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入翰林院
这是朝上第二次提及授施元夕官位的事。
可有了施元夕方才的表现在前,此刻太极殿外一片沉默。
周瑛站在了上首,将底下人的表情看得尤为清楚。
在她这番话落下后,这些官员虽说没再像是刚才那样剧烈的抵抗,可眉宇之间,仍旧有些不甘愿。
周瑛不由得冷笑:“诸位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不满?”
“臣等不敢。”
那北越军队虽是被短暂击退了,可在朝的官员都清楚,第一批送过去的武器有限,北越此番来势汹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战事没有彻底平息,施元夕又将话挑在了明处,此刻谁出来反对这件事,便会成为千古罪人。
他们是有不满,但更不想要因此而沾上了一些不敢有的罪名。
明面上不敢说出反对的话来,却又不甘于看着施元夕涉足朝堂。
魏家一派的御史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在国之兴亡面前,我等无法做出这等不忠不孝之事来。”
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在说施元夕当不成官就要撂挑子的事。
王瑞平面色难看,不忠不孝,真是好大的一顶帽子。
他欲上前与这御史争辩,却见殿上的周瑛轻擡手,声色平缓地道:“你们这般不甘不愿,论其原因,只是因为施元夕是个女子。”
在这边站了近半个时辰,周瑛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她索性擡步,在太极殿前缓慢行走。
步伐虽慢,瞧着却格外坚定,不仔细看的话,是无法发现她身体不适的。
周瑛请擡眼,扫视着底下那群激烈反对的官员,讥笑道:“所以,其实你们反对的不是施元夕,而是女子摄政。”
“只是诸位似乎忘记了,本宫与魏太后,也同是女子。”
这话一出,那些个官员的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自诩规矩的臣子,更是骤然擡头,仓惶之间便要辩解。
周瑛却没打算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她直言道:“皇帝年幼,尚不能处理各类政务,依照你们的意思,是要将本宫和魏太后都一并赶出朝堂中。”
周瑛顿住脚步,冷声道:“看来你们所不满的,不是施元夕,而是我祁氏江山!”
那些方才还义正言辞的大臣们,在听及这番话后,神色巨变,大殿之外,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人。
“皇上明鉴,我等绝无僭越之意!”
“先帝骤然驾崩,太后代为摄政,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和施元夕为官一事并不相关啊皇上!”
“不相关?”周瑛冷声道:“你们不是要将女人赶出朝堂吗?”
她擡眸,一双眼睛明晃晃地看向了魏太后。
那第一个被逐出朝堂的人,不该是这个垂帘听政的魏太后吗?
和阻拦施元夕入朝堂不同,今日这话真说出口了,那就是大逆不道。
朝上那两个金尊玉贵的女人,顿时就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这便是官场之道。
施元夕轻垂眸,他们能以各种揣测、狭隘的言论来定义她,阻止她,断绝她的机会。
却没有办法以同样的方式,对待周太妃和魏太后。
因为她们是以祁氏江山的未亡人身份,立在了这个朝堂上的。
而目前的大梁,仍旧是皇权高于一切。
她一直都清楚,要想走上了这条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有身处高位的人,亲自将她拉进门。
周瑛便是她最好的领路人。
周瑛的话震慑住了站出来反对的大部分朝臣,而余下的人……施元夕轻擡眸,她入朝阁,对余下几方也未必是好事。
尤其她已与魏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放任她入朝,于朝政来说,多少都会有些影响。
可事已至此,包括魏家在内的几方重要势力,却都没有明确的表示。
并非是因为她那番威胁,而是……
前线战报,于昨日晚间传到了京中。
影卫都得到了消息,似魏家、谢家、裴济西之流,只怕在早些时候就已经知晓了。
正面战场弹药耗空,北越出兵两次试探以后,再次卷土重来!
这场战事打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心中大抵也都清楚了,北越此番颇有些与大梁不死不休的架势。
这也是施元夕选择今日发难的根本原因。
原本她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就站到朝前来,她要为官,需要突破的东西和阻碍太多。
朝中之人,都有可能会成为她的阻力。
可北越攻势凶猛,虽说她也并不愿意看到战事频发,但北越这股凶猛的势头,确实是她目前能掌握的最佳机会。
再回到她刚才的那番话上。
这个不痛不痒的威胁,在北越军卷土重来的威势下,必定会成为致命威胁。
他魏昌宏可以说,战场的胜利并非是施元夕一人之功劳,但他敢说,战胜之事,与施元夕和她的武器无关吗?
战场消息可以压下一时,压不了一世。
施元夕入朝阁,在此刻直接成为了定局!
周瑛擡眸,目光柔和地看向了施元夕,缓声道:“你有不世之材,眼下这等局面,更该进入兵部。”
“为战场将士,造成最为强悍的武器。”
当着所有人的面,施元夕缓步上前,一双眼眸明亮透彻,轻声道:“学生……”
她微微停顿了片刻,在满场所有官员的注视下,掷地有声地道:“臣,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朝中并非所有的官员都对施元夕为官一事颇有异议,也有许多人,在此事中没有发声。
不说话不代表他们抵触这件事,相反,在这等场面下保持缄默,便等同于是一种默认。
这些朝臣与施元夕来往不多,自然不会主动为她说话。
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保持着一定的清明。
他们看到了施元夕的价值,而沉默,则是因为她步入朝堂,确实是一件极富冲击力的事情。
生长在了大梁,且饱读诗书一路晋升到了朝堂的官员们,其对事情的接受程度,远没有施元夕所处的现代来得快。
但对施元夕来说,这样也足够了。
太极殿外明晃晃的日光底下,郑奇明率先走了出来,沉声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臣以为,当立即让施大人进入兵部。”
按施元夕原本的打算,她是不准备再次进入兵部的。
但北越连续重兵压境多次,也超过了她的预料。
正常来说,在面对改制火铳这样强悍的武器时,他们都该有所退怯才是。
北越不退反进,实在反常。
这般局面下,她本身的谋划,也该排在了战事之后。
所以眼下进入朝堂,还是该以兵部为先。
且这次和此前不同,她以官员身份进入兵部,兵部中还有谢家的人,两相制衡下,新的武器不一定就会落到魏家的手里。
如此一来,就可以直接研制用于战场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这类型的武器不同于普通手枪,在大梁的现有制度下,尤其是魏家这个不安定因素的存在,轻易做出来,可能会造成秩序的崩塌。
尤其是类似高打击的炮弹,威力过强,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很可能会造成大面积的伤亡。
在没有强悍计算机技术支撑的大梁,武器的威力的可控性实在太低,她必须在局面能够得到控制的情况下,再拿出这等强势的武器。
好的是,兵部中内斗激烈,顾安仲上任后,局势格外混乱。
罗明正在魏昌宏那边,得到了重用。
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他已经被提拔为正五品的兵部郎中。
距离兵部侍郎之位,也就一步之遥。
眼下再行研制高规模武器,罗明正的存在就会是一大保障。
但对于施元夕而言。
最好的情况……她轻擡头看向前方。
是将最为不安定的因素,尽早铲除。
只是他们是这般设想的,魏家却并不是。
郑奇明的话刚落下,魏昌宏便直接道:“兵部当中,并无空缺。”
今次魏家一瞬间损失了三人,刑部眼看就要失控,这等情况下,若施元夕直接进入兵部,对魏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瑞平皱眉:“特殊情况下,当特殊处理才是。”
就算没有职位空缺,也该另设官位才是。
魏昌宏反对,不过是不想要让施元夕在其中占据重要位置罢了。
“让她进入朝堂,已经属于破例。”魏太后冷声道:“她一个刚涉朝堂之人,还要如何破例?”
“难不成要让整个兵部都给她腾位置吗?”
若非场合不对,王瑞平还真想一口应下。
兵部中,魏家安插进去的废物也不少,给施元夕腾位置怎么了?
但这等话,很明显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
更想不到的是,那在今日争斗中,始终安静的谢郁维,却在此刻缓步走了出来,开口便道:
“臣倒觉得,有一位置很是适合她。”
无数目光落在了谢郁维的身上,他轻擡眸,平静地道:“便是六部给事中之位。”
给事中!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这给事中其实只是正七品的官,放在了整个朝堂来说,品级也没多高。
可问题在于……
给事中乃是言官,也有督查六部之责,可在朝上弹劾六部,且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六部的人。
施元夕以给事中的身份,参与到了兵部事务中,倒也算得上是合理。
只是,这官职虽小,却有实权。
施元夕一上来就坐到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别说是魏家了,朝上许多官员都觉得心头猛跳。
施元夕轻垂眸。
谢郁维还是她所熟悉的模样,他已经清楚施元夕如今跟魏家有着根本的矛盾。
让她任给事中,就是把刀塞到了她的手里,借由她的手,去将魏家捅成了筛子。
当然,这事施元夕还没入朝阁就已经在做了。
可她自己想做,和谢家推她出去做,是不一样的概念。
不过这事轮不到她来反对,最不愿意见到这个局面的,其实不是她,而是魏家。
魏太后冷声道:“给事中这般重要的职位,她一个年轻女子如何能够胜任?”
谢郁维道:“赵、吴、姜三人在朝中担任要职,却仍旧被施元夕拿住了错处,这等能耐,非常人所能及。”
“不可。”裴济西亦是站了出来,面容发沉地道:“目前情况,当以战场为先,施元夕要入朝堂,非兵部莫属。”
裴济西那边已经拿到了防弹盔甲的制作方式,但今日他听得清楚,施元夕手里还有新的武器。
裴济西不是傻子,魏家这些时日在朝上会对施元夕连番退让,只怕是觉得他们两边联合在了一块。
这也是施元夕所想达到的目的。
她如今有了别的想法,嫁娶之事上,裴济西也明白勉强不得。
那便可以继续交易。
只要她能研制出新武器,镇北军明面上,便能听从她的号令。
她进入兵部,对镇北军更加有利。
魏昌宏冷眼看他,问:“那世子觉得,应当让哪一位兵部官员给她让位才是?”
“是刚上任的顾尚书,还是周郎中?”
他口中的周郎中,是顾安仲近些时日提拔起来的人。
施元夕既是口气那么大,那便直接将谢家的人替换出来。
“此事不可!”谢家那边的官员一听,当即道:“施元夕不过刚涉朝堂,便想一跃登天,此等先例一开,岂不是彻底乱了规矩?”
谁都没想到,近日来的第一次多方混战,竟然是因为施元夕的官位。
施元夕本身的想法并不重要,几方势力各有想法,且寸步不让,演变下去,直接成了一场乱战。
“行了!”上首的魏太后不耐地开口,直接叫停了所有人。
她神色冷沉,目光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静默许久忽而道:“她既是甲一级生出身,那便直接按照甲一的规矩来。”
此言一出,争论中的所有人皆是擡头。
施元夕轻擡眼,与朝上的周瑛对上了目光。
此番能够直接入朝阁,已经属于破例,眼下这番混战里,想要完全按照他们的意愿进入兵部,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了。
不管魏太后是什么想法,她势必都得要参与协助兵部制造兵器的。
那这个官位是什么,便都能接受了。
如今的朝堂上做主的人仍旧是魏家,在这件事情上,施元夕可选择的空间不大。
何况……隔着人潮,施元夕隐隐注意到了周瑛的身子似乎不太对劲。
不能再拖了。
“施元夕。”魏太后沉声道:“为正七品庶吉士,入翰林院。”
满场皆惊。
魏太后竟是给出了一个大部分人都没预料到的官职。
包括本身就在翰林院的郑奇明,在听到了这句话后,皆是一愣。
若是眼下一切正常,朝堂之中没有那么多事情,那么能够进入翰林院,绝对是一个官员平步青云的开端。
翰林院直接侍奉天子,是内阁的摇篮。
天子近臣,且听奉于宫中。
怎么来说,都要比入兵部当个主事,亦或者直接成为弹劾为己任的给事中要好。
可问题就在于。
整个朝堂都清楚,如今的翰林院,被魏家把持。
所谓的天子近臣和平步青云,都不过只是魏太后的一句话。
而魏家,是绝不可能给施元夕任何晋升的可能的。
她若到了翰林院,且还是官位最低的庶吉士,那便会跟郑奇明一样。
插手不了任何翰林院之事,无实权。
她甚至还没有大学士的官位。
这官职听着好听,在世人眼中,也会是颇受重视的模样,可实际上,远不如谢郁维所说的给事中。
魏太后这是给了施元夕一个最华而不实的官职,打开之后,里边只是空荡荡的一片。
“除此以外,需协助兵部尽快造出更多的武器。”魏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身兼二职,你可能做到?”
说的是身兼二职,可实际上就是拿了个翰林院的虚衔,替兵部卖命。
两头担着还两头都不讨好。
她顶着这个翰林院官员之名,往后就算是兵部造出来了厉害的武器,明面上也是跟她没太大关系的。
这甚至不像是她在兵部历事之时,还有个明确的历事之名。
就是纯粹的在替别人卖力干活。
当下,无数目光都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所有人都想知道,她会有一个什么样的表现。
没想到的是,施元夕却在明知各方面都不合理的情况下,缓声道:“臣遵旨。”
竟是一口就应了下来。
也是,朝堂之上仍是魏太后垂帘听政,周太妃可以为她辩驳,却无法为她争取官位。
小皇帝倒是能开这个口,可也不一定能推行。
她除了应下,又能如何?
这般情况下,施元夕是强行进入了朝堂,但和从前的处境,似乎也没太大的区别。
嘈杂声中,徐京何回过头,目光幽沉地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翰林院的位置,可是在宫中。
且天子近臣,可随时得到皇帝的召见。
施元夕是没得到什么实权,却在各方的推波助澜下,直接一步走到了小皇帝的身边。
徐京何垂眸。
今日以后,小皇帝还能像是从前那般听话好控制吗?
当日,朝中颁布圣旨。
施元夕以国子监甲一级生身份,受封为正七品庶吉士,正式踏入了朝堂。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在整个京中都掀起了滔天巨浪。
女子为官,官拜翰林。
这两项中无论是哪一个,都足够让人惊掉下巴。
而对这件事,最为恍惚的人,当属施府上下。
萧氏这辈子都没想到,她只是为了大女儿的婚后生活过得顺畅些,才将施元夕从越州接了回来。
她却在一年的时间内,从一败涂地,到官拜翰林!
……不过短短的三年,她容貌没变,性情较从前变化了些许,可习性和喜好都跟之前一模一样。
所做出的事情却活像是换了一个一般。
当初将她赶出京城时,谁能想到她会有今天!
这消息一经传出,施元夕所在的平陵县主府,都险些被人踏破了门槛。
来往看热闹的,上门递帖子的,都被乐书给挡了回去。
施元夕在这种纷杂又混乱的氛围中,和王家父子、李谓一起,将那饱受折磨的李侍郎接了出来。
构陷之事已经查清,李侍郎官复原职,可经此一难,再也不像从前那般。
王瑞平看了眼头顶澄澈的天空,轻叹了口气。
今日以后,李家父子必定会偏向周瑛一方。
此事之上,是几乎没有任何可争辩的了。
回府途中,王恒之问他:“父亲如今是什么想法?”
若按他说,自然施元夕在哪他就在哪。
可如今王家拿话的人还是他爹,他的想法不重要。
“……且再看看吧。”王瑞平只回了他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那边,施元夕回到了府中,就看到了朝上送来的官袍。
圣旨已经颁布,但皇帝身体没有痊愈,明日休朝。
她第一日上值,就碰到了休朝日。
早朝可以不上,但她作为官场新人,明日是必须要去翰林院报道的。
施元夕轻抚着官袍上的花纹,神色不明。
翰林院,那个魏家只手遮天,逼走三个老臣,又把控着绝大部分官员的皇帝直属机构。
也是……顶尖权臣的摇篮。
次日一早,施元夕换上了崭新的官袍,坐着马车,抵达了宫中。
她出现在翰林院门口时,惹来了无数目光注视。
施元夕面色平缓,只跟着宫人一路进了院中。
翰林院中喧闹非常,她突然出现在了这边,屋内骤然安静了片刻。
只一瞬后,一众朝臣反应过来,都忙活自己手中的事务去了,无人管她。
朝上第一位女官,上值第一天,待遇跟她到兵部之时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这里的所有事宜,她都插不上手。
只静待了几刻后,郑奇明出现在了她身后,将她领到了角落里坐下。
整个过程中,除郑奇明外,甚至没有人与她说话。
施元夕静坐在了位置上,神色平缓。
没人管她,她索性便从旁边随便翻了本书来看。
那本书一打开,她便轻挑起了眉头。
这书是大梁人所写,她从前看过,她指的从前,是七岁以前。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就是一本幼童读物。
而东西出现在了翰林院中,就说明,这些人平日里,就是拿这种东西,在给小皇帝讲。
难怪小皇帝登基快两年时间,身上看着却没有半点皇帝的气魄。
这书对于普通男子来说,都过于幼稚了些,更何况是大梁的皇帝。
施元夕将书本合拢。
她擡眼时,看见几个官员瞬间收回的目光。
看来将这本书放在了这里,也是在告诫她,她在翰林院中,只能做这样的事。
施元夕擡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宫人身上,缓声道:“烦请公公替我通传,翰林院施元夕,欲将新研制的武器图纸,呈递给圣上。”
她口中的新武器,是在改制火铳原有的基础中,添加了一支枪管的双管手枪。
众所周知,朝中臣子晋升最快的方式,就是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