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是老王的数学。
老王这人有点文艺,还有点煽情,讲大道理时喜欢夹带私货,讲点他学生或者他家族谁谁谁的故事。
讲过的故事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了。
今天又聊到学习动力,老王苦心婆心地对大家说:“你们现在都在一个班坐着,看不出差距,等你们以后出社会了,你们就知道现实有多残酷。为什么人要学习,往俗了说,那就是为了以后能过上好日子……老师以前有位学生——”
他一顿,目光扫视过全班,可能是想跟学生们来个互动,但偌大个班级,没一个有眼力见的。
只得清了清嗓子,继续:“本来是个调皮捣蛋的,那成绩上二本都玄,结果被我一番点拨,突然间就醒悟了,利用剩下的一个月奋发图强,最后考上了重点大学,是不是很励志?”
同学们啪啪啪鼓掌,几个平时就爱出风头的男生带头起哄:“老王你太厉害了!我们也需要你的点拨!”
徐乐陶还真把这故事听进了心坎里,燃起熊熊斗志,打开笔记本写下新学期的激励语录:只要功夫深,铁杵也可磨成针。Everythingispossible!
程池也无意瞥了一眼,屈指扣扣她桌面,徐乐陶小幅度转过头,受宠若惊道:“干嘛?”
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忌惮被别人发现“奸情”。
程池也把她的笔记本扯了过来,随便翻了几页,上面全是些鸡汤语录,浅呼口气,眸光流转,瞳孔里映出一张小小的脸,“能写吗?”
“能。”徐乐陶盯着他弓起的手背,“你要给我留祝福语啊?”
程池也微低着头,唰唰几笔在她本子上写了一行话:少喝鸡汤,多干实事。
“可这都是咱们班主任说的啊。”
“别太当真。”
“……”
徐乐陶反复琢磨,隔了一会儿,从桌肚里摸了盒水果糖出来,往程池也的课本上倒了一颗,“我觉得我的学习方法不太对,你觉得呢?”
程池也捏起那颗裹着糖霜的水果糖,塞嘴里嚼了嚼,下颚线条微动,勾起蛊惑弧度。
“是不太对。”半天,程池也冒出这么句话。
老王正讲到兴头上,那几个男生又是一阵强夸:“老王,这段太经典了!下次晚自习必须再讲一遍!”
他俩的声音混在其中,浑水摸鱼。
“哪里不对?”徐乐陶凑近了些,虚心求问。
近在迟尺。
程池也眸色越发晦暗,慢慢腾出一只手把她颊边碎发抿到后面,徐乐陶怔了,多巴胺极速分泌,脸色从白转红,呆呆地看着他,后者早已撤回目光,置身事外,“你头发蹭我脸上了。”
“哦……谢谢。”
徐乐陶抿着嘴乐,轻轻把自己的笔记本从他眼皮子底下拽出来,“那我听你的话好了。”
老王的鸡汤时间结束,端着一杯枸杞菊花茶晃晃悠悠地走了,剩下大半的时间留着给同学们写作业。
教室里又恢复成无组织无纪律的样儿。
老王前脚走,程池也后脚就出了教室,徐乐陶托腮沉思,噗嗤一声笑出来。
数学的课后小练摊在桌上,一笔没动。
导演向她请教英语语法,徐乐陶讲解完,问他:“我头发很乱吗?”
“不乱啊。”
徐乐陶笑着嘀咕:“可是他说我头发蹭他脸上了……”
“你发什么春。”导演也听进了老王的鸡汤,“我问你,你以后进社会了想干什么?”
徐乐陶认真寻思过后,眼神逐渐茫然,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想好。”
导演说:“我可早想好了,我想干点轻松又能挣钱的。”
“回去做梦吧,梦里啥都有,我去上个厕所。”
去趟厕所的功夫,刚才短暂的悸动和斗志似乎随着冲水的声音一并消失了。
徐乐陶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水温冰凉,混沌的脑子随之清醒不少。
她走出厕所,茫然地思考刚才的问题,以后想干什么。
小时候以为天圆地方,梦想是拥有一座巧克力城堡,后来上学了,在作文里激情写下“我想当一名教书育人的园丁,吃进去草,挤出去奶”,再后来……再后来就没了。
昏黄廊灯下,江樊宇一路小跑,看样子是着急去上厕所。
徐乐陶逮准时机,伸手拦住了他,“你还没告诉我实情。”
还记着呢。
江樊宇满脸无奈:“妹妹,我真不知道。”
“不可能。”徐乐陶语气坚定,“秦铭睿跟程池也肯定之前就认识。”
江樊宇被她磨得没招了,索性全盘托出:“秦铭睿是阿池同父异母的哥哥。”
徐乐陶愣住,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不对吧,别人爸爸出轨都是整出个弟弟妹妹来,他这怎么是哥哥。”
“你是不是搞错重点了?”
徐乐陶抱歉地看着他:“那你说。”
在江樊宇的三言两语中,徐乐陶大概听懂了这个老掉牙的爱情故事。
程池也的亲爸与这个后妈年轻时候两情相悦,碍于门不当户不对,家里不同意,迫于压力娶了程池也的亲妈,后来就是俗套的“原配离婚分财产、灰姑娘进豪门”。
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
“秦铭睿肯定是故意转到我们班的,这个小贱人。”徐乐陶若有所思,自说自话,“我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江樊宇提醒她:“这事儿你别到处乱说。”
徐乐陶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肯定会保密的。”
说完加快步速,回了教室,漫无边际地发呆。
趁着程池也还没回来,徐乐陶神秘兮兮地对导演说:“我给你五十块钱,你去警告新同学,让他别太嚣张,最好是能吓得他主动转学。”
导演:“……”
徐乐陶:“这活儿接不接?”
导演贼拉无语:“你是嫌我命长吗?”
“一百接不接?”
“你给我一千,我也不敢接啊。”
首战失利,徐乐陶转头去“教唆”后排那两位垫底辣哥。
“我给你们一人五十,你们把新同学约到后街巷子,揍他一顿。”
姜大胯从漫画书中擡起脸,愣了几拍,“啊?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孙泽洋的反应比他还像树獭,“他怎么你了?”
“就问你俩接不接吧,痛快给个话。”徐乐陶扬手晃了晃手机,一副大姐大闯江湖的口吻,“接,我现在就付一半,事成之后结尾款。”
姜大胯笑了,感觉像是在哄小孩:“我给你五十,你拿去买奶茶喝。乖,别闹了。”
孙泽洋冒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心眼地说:“奶茶撑死了三十,买完了记得还我们胯哥二十。”
出师未捷,徐乐陶撑着下巴又开始了新一轮思考,想起今天语文课上老师讲的“二桃杀三士”的典故。
《晏子春秋》记载:春秋时,齐国有三位勇武骄横的臣子,齐相晏婴怕这三人树大招风,想要除去他们,便请景公将两个桃子赐予他们,让其论功取桃,结果三人因分配不均纷纷选择自刎。
典故的含义非常直白,比喻用计谋杀人。
这个时代的男高中生显然不缺桃子,徐乐陶问导演:“如果你过生日,你最想收到什么礼物?”
导演没个正形,笑哈哈道:“刮胡刀,因为我下巴上冒青渣了!”
“你给我严肃点!”
“那必须是AJ,哪个男生不想拥有一双大AJ。”
徐乐陶觑起眼,不觉心生一计——古有宴婴“二桃杀三士”,今有徐乐陶“大aj巧揍秦铭睿”。
为此,她先找上姜大胯,开门见山:“我这儿有一双大aj,抽奖来的,决定送给你。”
姜大胯又惊又喜:“真的吗!?”
徐乐陶话锋一转,语气有些为难:“但是那个转校生也想要,我没好意思拒绝他。这样吧,你俩打一架,谁赢了就归谁。”
姜大胯微微琢磨,忍痛拒绝:“算了,我不要了,打架斗殴不符合我纪律委员的身份。”
徐乐陶不放弃,接下来找上秦铭睿,把他叫到了外面走廊,站旮旯角里,情真意切地说:“上次把你半途丢下,差点害你迷路,我这心里挺过意不去的,一直想弥补你。正好我家里有一双大aj,抽奖来的,送给你穿吧。”
秦铭睿愣了下,然后笑:“我家里有十几双大aj。”
“呵呵,你家真有钱。”徐乐陶一摆手,“当我没说。”
秦铭睿舔舔后槽牙,用一种唐突且不礼貌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遍,皮笑肉不笑:“你是程池也女朋友?”
徐乐陶本来没想搭理他,临了想起这人跟程池也是同一个爹,于是就放出点风声,好让他们老程家有点心理准备。
“暂时还不是,不过也快了。”徐乐陶口吻平淡,像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给我写过情书,我收下了。”
“情书?”秦铭睿挑眉。
徐乐陶白他一眼,走了。
大AJ揍人这事儿算是彻底黄了,徐乐陶走到栏杆旁,一边凭栏望天,一边吹着廊风冷静,神情里满是英雄败北的悲壮,心境绝对可以配得上这首诗——
“三顾频频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程池也从厕所抽完烟出来,远远就瞧见了她,不声不响走过去,拍她左肩,人却懒散地站到右边去,徐乐陶扭了两下头,才看着他人。
“发什么呆?”程池也单手插兜倚在栏杆上,眼皮薄薄往下压,凝着她。
这年纪的愣头青正如楚婕说的那样,血气方刚,行为举止有种缺失脑干的疯癫。
面前这张脸,他怎么看,怎么都像熟透了似的,饱满欲滴。
徐乐陶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杏眼湿漉漉的,“程池也,我太笨了。”
程池也笑,眼底有情绪翻涌,凝她半晌,哑着声音问:“勾股定理懂吗?”
徐乐陶不明所以:“勾三股四弦五。”
“这不挺聪明嘛,比小学生强。”
徐乐陶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捉弄她,那股可怜劲儿瞬间没了,还怪甜蜜的。
程池也睇她一眼,五官轮廓在廊灯下更显立体深邃,喉结滑动,低低笑出了声:“徐乐陶,你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徐乐陶:我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