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门口来了一位卖糖葫芦的老奶奶,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每天蹬着三轮车来,卖光了再蹬着三轮车回去。
徐乐陶馋这一口许久,挑了串山楂,对导演说:“我吃完了再回教室,你先回去吧。”
导演说“好”,把她没喝完的奶茶拎到手上,转身走了。
离晚自修还有十来分钟,徐乐陶想溜达溜达,透会儿气。
她朝后街小巷走,那条巷子又长又窄,两边皆是待拆迁的低矮老房,路灯年久失修,忽明忽暗,慢慢耗尽它最后一点寿命。
巷子幽深,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咀嚼糖葫芦的动静,天暖了,夜风打巷口掠过,恰似女人的一腔温柔。
小白鞋踩在水泥路面上,静得出奇,正欲回去,冷不丁从巷尾窜出三个男的。
起初徐乐陶以为是几个无关路人,没怎么在意,可当她继续往前走时,三人中的光头忽地拎住了她的衣领,嘴里说着“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光头是这三人里个儿最高的,脖子上有块蝎子形状的纹身,另两个染了黄毛,海拔在男生里属于比较低的,视觉效果差不多170左右。
三人嘴边都勾着不怀好意的笑。
徐乐陶大脑一片空白,往后退了几步。
“小妹妹,糖葫芦好吃吗?”光头问。
徐乐陶吓得手一抖,刚吃几口的糖葫芦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问你话呢,好吃吗?”
“不好吃,粘牙。”徐乐陶惊恐万分道,嘴里不知所云地叽咕起来,“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矽磷硫氯氩钾钙,从左到右酸性增强从上到下酸性减弱……”
光头哼笑了声,笑声淫邪:“哟,还是个巴啦啦小魔仙,念咒语呢妹妹。”
黄毛一号蹬了脚倚靠的后墙,流里流气地走近了些,对着徐乐陶上下一打量:“小妹妹长得还不赖。”
“那正好陪我们哥几个玩玩。”黄毛二号吐了口唾沫,从烟盒里敲出根烟叼上,点燃了,隔着烟雾看徐乐陶,“这小脸儿,真他妈白,又白又嫩。”
徐乐陶打小被父母呵护在掌心里,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哆哆嗦嗦地说:“我不认识你们。”
“不认识没事儿。”黄毛一号走上前,摸了摸她的下巴,“马上就认识了。”
光头挥开黄毛一号,凶神恶煞地问:“我问你,你是不是在跟程池也搞对象啊?”
这些人居然认识程池也,徐乐陶心里油然的颤栗,“我俩没搞对象,他是我同桌。”
“原来是同桌啊。”光头啐了一口,擡头,“我他妈上学那时候怎么就没跟女生当过同桌,还敢跟老子撒谎!”
黄毛一号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拽着徐乐陶的衣服就想往巷子更深处拎。
可他毕竟不高,人又干瘦,徐乐陶趁他不备,胳膊肘重重往他肚子上一击,再转身一脚踹上他命根。
动作干脆利落,爆发力惊人。
对方捂着裆,疼得嗷嗷叫唤,他的两个兄弟也看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乐陶撒腿就跑,前面就是大路,肯定有同学。
拼了命跑,耳边是呼啸而过的疾风。
“我靠,人呢!?你们怎么约的人啊!?”
灯火通明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校服,正跟一众小弟指点江山,他旁边还站了个高个儿女生,气质有点冷,看着有点傲。
这是……雷哥和雷嫂?
徐乐陶喘着气停了下来,远远高呼:“雷同学!”
雷哥回眸,眯了眯眼睛:什么破记性,老子姓张。
徐乐陶指指自己,着急攀起亲戚:“我,是我啊,徐毛桃。”
“我知道,三班的徐毛桃,毛毛躁躁的干嘛呢?”
很快那三小流氓就追了上来。
徐乐陶躲到雷哥和他的一众小弟后面,嗓子都快哑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几个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刚才想猥亵我。”
“猥亵?”
雷哥虽然纵横江湖,但毕竟是个学生,只在社会新闻上见过猥亵或者性侵,今儿是头一次,他感觉自己的高光时刻就要来了,点着那几个小混混,声量浑厚地训斥道:“你们几个哪个学校的?敢跑我们一中来撒野!”
寡不敌众,三人相互看了看,想溜之大吉。
雷哥冷笑:“一群混社会的盲流子。”
光头给了另两人一个暗号:跑。
他们不停往后退,身子也已经侧转了30度。
这时候,站在人堆里吃关东煮的雷嫂,吃完最后一串魔芋结,扔了纸杯,突然开口:“先别急着走啊。”
声音清冷如空谷幽泉,淌进人心口里。
大家都在看她。
“三男的欺负一个小女生,你们好意思吗。”雷嫂扎着高马尾,很酷,走过去时更酷,她就稍微那么一比划,“哦哟,咋都这么矮,这是小土豆成精了吧。”
光头气不过被一女的主动挑衅,瞪着眼珠子说:“臭娘们给我等着!”
雷嫂唇角扯出嘲讽的弧度,慢慢逼近光头:“那是要等到哪天啊,就今天呗,正好有空。”
雷嫂起码一米七五以上,气势凌人,往那仨小土豆面前一杵,说是歃血而归的女王都不为过。
光头丢了面儿,施展了几下花拳绣腿,雷嫂笑了,一套标准擒拿动作就把他胳膊反扣到了背上。
“就这么几下啊,我当是有多厉害呢。”
黄毛一号和二号缩在墙根上,不敢上前。
光头身体抖如筛糠,还嘴硬着:“有种打死老子!”
徐乐陶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一听这话,火气“蹭”的上涌,你一小流氓装什么视死如归的大英雄,遂上前,赏了他两巴掌。
光头怒瞪她:“你他妈——”
雷嫂瞬间把他胳膊有往里别了别,疼得光头“啊啊啊”地叫唤。
“瞎叫唤什么。”
光头嚷道:“松手,哎呦——松手!”
另外两个小弟一看大哥都这样了,决定弃卒保车,撅屁股跑了。
光头又嚷道:“回来,都给我回来!救命——啊!”
解决完三个小混混,徐乐陶以示感谢,想请他们吃点东西,被雷哥雷嫂两口子拒绝了。
雷嫂剥了根草莓味棒棒糖放嘴里嗦了嗦,语气不咸不淡的:“别叫我雷嫂,难听死了,我叫魏璐茜。”
“你好璐茜,我叫徐乐陶。”徐乐陶问,“你是学文科的吗?”
雷嫂嘎嘣咬碎了棒棒糖,浓厚的甜味在口腔蔓延开,“对,我是文科班的才女。”
“才女……”徐乐陶嘿嘿笑了出来,“我也是才女,我是理科班的才女。”
旁边一小弟突然递给雷哥一根棒棒糖,雷哥剥开糖纸,放嘴里嗦,有种抽雪茄的气势,“我早就说了,他日你若有难,我必保你平安,你当时是不是还很嗤之以鼻?”
徐乐陶强挤出笑:“我哪儿敢嗤之以鼻。”
“你,不诚实。”雷哥吧唧吧唧嗦着糖,“当日你口出狂言,现如今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
雷嫂一个爆栗砸过去,“把嘴巴闭上。”
“好的媳妇。”雷哥秒变正经,“我不说话了。”
徐乐陶被他俩这互动给逗笑了,看向雷嫂,“我能加你个微信吗璐茜?”
“可以啊。”
“雷哥。”远远有人喊,“你要的货到了。”
雷哥投过去一个眼神,“波仔这人,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潇洒迈步,与波仔接头。
波仔递上两包白色包装的辣条,“需要当场验货吗雷哥?”
雷哥拍拍他脊背,以示拿他当自己人,“你办事,我放心,一千万已经汇到你账上了,兄弟们辛苦了。”
“不辛苦,谢谢雷哥。”
徐乐陶本以为姜大胯和孙泽洋的中二病已是人类智商的下限,没想到,这里还藏了个卧龙先生。
雷嫂看不下去了,嫌丢人:“好好说话,别整这些非主流。”
“刚从俄罗斯空运来的大辣条。”雷哥语气温柔似绅士,“吃吗媳妇?”
“不吃,你赶紧滚回去写作业。”
“好的,我这就去把那套卷子给干了。”
小弟们一呼百应,纷纷给雷哥让道,其中一人吆喝:“把雷哥的卷子准备好,雷哥要去干它了。”
徐乐陶:“……”
经此一事,徐乐陶重新认识了雷哥,雷哥看着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其实本人非常上进,且胸有大志。
据说雷哥每本课本的扉页上都写着激励语录,比如这句:“加油,阿雷!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不知道这个大任什么时候才能降到雷哥身上,就从目前的成绩来看,估计是降不了。
毕竟上帝派发任务时,也得找个靠谱的。
导演回来后,解完了一道数学大题,伸展胳膊活动几下关节,无意瞥见手机上的时间,心里腹诽徐乐陶怎么还没回来。
往后看了一眼,后排两个座位此时空空如也,程池也也不在。
他转了心思没多想,只当她最近心情不好,需要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来缓冲。
离晚自修还有三四分钟时,姚玮川脚底抹油从前门冲了进来,本来沸反盈天的教室因为他扯着嗓门喊出来的一句话霎时归于安静。
“我刚看到徐乐陶被几个小混混拽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在一种极度惶恐的状态下,暂时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
“小混混”,“被拽走”,不论哪个词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学生来讲,无疑都是爆炸性新闻,又因当事人是个未成年女孩,这个消息渐渐朝着一个更为耸人听闻的方向发展。
导演一脸急色,问他有没有告诉老王,有没有报警。
姚玮川哪儿想得到这些,也是真被吓到了,跑回来的时候满脑子只想着徐乐陶该怎么办呀。
已经有人跑去老王办公室报告,也有人掏出手机报了警,面对警察的询问,经验不足,支支吾吾把他们学校的地址报给了警察,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教室里议论纷纷,大部分人都很担心,也有一小部分人把这当成是枯燥学业里的一点调剂,事情闹越大,越能解压。
也赶巧,程池也恰好从外面进来,他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双手抄在兜里,步子走得四平八稳,周身低气压,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没人跟他重复刚才的事情,虽然徐乐陶是他同桌,但毕竟只是同桌。
一来他不是神,即便告诉了他,他也无计可施;二来他从不好管闲事,身上永远有一种慢性子的调儿,哪怕火烧眉毛,也能悠哉悠哉一边坐着喝茶,一边把事情给你解决了,顺便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大约两分钟后,还是有人选择告诉了他。
那个人是周心蕊。
原因很简单。
大概从她发现程池也小指上的尾戒被穿成项链坠在了徐乐陶脖子上,也或者是小组讨论时,他会因为徐乐陶无厘头的一句话,嘴角露出并不明显的笑意。
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她恍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到第二次第三次,次数越来越多,她才猛然意识到,原来他不是个冷心冷性的人啊。
他遇见喜欢的女孩,也是会笑的。
程池也把刚戴上的耳机摘下,眼皮撩向她:“在哪儿?”
姚玮川惊魂甫定,声色急切地插了一嘴:“就在学校后街的那条巷子。”
教室在这一瞬间,又安静了下来,静到什么程度呢,几乎是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看向程池也,却没看出任何情绪上的起伏,那张俊净到堪比画报明星的脸,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他一言不发,朝外迈出了步子。
可下一秒,徐乐陶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教室门口,校服整洁,头发柔顺,没有丁点被“侵犯”的痕迹,她发现班里同学都在看她,脚步不自觉慢下来,满脸的莫名其妙。
姚玮川有种“我他妈裤子都脱了,你告我针打胳膊上了”的无语,非常讶异:“你没事儿啊?”
“我能有啥事儿啊。”徐乐陶迎着众人目光,径直走到自己座位,刚坐下,导演就转过头来问她小混混的事儿。
徐乐陶瞬间明白过来为何大家会这么看他,可回想起来,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她把刚才在小巷子里发生的事儿从头至尾讲了一遍,讲到是如何脱险的,又讲到那仨小混混是如何面目可憎,从黄毛到纹身,无一落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宣泄情绪中,根本没注意到程池也就在她身后站着。
“脖子上有蝎子纹身?”他问道。
徐乐陶回头看他一眼,没搭腔。
后来,程池也就走了出去,导演瞅着那背影,唏嘘地叹了口气。
C栋教学楼高二(20)班的教室里,此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何雨菲斥巨资请大家吃LENTRE,每个人桌前都摆着一块颜色梦幻的小蛋糕,男生三两口吞入腹中,女生们则找好角度拍照留恋,美颜后发朋友圈发ins。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用小叉子搅着面前的巧克力慕斯,没什么食欲,卷翘的睫毛在日光灯下投下落寞的影子。
周围喧哗的声音渐渐停下,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道阴影便罩了下来。
她缓缓擡起头,落进一双狠戾决绝的黑眸里。
“你干的?”他用陈述性的口吻问她。
何雨菲没动,坦然与他对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程池也咬合肌动了动,没跟她废话,把人直接从椅子上揪了起来,何雨菲狼狈地稳住脚,眼眶禁不住红了,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那人眼睛里的自己——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甚至还有点无助。
可即便是这样,他都没有丝毫动容。
“别在这里好不好,我跟你出去。”这是一种无力的妥协,她有她自己的骄傲。
程池也双手插进口袋,从她脸上慢慢收回狠绝的目光,下巴一点,转身走开。
她跟在他身后,四周尽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两人走进男厕,程池也在她身后脚踹上门,并落了锁。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