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娇
傅应呈定定盯着她的眼睛,忽地神色微松,轻笑了声。
季凡灵被他笑得脑子发晕,板着脸道:“笑什么”
傅应呈按了按太阳穴,掀睫看她:“你的简单考虑,考虑了27个小时?”
季凡灵哽住,呵了声:“也没有吧,我忙着跟涵涵玩儿,你的事,我也就考虑了……三分钟,三秒。”
“三秒”傅应呈眉尾微挑。
“我开门前那三秒。”季凡灵说,“本来打算下楼买冰棒的。”
傅应呈看了眼她身上背的包,突然问:“现在回家么?都住两天了。”
昨天晚上到今天晚上怎么会是两天,你的数学是老唐教的吗
季凡灵内心腹诽,但没说话,回头看了眼周穗。
周穗默默坐在远处,不好意思地捂着脸,摆了摆手,意思是不要问我。
季凡灵木着脸说:“周穗有事,没办法,我只能回家了。”
她在身后合上门。
下一秒。
傅应呈就牵住了她的手。
季凡灵后背僵硬,迈着步子跟上,偷偷瞄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和男人的侧脸。
高兴像冰镇汽水里浮起来的细密泡沫。
……好像她说的那句“在一起”,在这一秒才突然有了实感。
傅应呈是她男朋友了。
……
然而季凡灵没想到的是。
在车里,傅应呈还牵着她的手。
下车了,傅应呈还牵着她的手。
进家了,傅应呈还牵着她的手。
他在身后合上门,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神色淡淡的,“咔哒”一声,将大门反锁了。
季凡灵的神经突地跳了一下,回头看去。
虽然傅应呈每天晚上都会锁门,这个行为也没有哪里不对。
但他们才刚进家,就急着锁门。
莫名有一种。
迫不及待。
把她锁在家里的感觉。
触及到女孩的眼神,傅应呈眉尾微扬:“你晚上还想出门”
“大晚上出什么门,”季凡灵面无表情,“我……我就看一眼你,怎么,不能看”
傅应呈没有像从前一样问,就这么喜欢看我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就只看看?”
“……”
那、那不然呢。
季凡灵心里一跳,擡头看去,傅应呈却没做什么,终于松开她的手,往里屋走去。
季凡灵松了口气,把手揣进口袋,无意间注意到沙发上有个反光的东西。
她以为是自己出门前丢的,因为傅应呈从来不会把自己的东西随便放在沙发上。
她走过去,想收起来,却发现那是一盒拆开的、吃了一半的药。
药名她不认识。
但上面的功效写的是:镇静、助眠、抗抑郁焦虑。
季凡灵突然想到之前曾在车上的储物箱里看到过一大包药,也见过傅应呈在车上吃药。
他说是治疗感冒。
但明明根本没有一点感冒该有的症状。
傅应呈一直在失眠焦虑么?
难怪他今晚看起来……好像也格外得累。
季凡灵抿了抿唇,原封不动地把药放回原处。
*
傅应呈昨晚只睡了一个小时。
他本以为门锁了,季凡灵在家,她不再躲着他,他就可以睡个好觉。
结果竟然没有。
他做了跟昨晚一样的梦……
梦里先是他的心理医生杨明哲的脸,看起来特别高兴,喜气洋洋地说,傅先生,太好了,试用的新药取得了好结果,您现在看不见幻觉了吧
傅应呈说,什么。
季小姐啊,杨明哲高兴道,您之前一直口口声声说的季小姐,终于被我通过催眠消除病因了
傅应呈突然发了很大的火,他一把推开他,冷声说我不需要治疗。
他抓起外套,找到自己的手机,想给季凡灵打电话。
怎么都找不到季凡灵。
微信里也没有她。
他在诊室外头一直发晕,温蒂上来扶他,劝道傅总您病了这么久,该注意身体。
傅应呈说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她,我让你天天在办公室里跟她在一起。
温蒂一愣,说这就是您让我独自待在办公室里的原因吗
傅应呈去找陈俊,陈俊看见他就说好久不见啊傅神,怎么突然回学校了,是想见老唐吗。
他去找周穗,周穗说季凡灵不是早就死了么,我我我怎么会看见鬼呢……不要吓我了傅神。
他去找苏凌青,苏凌青说我是真没见过她啊,但是你最近老是提她,我还觉得奇怪……
所有人都在骗他。
所有人都在骗他,说季凡灵从来都没有活过来。
本来啊,人本来就不能起死复生的,他自己明明知道。
他怎么就、居然、相信了呢。
……
傅应呈猛地从床上坐起。
男人撑着头,大口大口喘息着,脸色惨白,后背被汗湿透。
他指尖颤抖地按了按眉心,戴上眼镜,起身下床。
走廊上一片漆黑,只有次卧的门还开着,射出温暖明亮的光。
傅应呈慢慢走进那光里,在刺目的亮光中,往屋里看去。
女孩穿着睡衣,侧坐在床头,一只脚屈起踩在床沿上。
她应该是刚洗了澡,肤色粉白,头发凌乱地在脑后扎了个丸子,低着头,正在手机上酣战阔别已久的消消乐。
听见脚步声,她敏锐地擡头,愣了下,下意识把那一小格音量也降成零:“我吵到你了”
她又怀疑:“你这是睡了还是没睡?”
傅应呈肩膀起伏了一下,突然笑了,低头揉了揉眉心,像是觉得自己很蠢一样,一边笑一边摇头。
季凡灵看着他笑,忍不住唇角也翘起来:“笑什么笑?”
半晌,傅应呈止住了笑意,擡头定定看着她,喊她:“……小年。”
季凡灵抖了一下,耳廓瞬间红了几度。
她准备喊“应呈”来反击,张了几次嘴,愣是没喊出来,自觉落了下风,最后凶道:“干什么喊什么喊现在很特殊吗”
是特殊的。
她不知道。
每一刻都是特殊的。
“过来,”傅应呈慢慢道,黑眸里映着屋内的亮光,唇角勾起。
嗓音里带着没有完全醒来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让男朋友抱一下。”
*
大半夜的抱个屁,做梦去吧。
季凡灵抿了抿唇,无语地撇开头。
半晌,还是丢下手机,趿拉着拖鞋,走了过去。
她真是个。
宽容大度的。
女朋友。
满足一下他,小小的愿望。
傅应呈跟她身高差得太多,肩膀宽阔平直。
他俯身抱住她的时候,季凡灵感觉自己被完全包住了。傅应呈看起来挺瘦的,可是摸起来又很沉,感觉倒下来能把她压死。
她只能仰着头,下巴靠在他肩膀上才能呼吸。
季凡灵被他抱了一会,感觉他心跳得很快,有点热得不自在,转移话题:“你是不是睡不着”
沉吟了片刻,傅应呈低低嗯了一声,嗓音里裹着一层很沉的情绪。
“那你还是努力去睡吧。”
女孩慢吞吞道,“你知道的,你本来就会死得比我早……”
傅应呈:“……”
男人在她耳边轻笑,啧了声:“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季凡灵耳朵被他笑得有点热:“本来就是,你比我大九岁,就要比我早死九年,你再不睡觉,就要早死更多……
傅应呈闭了闭眼,打断:“……行了,盼我点好吧。”
季凡灵顿了顿,试图找补:“没办法,主要是我,生命线太长。”
傅应呈放开了她,垂眼看了一会,想起她曾经让自己看手相的事,伸出手:“那你看我生命线长不长。”
季凡灵接过他的手,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敷衍道:“也就那样,一般般,不如我。”
“是么,”傅应呈不太在意,“事业线呢。”
季凡灵点评:“事业线不错,是个有钱人。”
她在这明目张胆对着答案抄,傅应呈笑了:“姻缘线呢。”
季凡灵哪知道什么是姻缘线,佯装观察,继续敷衍:“也一般般,不如我。”
傅应呈收回手,冷了几度:“不准。”
“你凭什么说我不准”季凡灵不爽。
“我姻缘线比你好。”
季凡灵没反应过来,直接反驳:“你怎么就比我好了”
傅应呈看了她一会,摊开手心:“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季凡灵硬邦邦问。
傅应呈笑了声,长眸微敛,嗓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矜慢:
“看见我……最好的姻缘线。”
*
第二天早上,季凡灵起床的时候,傅应呈已经上班去了。
她在家里晃了一圈,觉得到处都空荡荡的。
傅应呈怎么天天都要上班。
他就不能不上班么。
之前她从来没觉得傅应呈在家的时间少,因为她自己也不是在工作就是在上学,她在家的时候,傅应呈几乎都是在家的。
结果现在高考完,突然一个人闲在家里,竟然有点无所事事,甚至想发癫写套卷子。
季凡灵靠在沙发上,看着电影,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自己的手串,无意间瞥见自己手心上的纹路。
女孩顿了两秒,又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昨天傅应呈回房间以后,她才反应过来。
傅应呈那句最好的。
……说的是她。
邪恶的基因改造大白鲨在沉没的游轮上到处啃人。
血腥的画面前,女孩一个人静静坐在沙发上,脸颊仿佛被屏幕里鲜红血液反射的光,一寸寸染红。
……
其实也。
也没有很好吧。
*
又过了两周,终于到了高考出分的日子。
开完早会以后,傅应呈就坐在办公室等着,本来他想让季凡灵过来跟他一起查分,被拒绝了。
男人心神不宁地在纸上列了几个大学的名字,半晌,终于受不了似的擡起头:“还没到十点”
温蒂:“……”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傅总这么紧张。
“快了,”
温蒂看了眼表,“查分的网站可能有点卡,迟一点也是正常的。”
傅应呈拿起手机,想给她打电话,停了两秒,又放了下来,手指不耐地在桌子上敲了几下。
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
电话终于响起的那一刻,傅应呈第一时间接了起来,欲言又止,等着对面说话。
背景是女孩的呼吸声,过了两秒,她好像有点慌张的茫然:“怎么办啊傅应呈,”
听到语气,傅应呈的心倏地往下坠了半截,立刻开口:“其实哪个大学都无所……”
“……我好像真把你的运气借走了。”女孩喃喃。
停顿了两秒。
男人的唇角扬了起来:“多少分?”
“583”
别说三次模考了,她这辈子也没考过这么高的分。
“真行,你自己考的高分,跟我有什么关系,”
傅应呈屈指,松了松领口,随手把桌上刚刚拟了报考大学的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终于笑了下:
“……涉嫌作弊的话,说这一次就够了。”
*
出了分,季凡灵感觉自己微信都快被消息轰炸了,贺电一封接着一封。
江柏星发挥一如既往地稳定,准备报考Q大。
陈俊听说了她的分数,感觉自己都要老泪纵横了,比江柏星考上Q大还更让他激动。
季凡灵原本打算约周穗出来吃饭,但周穗没时间,又要开始忙家庭和工作。
“你不用觉得来我家不好意思,”
周穗也很了解她的脾气,“就今天早上,我收到了傅应呈快递的茶叶和手表,说是他觉得自己上次来得匆忙,没有准备礼物。”
“哦……”季凡灵一点也不知道这事。
“凡灵,东西有点太贵了,要不然你拿回去吧。”周穗苦恼。
“不用。”
季凡灵干巴巴道,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不用。”
“好吧……”
周穗想了下,“对了,你谈恋爱以后感觉怎么样”
季凡灵愣了下,垂下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实话她在答应傅应呈之前,有点紧张。
担心自己做得不好。
结果现在她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
他们谈了,跟没谈,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她也是这两周,思来想去很久,才意识到。
傅应呈没有做任何,他表白之前没做过的事情。
不管是牵手也好,拥抱也好,在他们确定关系之前,其实都做过了。
然后,他却好像止步于此。
没有再更进一步。
为什么呢。
季凡灵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还是确实有问题,斟酌着说:“就那样吧,他不是很主动。”
人妻周穗沉默了:“……那方面吗”
“不是!妈的不是!”
季凡灵脸瞬间红了,差点钻进手机里,“我说的是每个方面!所有方面!”
周穗:“那就你主动呗,反正都在一起了,你为什么非要等他呢?”
季凡灵沉默了一会,心里忽地有点细密地发痒。
也是。
傅应呈都主动表白了。
是该她主动做一点事情。
“那我做什么”季凡灵问。
“你要不跟他撒娇吧。”周穗大胆开麦。
季凡灵:“什么玩意儿??”
周穗:“给他做东西吃。”
周穗:“让他帮你做事。”
周穗:“或者干脆直接亲他。”
季凡灵:“挂了,拜拜。”
女孩把手机丢甩了出去,甩得老远,盯了两秒,呵了声。
不可能的。
撒娇什么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撒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