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演结束,期末考试临近,原先松懈的弦就像被安装了弹簧,瞬间极度紧绷。
七点钟的清晨,书声清朗而响亮,当然也不乏浑水摸鱼者,嘴巴一张一合乌拉乌拉,自己都不知所云。
趁着师太不在的间隙,导演转过头,丢给徐乐陶一个用食品袋裹得严严紧紧的梅花糕。
徐乐陶眼睛一亮,正好早上没吃饱,“鲜肉还是红豆?”
“你最爱的红豆。”
徐乐陶捏紧梅花糕,着实感动,就差滚落两行鳄鱼泪,“谢谢涂导,你对我真好。”
“客气。”导演指着趴桌上睡觉的程池也,问出一个困惑他许久的问题,“他怎么每天都睡不够啊。”
“会不会是阴阳失调了?”徐乐陶边吃梅花糕,边研究好词好句,闻言头都没擡,“你是男的,你应该比我懂啊。”
导演以拳捶桌,某个记忆点被打开了,突发奇想:“不会是肾虚吧,我太姥爷就这症状,成天睡不醒,特别困。”
徐乐陶一惊,捏着梅花糕定格成一幅静态画面,“不会吧……他八块腹肌妖八七呢。”
“外强中干,看着行,其实不咋滴。”
徐乐陶心凉了半截,脑子里闪过一些未来也许会经历的画面,正想的入迷,一男生抄球从她身边“嗖”地跑过去,及时打断了她的无厘头想法。
她甩甩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事关男人的荣誉,你别瞎说,而且这事儿吧,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得去医院拿仪器测。”
“仪器咋测啊?”导演有些话不便明说,“徐乐陶,你不了解我们男人的生理构造,嗐,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趴着睡觉的某人忽然擡起了头,搓了搓后颈后,往嘴里塞了颗压片糖,薄荷味的,提神醒脑,声音还是带着点哑:“你俩平时聊天尺度都这么大吗?”
徐乐陶装没听见,囫囵吞掉剩下的梅花糕,将手里的好词好句本翻得哗哗响,“这句写得好,马尔克斯说的。”
“读来听听。”导演装模作样地打起了配合战。
“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
“说得真好,这回月考可以写进作文里了。”
一看两人作势要装死到底,程池也不咸不淡插进句话:“昨晚看英雄联盟决赛的。”
“看这个的啊。”导演不玩这游戏,但确实听其他男生提过这茬,半夜竞技,线上直播,“谁赢了?”
“FOG战队。”程池也瞥导演一眼,“两点睡,六点起,你太姥爷有我这身体素质?”
导演尬笑了两声:“没。”
徐乐陶使了好大劲儿才憋住笑,男的都这么爱显摆吗,她清咳了一声,解语花似的说:“不要在意细节啦,咱不比那个,咱比身高,他太姥爷指定没187。”
“对对对。”导演点头如捣蒜,“我太姥爷只有168,跟徐乐陶一边高。”
程池也将嘴里的压片糖咬得嘎嘣作响,看着她,慢条斯理,“我一米八八。”
徐乐陶大悲之后又大喜,心情真是跌宕起伏,“你又窜高啦,啥时候的事儿啊?你都没跟我讲。”
课间的时候,周心蕊向程池也请教一道数学题。
两学霸钻研数学,徐乐陶没好意思闲着,将语文课本竖在桌上,小声朗诵起来。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
周心蕊看着程池也的解算步骤,指尖点着草稿纸,“有一步我没看懂。”
“哪步?”程池也声色寻常,其间夹杂着徐乐陶的清脆朗读声。
“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
周心蕊被她吵得心烦意乱,性格使然,声音依旧温温润润的:“我们在讨论题目,你能小点声吗?”
徐乐陶噤下声,模样有些愣愣的:“哦,好。”
索性课文不读了,改扣指甲。
一般人要是看见这场景,肯定觉得这小姑娘挺可怜,课文念得好好的,还被人制裁了。
但导演可不是一般人,他简直就是徐乐陶肚子里的一条蛔虫。
他俩从初一就是同桌。
那时的导演不像现在这么外向,因为打小父母离异,性格孤僻,每天都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在班里显得有些不合群。
徐乐陶是个自来熟,就老爱追着他问:“你为啥不理我?你为啥不跟我说话?”
操场,男厕所,小卖部……简直是甩不掉的女幽灵。
他终于被这女生惹烦了:“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一听这话,徐乐陶屏住呼吸,打了个实实在在的大喷嚏。那时刚升入初中,刚摘掉“小学生”这个幼稚称号,词汇比较贫乏,年纪小脸皮又薄,闷声骂了句“自恋死了”,然后就跑开了。
打那之后,两人莫名其妙就说上了话,徐乐陶经常从家里带零食过来,分给前后左右吃,对导演尤其关照,每次都分他最多。
班里一男生叫王超,调皮捣蛋拉帮结派,喜欢欺负导演,有次把带脏水的抹布甩他脸上,徐乐陶看见了,二话不说对着那男生就是破口大骂。
“吊啊,徐乐陶喜欢涂岩。”那人语气十分欠揍。
徐乐陶伸手警告他:“再胡说八道,我把你嘴堵上。”
“哈哈哈徐乐陶喜欢涂岩。”那人还在嘴贱。
徐乐陶上去给了他一脚,撂狠话:“还没完,给我等着。”
导演当时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英姿飒爽的,像拯救苍生的女英雄。
放学那会儿,都在收拾书包呢,他就看见女英雄摁着那小子的头,强行把抹布塞进了他嘴巴里。
那小子当场就哇哇直哭,两人闹到带家长,后来怎么解决的他就不得而知了,他问女英雄,女英雄脸色深沉地冲他摆手:“小事儿,不值一提。”
那时导演年岁尚小,沉迷于漫威电影里的英雄主义,一度将徐乐陶奉为偶像,而且还是个心思细腻的偶像。
人家追着他说话,问他为什么不理她,全是因为自己的孤僻感染了她,她应该是想采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打开他的心门。
往王超嘴里塞抹布,也是想帮他。
他一直都这么觉得,直到有次两人闲聊,徐乐陶嚼着三明治,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我倒没想那么多,我就觉得他欠儿登的,早就想抽他了,而且他发育得晚啊,就那小矮个儿。”比划了下自己下巴的位置,“刚到我这儿,我一脚就能给他踩死。”
“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个恃强凌弱的人。那往他嘴里塞抹布了?”
“因为抹布上被我抹了芥末。”
“……”
当然,后来相处时间长了,导演承认,徐乐陶确实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姑娘,但绝对不细腻,甚至有点粗线条。
就像现在,她在默不作声地扣指甲,铁定不是觉得委屈。
单纯就是想扣。
那副呆萌的神情,也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可能是扣上头了。
可程池也毕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而且十有八–九被她的表象给迷惑了。
程池也屈指在她桌上敲了敲,后者停下扣指甲的动作,充满歉意地说:“我是不是又吵到你们了?那我不抠指甲了,我发会儿呆吧。”
程池也最受不了她这副茶味表情,可怜又无辜,喉结一滚,声色疏淡地说:“这题你会吗?”
徐乐陶完全没想到学霸还能抽空关照一下她,“我看看。”照着题看了几秒,语气干脆,“我不会,这太难了。”
“不会也跟着一块听听。”
“好。”
导演不想落于下风,也加入了进去。
程池也从头又讲了一遍,徐乐陶拿出笔记本开始记,讲三句,她勉强能记下一句。
“你先听。”程池也斜睨着她,语气慵懒没什么起伏,“听完了再记。”
徐乐陶实诚道:“我怕我忘了。”
小姑娘眼睛乌黑透亮,刘海服帖地覆在额头上,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习惯一眨不眨地望着你,表情有点较真。
程池也顿觉口干舌燥,拧开瓶水喝了几口,嗓音被润过,明显没刚才那般哑:“那行吧,你记。”
接下来速度更慢了,讲得非常细致,周心蕊心不在焉的,明白他这是在照顾差生。
一道题差不多搞了十分钟,徐乐陶整张纸记得满满当当的,特有成就感。导演看了看:“待会儿借我抄抄。”
“嗯,待会儿咱俩好好研究一下。”
两臭皮匠又要凑一起憋大招了,程池也淡声:“你自己会了吗?”
徐乐陶从笔记本上移开目光,轻轻扭头看向他,“还没有,一会儿我跟导演一起捣鼓捣鼓。”
“你俩能捣鼓出什么。”
这话轻描淡写的,似乎没什么过分的语气,但徐乐陶还是听得心里一堵,逞强地说:“你凶什么啊,我俩还是有点慧根的。”
“有慧根,但不多。”
徐乐陶不睬他,埋头把刚才记录的那些步骤重新看了一遍,用修正带改掉里头的错别字。
导演提议四个人拉个群,方便小组讨论。
“好啊。”徐乐陶着手就建了个群,把导演和程池也都拉进了群,又看看周心蕊,“我们仨都进了,我先加你,然后把你拉进来。”
周心蕊有些晃神,难以置信:“你有他…他俩的微信啊?”
“嗯,之前加的。”徐乐陶把自己二维码亮了出来,“你扫我。”
周心蕊眼底黯淡,默默无言加上了她的微信,转头回去时,眸光在程池也身上停留了一秒。
程池也浑然未觉,根本体会不到女孩这种百转千回的小心思。
后面有两个煞风景的,哀嚎一早上了,徐乐陶想转过身叫他们闭嘴,不要影响学霸学习。
孙泽洋唉声叹气道:“还有一周就考试了,好焦虑啊。”
姜大胯撑着额头作沉思状:“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但我们不适合生在这样的时代。”
孙泽洋可能没跟上大哥的步调,还在重复:“好焦虑啊,日子没盼头了。”
徐乐陶转过头,一语道破天机:“你俩的水平一直很稳定,有啥好焦虑的,没事儿,接着奏乐接着舞。”
孙泽洋幽怨地看着她:“你成绩好,你当然不懂。”
这话真是甜到徐乐陶心坎里去了,她腼腆地笑笑:“我成绩也没有很好啦。”
孙泽洋“切”了声,翻了个白眼。
徐乐陶偷着乐,快乐情绪波及到周围一圈。
程池也打着游戏,视线都没移开屏幕,冷不丁冒出句话:“被一个次次考倒数的夸了句成绩好,就乐成这样?”
“……”看来今天不适合跟人交流,我还是发呆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