紧点开相册,果然——最近一张照片是两个人戴着面具的合照。她还在慌乱地调整面具,手都是挥动的残影。而林耀远完全不顾她死活,自顾自地对镜头比耶。

    “什么啊,给我拍得这么随便!”陶茹之眉毛一竖,“删了!”

    “删什么,反正也看不出是你。”

    确切地说,是两个人都看不出来,被面具挡了个严实。

    陶茹之刚想回嘴既然都看不出来哪还有拍的必要,林耀远突然指着远处长长的队伍说:“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她顺着看去:“不就是在排队许愿吗?”

    “你不去吗?”

    陶茹之无聊地摇头:“有什么必要。再说,日本的神听得懂我说中文吗?”

    “那很简单啊,我教你,你就说私は……”他顿了顿,“抱歉,你的中文名我不知道怎么翻译。算了,要不给你取个日文的昵称吧。”

    “哈?”

    他打开手机,在陶茹之狐疑的目光中打下四个字给她看。

    秋优彦姬。

    “好听吧?”

    “居然还……”陶茹之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嘴角一抽,“等等,这不会是抽油烟机的谐音吧?”

    光是听林耀远闷闷又剧烈的笑声,就能知道面具下的那张脸此刻笑得有多猖狂。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承认:“这是刚才躺着时刷手机看到的一个梗,不好笑吗?”

    陶茹之呵呵:“礼尚往来,那我也给你取一个。”

    林耀远做出请的手势。

    “你的长相很适合这个日本名。”陶茹之沉吟半天,一本正经地念出四个字,“秋水麻佟。”

    他笑声渐息,口中跟着默念了一遍:“……抽水马桶?”

    陶茹之微笑。

    反应过来的林耀远笑声一停,接着却又更猖狂地笑起来,几乎笑到背过去,接着,自然而然地笑倒在她肩头。

    “你很会取名啊。”他在她肩头喃喃,“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你会喜欢抽水马桶才奇怪吧?”

    “不是这个原因。”他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和你像姐弟。”

    “哦。”陶茹之不咸不淡道,“那或许你应该尽快适应一下了。”

    林耀远戴着面具,她看不见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反应。

    他的声音也隔着面具,模模糊糊的:“怎么突然这么说?”

    陶茹之盯着神社沙地上他的影子,这个正和她融为一体的影子,然后冷不丁地问:“林阿姨这两天有来问过你吗?”

    “问什么?”

    “问你对我爸的看法。”

    “……没有。”他说,“这两天没有。你爸问你了?”

    陶茹之点了下头。

    “那天从梅津寺车站回去的路上。”

    那天晚上,林耀远和林棠娟走在前面,她和爸爸走在后面,他看着那两人的背影,突然问她,这两天相处下来,你觉得林阿姨怎么样。

    她回答,我觉得林阿姨很好。

    爸爸斟酌着用词问:“那如果……如果我们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你会排斥吗?”

    她没太多犹豫,直接问:“爸爸,你爱林阿姨吗?”

    他语气微顿,没直接说爱,在小辈面前直言爱让他感觉不好意思,委婉道:“我能够想象和她过下半辈子。”

    她笑了笑:“那你就不用顾虑我,这是属于你的人生。”

    他却摇头:“我不仅是我,也是你的爸爸,你对我而言比任何人都重要,所以茹之,我希望你能真实地跟我讲你的想法。”

    陶康笙很坦诚,但也很艰难地坦白。

    “如果你也会对家里新的成员‘过敏’,那最后……爸爸会做和你当时一样的选择。”

    *

    “所以呢,你怎么回答的?”

    陶茹之没吭声,擡了下肩膀,要将林耀远从她的肩头赶下去。

    “我头有点晕,你别晃肩膀了,晃得我头更晕。”

    他抗议着,终于伸手摘下面具,露出被体温烧得偏红的脸。

    陶茹之斜下视线,感受着他高温的额头贴着她的脖。耸动的肩膀慢慢,慢慢停下。像被一片纸片卡住的机械臂,缓慢地故障了。

    他忽然问:“我帮你戴上后就没摘下来过么?”

    她一顿,反应过来他在说脖子上的那根珍珠项链。

    陶茹之不自在地扯了下。

    “忘摘了。”

    叮,手机屏幕适时一亮。

    是陶康笙的消息,发来了他和林棠娟的确切位置。

    陶茹之回过神,风将纸片吹落,她重新挥动手臂,借着去拿手机的姿势猛地一擡,幅度比刚才剧烈,他因此被彻底弹开。

    两个人又恢复成最开始的坐姿。

    陶茹之声音很轻地回答他。

    “我说我不会对林阿姨过敏的。”她垂下眼,“因为你妈妈真的很好,我都有点嫉妒你了。”

    “是么。”他神游了一阵儿,说,“那很快你不用嫉妒我了。她对女儿应该比对儿子更贴心。”

    快过凌晨了,神社还是很热闹。

    舞台上工作人员在收拾道具,草丛里夏虫在细细地歌唱。神明面前的列队还是排得很长,参拜的人抛下硬币,也不担心神明已经熬不动夜睡去。

    前院硬币抛下去的滚动,摇晃着撞击的钟声,悠长地传到这里。

    刚才林耀远摘下的黑色面具被随手叠在了她的红白色面具上,眼睛的两个孔,凸起的嘴唇,那么严丝合缝。

    两张从他们身上脱下来的脸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

    而他们只是各自坐着,隔着面具,不远不近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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