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
再过一些时日,玉棠阁即将会多一个人居住。
不,即便是多一个人,她才是多的那个,她是后来的人,这原本就是喻凛的阁院。
喻家一直没有分家,在汴京这块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地方,占地广阔,楼台阁院尤其多,除却常年礼佛的老太太所居的碧波斋之外,这里恐怕就是最安静的所在了。
宁妈妈来往各个主子的宅院,她常常说玉棠阁太冷清了,明明添了女主人,却跟之前大公子在家的时候没什么分别,甚至比那会子还安静,真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比之前更干净整洁,因为有方幼眠嘱咐人打理。
乍添那么多物件,真加了不少热闹,即便是没有人说话,四下安静,就是看着都到底比以往要多了些人烟。
她这里还算是好的,为了迎接她那位夫君归家,整座喻宅几乎翻修了一遍,提前两月就张罗请泥瓦匠,处处都要刷新,凡物都要用上乘。
说起来这事就好笑,上前月崔氏带人打牌,那些贵妇因为喻凛打了胜仗返京的事,对她多有巴结,只怕她将来因为儿子的军功得封诰命,话里话外少不了奉承。
崔氏受用夸奖,在牌桌上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口若悬河起来少见夸了方幼眠几句,随后话锋一转就提到了修缮的事。
她在这关头这样说,无非是因为牌桌左手边的那位夫人家里有管砖泥瓦的,话点到这份上,座上都是人精,即刻就答腔,从她家底下的铺子里过账,给个最低最实在的价。
崔氏嘴上说哪能赚这个便宜,这不好,难为情,可就是没有一句拒绝的话。
得了实在,回来的路上照旧跟方幼眠抱怨对方,明明是高门大户,只让那么些利价,当真小气,平日里还吹嘘家中产业大户。
方幼眠只默默听着,没有反驳,喻家几房的账目宽裕,尤其是老太太和崔氏房里,毕竟一个是家里的老祖宗,一个是大房的主母,喻凛给她争了气。
崔氏的手上很宽裕却抠搜得紧,且不懂得有矢放的,人情往来的账,她都不爱做。
那样的场面,好歹谦虚谦虚,可她不压脸面,旁人说什么都受,喂了牌送钱也接,恨不得将人榨干,不明白这样做容易招人恨。
她抱怨了许久,斜眼看到沉默安静的方幼眠,又排斥她了,“真不知道带你出来做什么?”
“牌技也不好好练,只管给我喻家丢脸,方才那莫家的张口说便宜,你如何也不争一争,亏得往日里母亲夸你会办事,事事做得合宜,从不偏差,我瞧着倒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边说边乜着姑娘姣好小巧的侧脸,莹白如暖玉。
方氏除了这张脸之外,没有一处叫她赏心,正因为如此,连带她的好容色也不满意了。
方幼眠不曾反驳,只顺着崔氏的话,温声道,“婆母教训的是,儿媳粗苯,受教了。”
“回回都是那么一两句话,受了教训又不改”崔氏吧嗒吧嗒说了很多。
“”
方幼眠搁下银筷,一旁的雯歌见到桌上的膳食基本没有动,弯腰低声劝道,“姑娘还是多用一些罢,您这些日子忙碌,身上都清瘦了,吃得这样少,难养肉。”
方幼眠身子单薄玲珑,她的食量一直就小,偶尔没事还吃得多一些。
平日里的菜色嘱咐人不用做太多,基本上就几小样,不单菜色少,分量也少,往日里吃得少,眼下忙起来,更少。
“着实用不下了。”方幼眠摇头起身漱口。
她擦着手嘱咐,“家里的花草摆弄除却好看,也要注意,勿要混杂了,有些花草是不能放在一处的,以免出事。”
因为从小给妹妹看顾身子跑医馆抓方熬药,耳濡目染之下,她颇懂些医术,明白药理,知道两种无碍的混在一起,或会出事。
“姑娘之前在夫人房里问了大公子的忌讳,眼下又兼顾这些,当真是细心,若是大公子知道了,必然会喜欢姑娘。”
方幼眠微微勾唇,倒不是因为这话听了心中甜蜜,仅仅是觉得好笑而已。
这些不相关的事,如何就能够上升牵扯到喜欢了?
何况,她与喻凛之间没有打过照面,听小姑喻初说,他与祝家的姑娘自幼相识,又看得对眼,常常在一起讨论诗词歌赋,若不是她忽然插进来,祝绾妤本该是她的嫂子。
想来,是真的,喻凛每逢年节都会给家里寄书信,又捎带物件,谁的都有,就连祝家兄妹的也不曾忘记,唯独没有她这位妻子的。
那位祝家姑娘,方幼眠才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打过照面了,新婚没多久崔氏气病了,下不来床,祝绾妤跟着祝家的夫人来探望,是位样貌端丽,知书达理的世家贵女。
跟方幼眠在画像当中见过的喻凛的确很相配,郎才女貌。
“不过是我分内该做好的事。”方幼眠道,她该扮演好一位妻子。
抛开别的不说,这场联姻切切实实给方家带来了不少实惠,家里嫡亲的哥哥没有捐钱就在朝中谋到官位,方家四处的门路更是畅通了不少,家族渐渐往上,重要的是,弟弟能去更好的书塾了,前些时日来了书信。
信中说,他在百川书院的小试当初取得了很好的名次,先生还夸了他的文章好,只要稳扎稳打,必然能在此次的科考当中取得很好的名次,此外妹妹已经吃了好的药材,得到精养,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想来,没有多久必然能够好转痊愈。
只是,嫡母也来了信,打着弟弟妹妹的旗号问她要钱,数目不少,很快就要到送钱的时日了,要是凑不够数目,必然。
“”
思及此,方幼眠转了话问,“前些时日送出去的东西,可有收回来账了?”
喻家给她的月例算是高的,只是嫡母要的银钱更高,方幼眠不得不谋些生路积攒银钱,幸而她在蜀地学的本事到了瀛京这块风水宝地,门路多更能多赚些。
“只有解语铺的账还没有收回来,那边的掌柜说货还没有送过来,得些日子,让您给些宽裕。”
方幼眠在心里算了算寄回去的脚程,“最多四日,不能再拖了,若是这次亏欠,那往后不必再合作。”
“姑娘放心,奴婢给外面转达。”雯歌是贴身的丫鬟,知道方幼眠催促的缘由。
“姑娘再用些罢。”话绕回来,又哄方幼眠用膳。
“果真是吃不下了。”她摇头。
“您这样少吃少喝,等大人回来了,只怕是圆了房也不好有身孕。”
方幼眠话语微凝,有些不想说这个,背过身,往旁边看账,瞧着要邀请的世家名户,“还早呢。”
猴年马月的事,都说不准。
“早什么早?姑娘可得为自己打算,您已经嫁进来有些年头了,等大人回来,赶快将圆房的事情给做定了,抓紧时日怀个孩子,有了孩子,您的地位就稳固了。”
她翻看着书册,对于雯歌的催促没有什么反应,像是没听见。
雯歌恨铁不成钢,凑到她身边,“您可别嫌奴婢啰嗦,奴婢跟在您身边从蜀地到瀛京,到底算个贴心窝的人,您待奴婢好,奴婢也是真真切切是为姑娘想啊。”
她以为方幼眠对她有隔阂,毕竟她曾是方夫人派过来的丫头。
当初方夫人给方幼眠派了不少人过来,几个年头过去,丫鬟们差不离到了年岁,方幼眠给了银子财帛放她们去嫁人了,唯独留下一个雯歌。
雯歌家里拖累,没什么心思要嫁人,受了方幼眠的恩惠,待她很亲近,就跟闺中伺候多年的小姐一样。
方幼眠脸色还是淡淡,一会她擡头,雯歌以为她听进去了,谁知开口是把膳食撤下去。
看她真是不吃了,雯歌叫小丫鬟进来把膳食给撤走,等人出去后,给方幼眠研墨的功夫,又压低声音跟她道,“姑娘,奴婢前日出去送东西,在游廊那边听见”
后面的话雯歌的声音压得更低,“听见夫人身边的秋玲讲,等大人回来,想把祝家姑娘给说进来做平妻。”
话脱口而出,握着紫毫笔的姑娘还是没有反应。
雯歌又擡高了声音再说了一遍,“姑娘可曾听见了?”
“嗯。”她怕雯歌又说第三遍打乱了她脑子里算好的世家人户打乱,随口应了一声,“听见了。”
“您就不担心吗?”雯歌追问。
担心有什么用,“且都是些虚无缥缈的话,日后别说了。”传出去于她不利,又坏了祝小姐的名声。
“秋玲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她这样说,必然是夫人的意思了,如何算是虚无缥缈。”
“墨够了不要再磨,我记得小厨房做了菱粉香糕,你去拿些来。”
雯歌以为她要吃,欢欢喜喜端了来,怕方幼眠吃了腻口,还拿了一碗饮子。
谁知方幼眠不吃,反而叫她吃,雯歌哪里不明白,这就是变相的堵嘴,叫她别说了。
“”
迎接的事宜,筹备了好些时日,方幼眠忙忙碌碌,明明事无巨细,崔氏还是鸡蛋里挑骨头,这也说不够好,那也不够精细,只叫她反复折腾。
四日后,天色难得爽朗放晴,没有缠人的雨雾,她那位夫君也在这日子归家了。