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第九天,姜大胯出了车祸。
据他本人描述,是因为骑小电驴时躲让过路野狗,一个没注留神,车轮碾马路牙子上了,机倒人翻,摔了个帅气的跟头。
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摔坏了,最近总以“姜子牙”自居。
这名号没头没尾的,徐乐陶细细想了想,大概因为他姓姜,恰好撞上了马路牙子吧。
周六放学,孙泽洋把连同他在内的几个班委喊到了一起,向大家提议:“明天休息,我们组团去看望胯哥吧。”
体育委员王衡:“好的。”
要是搁以前,徐乐陶肯定积极响应医院一日游,但最近情绪潮涨潮落的,不宜探病,“你俩做个代表就行,我就不去了。”
孙泽洋义愤填膺:“谁都可以不去,但你必须得去!胯哥那车就是为你买的,要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腿骨折,红颜祸水啊你。”
“你真是逻辑鬼才,关我什么事儿,你走路撞树上,难不成还要把树给砍了!?”
“对,砍了!”
双方吹胡子瞪眼,谁也不肯退让,教室里很吵很吵,聊天声混杂着椅子拖拽的刺耳声响,陆陆续续有人走动。
顶上的灯亮得晃眼,垂直射落,甚至能看清程池也屈指时蜿蜒的青色血管,他搁下笔,整理桌上试卷,毫无情绪波澜地朝孙泽洋撂去一记眼神。
那眼神该如何形容呢。
偏袒得堂而皇之,一股子“谁弄她我就弄谁”的劲儿。
孙泽洋当时就在想:你可真会护犊子,你小子可真会啊,胯哥输就输在这儿了吧。
导演没察觉这场隐晦的较量,忙不叠打圆场:“这就有点牵强附会了,确实不关徐乐陶的事儿。胯哥牙没磕坏吧。”
孙泽洋吐出口浊气,一方面是好男不跟女斗,另一方面是碍于程池也的无声施压,他也确实怂了,放软语气道:“放心,形象一切ok。”
学生们断断续续地离开,被日光灯打照的教室还是那么亮,白晃晃的。
徐乐陶垂眸不语,导演附她耳边,悄咪咪道:“反正咱俩也闲着,要不就去看看吧,姜大胯真挺可怜的,好端端的差点就残了。”
“好吧。”徐乐陶显然被说动了,“那就去看看。”
程池也接在她后面,“我跟你们一起。”
孙泽洋拍桌跳起,吊着嗓子:“你去干嘛呀!?你就幸灾乐祸了吧!”
程池也大喇喇靠向椅背,嘴角勾起讥诮的笑,明明应该是他求人,偏还要占尽上风地反问:“所以,你们几个是打算空手去?”
导演意会过来:“你是要赞助慰问品啊?”
程池也从孙泽洋那张青一阵白一阵的脸上移开目光,一股脑把书和试卷塞进书包里,应了句:“嗯。”
孙泽洋谁都不服就服他,这节骨眼上,耍什么酷啊。
靠,还耍得怪好看的。
看来胯哥在这方面肯定也丢分了。
*
隔天,一行人在医院门口集合。
孙泽洋从包里掏出连夜定做的红色横幅,展开来,上面是烫金字体——“恭喜胯哥勇夺「姜子牙」封号”。
导演:“……”
徐乐陶:“……”
王衡:“好棒!”
程池也戴着蓝牙耳机,嘴里嚼着口香糖,悠哉悠哉地看风景,全程无视,他今天一身休闲穿搭,画风明显跟其他几人不一样。
但导演心细地发现,这耳机好像就是徐乐陶送的那对,刚才徐乐陶跑过来时,程池也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里明显出现了一丝松动。
喜欢就直说啊,打哑谜呢。
孙泽洋抖抖手里横幅,递给导演,“咱们这四个人里头,就数你和徐乐陶最矮,这横幅,你俩举着。”
“傻不愣登的,谁定做的谁举。”徐乐陶皱眉,“丢不丢人啊。”
导演:“这个……不是应该个儿高的举着吗。”
孙泽洋:“胯哥躺在病床上,当然是越低越好,你想让他把脖子仰断啊。别废话了,拿着拿着。”
两人妥协,举着横幅一路招摇过市地走到了住院部十五楼。
从护士吧台问到姜大胯的房间号,提着一堆慰问品,过去了。
未见姜大胯其人,先闻其声,还是那个熟悉的魔性笑声,笑得嘎嘎的。
“涂岩,你和徐乐陶举着横幅先进去,我在后面录像。”
徐乐陶姑且忍了,提着横幅一头先跨进了病房,另一头被导演捏在手上。
两人一进去,发现姜大胯打着石膏吊着腿躺床上,后者止住笑声,还挺惊讶:“你俩怎么来了?”
他俩没说话,照着设定好的剧本一左一右将横幅展开,孙泽洋紧随其后,举着手机跟拍,伸手示意他们胯哥快点入戏。
姜大胯立马捋头发装起深沉,直到看见程池也,表情管理彻底歇菜了:“他怎么也来了!?”
“这……”孙泽洋附耳解释,“他是咱们这次慰问活动最大的赞助商,抢着来当冤大头,拦都拦不住。”
“哦。”姜大胯瞥一眼程池也,冷着脸,“坐吧。”
“录完了没有。”徐乐陶不耐烦道,“能不能换个人举啊。”
“好了好了,横幅可以放下了。”
录像还在进行中,孙泽洋示意胯哥来两段。
姜大胯把漫画书放一边,对着镜头语重心长地说:“经过这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我的感慨颇多。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
导演属于直肠子,有时候比较天真烂漫,“这是你自己的感慨吗,这不是保尔柯察金说的嘛。”
姜大胯咬牙,幽愤地看向孙泽洋——这货是你请来砸场子的吧。
孙泽洋挠了挠头,无奈地撇清关系——他是徐乐陶的好闺蜜,跟我没关系。
一个眼神交流完,孙泽洋救场:“对,是保尔说的,下面是我们胯哥自己的感慨,胯哥,来,讲两句。”
姜大胯清了清嗓子:“经过这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我的感慨颇多,生命非常的宝贵,生命分为两种,一种是躯体上的,一种是精神上的,而学习正是精神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于学习,我有以下几点要说……”
“行了,别叨叨了。”徐乐陶打断他,“你就在这儿好好养伤,至于什么精神生命,那跟你完全不沾边,这是我们排名前三百的学生该考虑的事儿。”
孙泽洋:“???”
妈的,我好像被扫射了……
徐乐陶瞟了眼姜大胯,能吃能笑,哪儿像个病人啊。
她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朝他那石膏腿上看,“听说你腿骨折了,我们来看看你。”
“一点小伤。”姜大胯笑嘻嘻地说,“打几天石膏就回去了。”
“你爸妈呢?”
“他俩要上班,请了个护工照顾我,那阿姨去打水了。”
“哦,这样啊。那你就安心养病吧,笔记啥的有我们呢,回头你抄我的。”
姜大胯腼腆得如同小媳妇:“有你真好。”
徐乐陶没什么反应,默了几秒,转向导演:“涂导,帮我俩拍张照片。”
姜大胯受宠若惊,赶紧捯饬了几下发型,摆出一骑绝尘的校霸气质。
导演也没明白她要干嘛,听吩咐照做了,调出相机,正要拍,徐乐陶摆手打住,然后冲着姜大胯温柔一笑:“你还是憔悴点比较好。”
程池也一直没做声,单插着兜靠在窗边,日光通透,冷淡的轮廓清晰显露,帅得让人心慌。
闻言,咬合肌一动,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那两人。
“是…是吗?”惊喜接二连三,姜大胯简直快语无伦次了,“我也觉得我颓废点比较帅,就像那种忧郁型帅哥。”
“你躺下,把脸转过去。”
“啊?”
徐乐陶弯着身,帮侧躺着的姜大胯掖好被子,动作就定格在掖被的瞬间,“快点,拍。”
导演大概琢磨出了点名堂,“你这是……”
“咱们这学期的社会实践不是还没做嘛,这不就有素材了。”
“我靠,还是你机智。”
拉紧的弓弦渐渐松了,程池也扯了下唇角,将手从裤袋里抽出来,摸出手机来玩。
“拍完了吗?”徐乐陶问导演。
“完事了。”
徐乐陶直起身子,朝他一摊手,“手机还我,我给你也来一张。”
导演颠颠儿地几步上前,摆好姿势,由着徐乐陶帮他“咔嚓”了一张。
病房内,工具人刚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幽怨悲愤,气若游丝,半晌,细若蚊鸣道:“开窗透透气吧,有点闷。
王衡实心眼地说:“我也想来一张,我这学期的社会实践也没做呢。”
孙泽洋咬牙切齿:“闭嘴!”
徐乐陶借着由头:“我出去透透气,你们走的时候,叫我一声。”
走廊里都是消毒水的味儿,徐乐陶走到单层电梯口,两部电梯正上升,最快的那部,停留在九楼,约莫三秒,数字从9递减,她感受到背后站着一人,遮去本就暗淡的光影。
“我们谈谈。”程池也说。
徐乐陶没搭腔。
数字开始从1递增,程池也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数字,气息平稳地说:“我想再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呀,你已经被我判处死刑了。
徐乐陶高冷依旧:“我不想跟你说话。”
半分钟后,梯门徐徐打开。
徐乐陶跟着大部队挤进电梯,转了个身,面朝梯门而站。
梯门在程池也面前缓缓阖上,他始终保持看她的姿势,一动未动。
缝隙越来越小,下一秒,门外伸进一只手“啪”地挡住即将合拢的门。
里面的人受到不小惊吓,纷纷指责他的危险行径。
他跟没事人一样,擡脚走了进去。
徐乐陶去一楼超市买了瓶水,又走到医院的湖心小亭赏了会儿锦鲤,走走停停,最后站到一片树荫下。
他全程跟着,全程无话。
徐乐陶憋不住了:“你到底想干嘛?”
程池也坦然地看着她,语气有点凝重:“对不起。”
徐乐陶垂下脑袋,嘟哝:“我以为那情书是你给我写的,结果我就是个小丑,你肯定在心里笑话我……”
“没笑话你。”
徐乐陶擡起眼睛,嗓音脆柿子似的嚷:“管你笑没笑,我肚子饿了,要回家吃饭了。”
大片日光从枝叶的罅隙中漏下,程池也一步步朝她靠近,徐乐陶心头一紧,眨巴眨巴翦水秋瞳,颊边两抹红晕还挺明显的。
心跳越来越快,扑通扑通的。
而他只是伸手,用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轻刮蹭了下,装得跟个大直男似的,“这是抹的什么?胭脂吗?”
那些因他而生的,害羞、别扭、无所适从的小情绪瞬间就没了。
“是腮红!你有病啊!”徐乐陶气得跑开了。
程池也眼神温和而晦涩,直勾勾地盯那背影,拇指不觉轻按在唇边。
残存的脂粉一点一点被唇温融化。
作者有话说:
程池也:你不是心情不好吗,怎么还有心思化妆?
徐乐陶:你…你管得着吗,我要回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